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後,孫立文順利康復出院,回到監獄,而宣亂了一個星期的順康醫院普外科,也終於恢復到了往日的工作狀態。
在那過去的一個星期,由於各種警察出入頻繁,病房看守嚴密,所以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尚震的工作,也讓他的神經始終處於繃緊狀態。直到把孫立文送走後,尚震才鬆了一口氣。
眼下,他的管轄範圍內還有11名患者,6個已經手術,5個待手術。今天,他要帶領組內的醫生,把這11個患者好好查一查,梳理一下。
尚震帶領的查房,和長鬆醫院普外科的查房有很多不同,最顯著的一點區別,便是尚震極少會當着患者的面,去考問新醫生問題。
這其中,有三點原因。
第一,尚震認爲自己的技術和知識儲量,還達不到那種可以當衆教誨人的資本。
第二,尚震至今還記得,自己當年在長鬆醫院被當着患者面提問時答不出的那種窘態。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不想讓如今的新醫生也像自己當年那樣難堪。
第三,如今新一代的年輕人,和當年的自己可不一樣,他們很追求和注重自我的感受,如果稍微讓他們受點氣,說不準立馬把白大衣脫下扔給你。
就如尚震當年在四院工作時,就碰見過這樣一件事:檢查室裡,普外科的一位老主任給一個患者做完了肛門指檢,抽出那根滿是大便的手指之後,看了看身邊的一個實習生,然後叫他戴上手套也體驗一下。
那實習生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那老主任帶教多年,何時碰見過學生拒絕老師?一怒之下說道,如果不做,明天別來了,實習零分!
那實習生也恰在爲將來是否當醫生而糾結着,彼時被那情勢一激,竟真的脫了白大衣,推門走人,再也沒在科裡出現過。
那件事後,老主任再查房時總是時不時唏噓慨嘆,常說着臨牀事業後繼無人之類的話。
以這件事爲鑑,尚震此後對待實習醫生,總是多了些寬待,因爲他總感覺,在如今的形勢下,仍願意留下來當臨牀醫生的醫學生,是多麼地不容易。
就像今天,尚震所查的前幾個患者,始終以講解爲主,並未提問。可是,看了幾個病人之後,尚震感覺這樣似乎有點不太負責任,於是在看完了一個胃癌術後的患者之後,走進走廊時,尚震回頭看看老實跟在身後的實習生小邵,忍不住開口問道,“小邵,你說,胃癌分期,T3T4都是指什麼?”
小邵略微回憶一下,答道,“T3指腫瘤穿透漿膜下結締組織,而未侵犯髒腹膜或鄰近結構。T4則是指腫瘤侵犯髒腹膜或鄰近結構。”
尚震聽了,微微點頭。
當然,這個問題並不是很難,因爲無論在課堂上,或者在備考時,這都是老師時常重複的考點,所以大部分醫學生都會背。
但是,尚震接下來這個問題,就是看醫學生對於這句話的理解程度了。
“小邵。那你說說,假如一個病人,患了胃癌,然後癌細胞經胃壁內擴散至食管,你說這種情況。屬於T3T4哪種分期呢?”
果然,小邵聽了尚震的提問,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尚震和藹着微微一笑道,“看吧,這就是理論和實踐的區別。所以,你在課堂上學習的那些理論知識,很多都是機械的文字記憶,現在到了醫院,你要努力把腦中的那些文字記憶,轉化成自己真正理解的知識。我們現代醫生的成長過程,就是一個把理論轉化爲實踐,然後又把實踐歸於理論的一個過程。”
聽了尚震的話,小邵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尚震看着小邵略帶迷茫的眼神,擡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沒關係。慢慢來。”
原本,尚震還想借這機會,給小邵多講一些東西,可是,在知識延伸之間,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於很多書本上的知識點,也有些拿捏不準了。
是啊,這些年,自己只忙着手術,忙着掙錢,究竟有多長時間沒有充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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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尚震把那杯熱氣騰騰的龍井茶放到辦公桌上,然後從書架上抽出了那本厚重到單手都託不動的外科手術學,端端正正放到自己面前。
他用手小心擦拭了一下書皮上的灰跡,然後將書輕輕翻開。
書的第一頁,是一排編者的名字,楊冰榮三個字赫然在列。
尚震望着那圍在名字周邊的刺眼的黑色方框,思緒綿長而悠遠,在某個時間裡,他的眼前,似乎又出現了那支穿梭於病房之間的浩浩蕩蕩的白色隊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