鼻端熟悉的香氣飄過,不是衣服的薰香,而是身上長年帶着甚麼寶物之類,那種沁人心脾的冷香,比花香更清渺三分,她不由得怔了一怔,總覺得這香氣,好像在甚麼地方聞過……情不自禁的一擡頭,他平凡的面容上,一對墨瞳湛亮瑰麗,雖滿眼關切,眼底仍舊帶着玩世不恭的笑意,整個人宛如花枝漫卷,縱無心亦是風華繾綣。
鳳卿卿心頭一顫,卻忽聽外頭宮人道:“長公主,李尚宮大人到了。”鳳卿卿一皺眉,那個尚宮女官兒已經走了進來,昂首道:“長公主,皇上宣你去泰和殿。”
婚期愈來愈近,鳳仙仙又是爛泥扶不上牆,看來皇上也是真急了,這是親自動手的節奏啊!鳳卿卿一笑:“好啊。我馬上去。”
燕三愕然片刻,將花瓶擲回了架上,然後默不作聲的跟在她後面,鳳卿卿瞥了他一眼,想說甚麼,卻終於還是沒說,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泰和殿,迎頭就碰到了鳳仙仙,一夜沒見,她神清氣爽,早沒了昨天那歇斯底里的樣子,一見她便冷笑一聲,得意洋洋,搶先邁進了殿裡。
鳳卿卿也懶的理她,信步邁入,鳳圖正在寶座上坐着,鳳仙仙和鳳嬌嬌侍立階下,殿中滿滿的內侍女官。鳳卿卿上前見了禮,鳳圖威嚴道:“昨日御林軍在街上抓到了一個人,他所說之事,令朕大爲吃驚!所以朕便把你們三姐妹叫來,與朕一起瞧瞧。”
嚓!真爲你的智商捉急啊!姐理解你急切的心情,可一個當皇帝的,親自審這種事,還大張旗鼓的叫一屋子人來旁聽,就差在腦門上寫一行字“朕要毀掉長公主名聲”,做的也忒明顯了啊。怎麼說也是公主,讓混混來指認公主?這不等於把皇上的臉也丟到腳底下踩?真心呵呵了……鳳卿卿冷笑道:“父皇日理萬機,連審犯人都親力親爲,實在辛苦。”
鳳圖總覺她話中有刺,可是想想她不過是個織造司長大的懦弱女子,又覺得是不是想多了,姑且嗯了一聲,擺手道:“帶張三。”
噗!雖然出場就要領盒飯,可是,要不要連起個名字都這麼潦草!就像某隻小白臉兒,易容喬裝都不曉得起個拉風點兒的名字……鳳卿卿悄瞥了某人一眼,燕三正雙眉深皺,到了這一步,他終於覺得不對勁兒了,就算影衛再怎麼蠢,只消把他的話原樣背給鳳扶闌,今天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一定是甚麼地方出了問題……
鳳卿卿等了半天,他始終出神,怎麼都沒機會投給他一個“鄙視的白眼兒”,只好轉回頭來,看旁邊就有椅子,便過去坐了,老神在在。鳳圖皺眉想說甚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五花大綁的張三很快就被人帶了上來,鳳圖冷冷的道:“那日之人,可在這殿中?你指出來!”
鳳卿卿回頭打量了他一眼,扮演混混的張三還穿着宮中侍衛的標配劍靴,頭髮梳的一絲不苟,臉上也不髒,只套了件髒兮兮的衣服……服裝師化妝師統統差評!然後他磕頭道:“是。”一邊就擡起頭來。
他的演技顯然也不好,也不曉得掩飾一下,幾乎是第一刻,就看向了她,滿殿衆人,包括鳳圖,居然都是一副迫不及待的表情!這可是她的親爹!鳳仙仙和鳳嬌嬌更是興奮莫名,雙眼發亮的等着看她的笑話。
敢玩姐的人,姐一定會玩死他的……鳳卿卿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烏瞳幽遂如潭,他情不自禁的看了進去,直看到潭底的最深處,耀眼的星芒乍然一閃!他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
這個過程,其實只有一瞬,旁人都完全不曾察覺,衆人屏聲息氣中,他的目光,緩緩的從她的面上滑過,有些呆滯的轉開,一點點掠過所有人的面目……就這麼緩慢的看了一圈,再緩緩的轉回來,鳳圖顯然有些焦燥,咳了一聲:“那人是誰?還不指出來?朕恕你無罪。”
張三的眼神,本來只是在滿場巡視,他這一開口說話,他本能的一擡頭,就看到了端坐着的鳳圖,於是立刻道:“我找到了!”
鳳圖眉梢一跳,威嚴道:“還不指出來!”
他擡手指着他:“就是你!”
滿殿剎那間靜的針落可聞,所有的宮女內侍都大氣也不敢出,鳳圖也呆了一呆,然後猛然回神:“大膽!你胡說甚麼!”
他執著的指着他:“就是你!我記的清清楚楚!那天你忽然跑出來,我們兄弟幾個,看你漂亮,就脫了你衣服……”他聲音清晰,背的一字不錯。鳳圖直氣的全身發抖,站起來拍着桌子:“混蛋!混蛋!竟敢胡言亂語!侮辱聖躬!還不拖下去!”
被情形突變嚇傻的侍衛猛然回神,七手八腳的把人拖了下去,鳳圖猶未回神,氣的撫桌喘息,滿殿靜的針落可聞,鳳仙仙愕然的張大嘴巴……
自作孽甚麼的怪我咯?鳳卿卿看夠了戲,悠然站起,上前幾步:“父皇,我有一良言相勸……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若父皇不曾自降身價來聽一個混混的胡言亂語,甚至還想爲此追究,這闔宮之人,也就不會聽到父皇的風流韻事……”
鳳圖狠狠的看着她,她擡頭迎視他的目光,脣邊笑容不減,沒有絲毫的畏縮:“父皇啊,這人當衆示愛,想必有心,父皇金口玉言說了恕他無罪,所有人都聽的清清楚楚,還是莫要食言的好,畢竟,在這世上,連父兄姐妹,都有可能反目成仇,得一個真心愛你的人,好生不易,還請珍惜。”
這番話當真句句是刺,偏生她態度極謙謙,言辭極溫和,她隨即退後一步:“女兒謹守閨訓,不便聞父之過,這便告退了。”她施了禮,負手拂袖而出,燕三向上看了一眼,也不施禮,便隨了出來,她的背影悠閒自在,他幾步便追了上去,側頭看着她的臉色:“方纔……怎麼回事?”
她笑笑:“我如果說這人收了我的錢,你信麼?”
當他傻麼,他橫她一眼:“要錢不要命?”
“哦!”她眉眼一彎:“這是真愛,若不是太愛我,就一定是太愛鳳圖了。”
他簡直一個字都不信:“當我是三歲小孩子?”
“不然呢?”她偏偏頭:“不然你說是怎樣?總不會是老天有眼,體諒我要被親生父親置於死地,所以派人救我於危難之中?”
他一怔,忽然有些心軟,含笑道:“總算是虛驚一場,你也不要難過了。”
鳳卿卿哧了一聲:“我爲何要難過?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旁人若想要害我……那麼,我一定要以牙還牙,他想把我害成甚麼樣子,我就讓他變成甚麼樣子。”
這話本來很霸氣,可是配上她嬌滴滴的美人臉,仰面張大眼睛的神情……看上去完全是小姑娘家賭氣,讓人莫名憐惜,他不由微微一笑:“要照這個標準來說,鳳圖還不夠慘,你說是麼?”
她忽然回過神兒來,想起了這是在跟誰說話,言多必失啊!於是一整辭色:“好了,沒事了,你退下吧。”一邊轉身就走。
難得做一回暖男,卻被無情拋棄的某人無語的抽了抽嘴角,四處看了幾眼,轉身便向景陽宮走了過去。
這會兒景陽宮中,太子鳳扶闌正焦燥的來回轉磨,燕三直闖進去,鳳扶闌一眼看到,臉色登時就是一變,急揮手令那些人下去,一邊恭謹道:“三爺。”他點了點頭,毫不客氣的在主位上坐下,鳳扶闌抿脣,顯然有些不忿,卻仍是滿面笑容:“扶闌正想去找三爺呢,正巧三爺就來了。”
他仍舊一言不發,鳳扶闌便輕聲道:“是這樣的,我聽說……昨日三爺的人在酒樓吃霸王餐,被酒樓報了官抓進牢裡,後來統領報上來,我便叫人暫把他們調到了天牢。”
燕三頓時就抽了抽嘴角,還能更蠢麼?就算不能暴露功夫,逃跑總會的吧!堂堂一夥頂兒尖的高手,居然因爲吃霸王餐被抓起來!所以他們根本就沒來的及執行他的命令,來找太子是吧?怪不得今天鳳圖居然審了混混!真是……丟死人了啊喂!
鳳扶闌察顏觀色,輕聲續道:“扶闌也不知三爺有何用意,所以未敢放他們出來……若是三爺要放,扶闌馬上去放了。”
燕三扶額:“帶我去見他們。”
鳳扶闌猶豫了一下,“好。”他理了理衣服,“只怕,要請三爺委屈一下了。”
燕三點了點頭,鳳扶闌便整衣而出,燕三默不作聲的跟在他身後,丘檀乃邊陲小國,皇宮也不大,從景陽宮到天牢,勢必要經過中間的浮橋,許多宮人正絡繹來去,燕三一眼瞥到甚麼,下意識的一偏頭,恰好看到了一個人的背影,那感覺莫名的熟悉,燕三不由一皺眉。
很快到了天牢,幾個影衛正在牢中或坐或站,一見他便急迎上來,鳳扶闌識趣的揮退了守衛,負手站在門邊。一個影衛推門出來,鎖嘩啦一下掉在地上,顯然已經做好了闖出去的準備:“三爺。”
燕三點了點頭,影衛附耳道:“屬下昨天看到了璟王爺的手下週承……不知爲何竟來了丘檀,”他的聲音極輕極輕:“屬下們昨日堪堪吃完,忽然發現飯菜中有毒,我們沒了力氣,只好假裝吃霸王餐,便被人抓了進來。我想下毒之人,必定與周承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