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長的儀式終於結束,當鳳來帝宣佈取消三年一次的七國朝會,改由諸國分別每歲來朝,並將每年的日期改爲二月初二時,諸國竟無一人敢有異議,大燕威儀自此方展露於天下。
儀式近午結束,午宴之後,便送諸國出宮,往年都會大宴三天,諸國有時能拖到二月初才動身,可是這一次,幾乎所有的國家,都是當晚便動身了。臨行之前鳳扶闌來向鳳卿卿辭行,鳳卿卿想想這個小皇弟也算知趣,彼此也沒甚麼深仇大恨,當年青荏苒的事情,他還沒出生,怎麼也算不到他頭上,於是難得給面子,送他出了燕都,算是在諸國之前,給了丘檀一個體面。
而此時,包括鳳來帝在內的諸人,都覺得鬆了一口氣,一家人齊聚琅軒殿時,也難得了有了幾分民間一家團聚的心情。
慕容晟正在細細講述這一趟的差使,其實他之前剛回京時,已經向鳳來帝稟報過了,這次,是當個故事講給旁人聽聽,也算是長長見識,當然,並沒提及“木亂”的茬。
據說應在此一着的這種樹,名叫三色柳,不像尋常的柳樹是綠色的,這種葉爲三色,只生長在常見不見天日的陰面,即使景山之中,也只有十幾棵,這種樹的果實是綠色,只有花生大小,藏在重重葉片中,平時裡也很難注意,當地的獵人都知這種果子有毒,也都不去吃他。
誰知去年景山遇到山崩,斷掉了半個山頭,山上也多了幾條裂縫,好巧不巧,將山頂的一眼泉水改了道,三色柳果實成熟之後,恰好落入泉水中,浸泡而生劇毒,而且這眼泉水,最終將匯入斑斕江,必將禍延兩岸百姓。
幸好慕容晟去的早,又得了鳳卿卿指點,趕在三色柳成熟之前找到了,然後將其連根刨起燒燬,又在整座山上篩子似的過了一遍,再沒有三色柳,這纔回京,誰知回京途中,被湛塵攔住,說是木亂未平。
慕容晟講到這兒,鳳來帝忽然止了他說話,笑道:“晗兒,你可知湛塵爲何得知?晟兒又爲何信了?”
慕容昶應聲站起,挑了挑眉,其實這並不難猜,可是裝不裝傻,這是個問題。裝的太傻,關鍵鳳來帝不傻啊!只好笑道:“湛塵那傢伙一向神神叨叨,說木亂未平一定是扯個夜觀天象之類。二哥之所以相信,”他做勢沉吟了一下:“二哥方纔說,劉御醫留了一棵樹,想帶回京細細研究,我猜問題就是出在這棵樹上。”
鳳來帝笑道:“那是什麼問題呢?”
慕容昶暗暗嘆氣,卻笑吟吟道:“這種樹別處從未得見,既然在背陰處生長,想必土質特別……我猜二哥是基於這土,發現了這樹不是天然生長,而是被人移至此處,所以才與湛塵一起,去追究那移樹之人了。”
慕容晟不由得回頭看了他一眼,雖然面無表情,眼中卻分明是驚歎。鳳卿卿於有容焉,不由得彎了眼睛。鳳來帝大笑道:“朕的晗兒果然聰明絕頂!若讓你去坐堂問案,天下便沒有解不開的案子了!”
慕容宥眼觀鼻鼻觀心的坐着,聞言不由得心頭一跳。
雖然他算是極沉的住氣的,卻還是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鳳來帝。這話看上去完全是隨口說出,可是皇家,尤其是皇上,更何況又是在衆人齊集之時,哪有隨口這一說?所以這句話的意思,表面上是誇慕容昶有料事如神的審察之智,可其實卻否定了慕容昶爲君的才幹……若是他在成功籌辦了七國朝會之後,得鳳來帝這一言之斷,必定會極其懊惱。
慕容宥不由得看了慕容昶一眼,卻見他像是完全沒聽懂一般,笑吟吟的道:“多謝父皇誇讚,兒臣愧不敢當。”慕容宥不由得微微冷笑,又急端起茶來,掩飾脣畔的笑意。
其實這會兒慕容昶心裡大鬆了一口氣,這才叫甲之良藥乙之砒霜啊,在旁人肯定哭死了,在他可是求仁得仁,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甚麼的,簡直完美……
慕容晟卻是神情沉靜,也看不出心情,直到鳳來帝擡手示意,他這才繼續說下去,一直說到如何追查到移樹之人,這人卻是一方大儒,召集了許多民間良醫,最終是爲了配製長生不老之藥等等。然後慕容晟拱手道:“事情便是如此,兒臣幸不辱命。”
鳳來帝點了點頭:“晟兒果然長進了。”
盛貴妃一時滿面榮光,起身笑道:“臣妾替晟兒謝陛下稱讚。”
鳳來帝一笑,伸手扶起她,盛貴妃便借就那勢頭,順勢坐到了鳳來帝身邊。可是常皇后卻是神色如常,好像全不在乎。自從常皇后生了女兒明月公主,好像連爭寵之心都熄了許多。
其實鳳來帝后宮的女人不少,當年這位爺初登帝位,風流倜儻,頗收了一些佳麗,可是後來年紀漸大,反而漸漸收了這些心思,所以現在妃嬪雖多,年輕的卻少,能常見帝顏的除了常皇后,就只有盛貴妃了。餘下的處境都一樣,也沒甚麼好爭的,倒是都養的白白胖胖,逢年過節,便出來溜達溜達,彼此處的跟姐妹似的。也是慰爲奇觀了。
鳳卿卿正思想跑馬,忽見慕容晟回身嚮慕容昶施了個禮,淡淡的道:“三弟,我不在京中,多謝你們救了我的孩兒。”
這是鳳卿卿救的,卻是慕容宥害的,箇中詳情鳳來帝雖不過問,卻當然清清楚楚。慕容晟這一施禮,慕容宥再是鎮定,也是面如土色,起身離座。
這人倒也真是提的起,放的下,竟直接跪了下來,嚮慕容晟叩頭道:“二弟,是大哥的錯,早已經悔之莫及,二弟要殺要剮,我絕對不怨半句。”沈蒼蘭急起身陪他一起跪下。
大燕號稱禮儀之邦,極其重視長幼尊卑,慕容宥身爲長兄,向弟弟跪拜,擱現代那就是道德綁架,要逼得慕容晟不得不原諒……可是慕容晟也是個驢脾氣,只看了他一眼,竟不來扶,淡淡道:“大哥言重了。”就回身入了座,把個慕容宥晾在了那兒。
鳳卿卿瞬間把對慕容晟的一分好感增加到了八分!長的僞娘沒事兒,關鍵看作派啊!這才叫純爺們!回自己的座兒,讓僞君子跪着去吧!
慕容宥面上血紅,鳳卿卿先還覺得痛快,心說叫你算計我相公!可側頭時見沈蒼蘭面色慘白若死,身體也是搖搖欲墜。心裡縱有十分不齒,十分怨恨,終究還是有一分的不忍,於是笑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轉頭問慕容昶:“哎,我這次成語用對了吧?”
慕容昶素知她是個偏激的xing子,很意外她居然會出面給他們打圓場,但既然她說了,也就配合了一下,笑道:“卿卿說的當然對。”一邊起身扶起慕容宥,笑道:“大過節的,弄的這麼沉重,還讓不讓我們吃元宵了?”
鳳來帝這才徐徐笑道:“正是,難得今兒全家人都在,好好聊聊,過去的事情,就莫提了。”
一邊說着,卻又不由得看了慕容晟一眼,微微嘆氣,心說這個兒子這xing子啊……也沒啥培養價值了,大兒子倒是精擅權謀,可就就是心眼兒不咋滴。三個兒子都選不出一個好的接班人,真是愁死了。
卻聽鳳卿卿笑眯眯的道:“晟二哥,你說的那個長生不老的藥,是真的嗎?”
慕容晟向來面無表情,可她開口問,卻終究還是柔了三分:“據說還不曾成功,但是他們製出的藥丸,比之世面上延年益壽的藥,已經好了許多。我已經交給御醫院去研究了。”
鳳卿卿道:“回頭給我幾丸,我師兄……”她轉向鳳來帝:“就是識別香料的那個,他對醫術極有研究,到時讓他看看,沒準兒幾天就做出來了,給父皇和母后沒事兒吃着玩。”
這口氣,鳳來帝噗的一聲笑出聲來,總覺得這個兒媳婦真是個活寶,但凡說話總讓人發笑。於是笑道:“古往今來多少人求長生,耗費人力物力,到了卿兒嘴巴里,像比糖豆還要容易三分。”
鳳卿卿笑道:“那是因爲我們有那些人沒有的東西,”她笑眯眯的彎着大眼睛賣萌:“就是一份平常心。現在父皇和母后有我的祈福繩結,還有,就是上次孫老頭那個‘福祿’,父皇你怎麼都不肯要,結果我師兄拿去研碎了,配了藥,上次我拿來給你們吃,你不是還說吃了耳聰目明,身輕如燕?”
鳳來帝訝然:“竟原來如此?”
“所以啊!”鳳卿卿繼續在大boss面前無節cao賣萌:“所以就算沒有長生不老藥,父皇也能活個三五百年,看着小初兒啦什麼的長大成親生孩子甚麼的絕對沒問題噠!”
鳳來帝笑了兩聲,忽然心頭一動,對呀,他何必只盯着兒子選,還可以選孫子啊!只是不知道,她這話是有心還是無意?低頭看鳳卿卿眉眼彎彎,神情孺慕,不由得一笑。有心也好,無意也罷,他信這個小兒媳婦赤子之心,終歸是爲了他好。
廳中和樂融融,只慕容宥坐在座上,微微發抖,袖中的手緊捏,隔了一會兒,卻又頹然的鬆了開來……他於此節上極是敏感,看鳳來帝的神色,也猜到幾分,可是他耗費數十年心血,費盡籌謀,卻從來沒想過,要扶兒子即位的,那樣即使他真的當了太上皇,在他心中,仍舊是輸了。
再是再想想,又覺得自己實在是想多了。皇長孫又如何,他還是皇長子呢!將來的事情誰又能說的準,這鹿死誰手,花落誰家,還是要各人憑本事去爭去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