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階下,宮人們歡愉地奔走相告,口中大喊着皇后歸來的喜訊,可是他目所能及處卻怎麼也尋不到那一抹思念已久的麗影。
她怎麼可能回來呢?
他苦笑着搖頭,是他太過奢望了。
北面的宮門忽然一股躁動,陸續傳來侍衛及宮人們的請安聲。
他再次定睛遠眺,終於,一襲青衣映入他的眼簾。
雖是男子裝束,雖是尋常的青衣布衫,可絲毫掩不住她內裡不斷外溢的光華,輕快利落的步伐、毫不做作的走姿,真的是她回來了。
“小青子,你終於回來了。”他低低地輕吟。
感覺到一道強烈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身上,北宮青不自覺地擡頭遙望。
宮階之上,那頎長清瘦的身影,熟悉而陌生。
皓天,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
她停下了腳步,與階上之人,遙遙相望。
大婚之日,她便是站在此處舉目遠眺。
那日的他,也是站在長長的宮階之上。
那日的他,頭戴九龍皇冠,身披繡有飛龍的大紅喜袍,丰神俊朗的面頰上帶着動人的笑容。
而如今,耀眼的神采和光華已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蒼白和疲乏。
他究竟是怎麼了?
“皇上!”
“皇兄!”
宮階上的身影在衆人的呼喊聲中,如紙片一般飄然倒下,她在宮階上已見不到他深邃而沉痛的眼眸,也見不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痛苦和蕭瑟。
“皓天!”她大喊着奔向宮階,喊聲迴盪在宮殿內外。
她推開圍繞在軒轅皓天身邊的衆人,半扶着他,問道:“皓天,你怎麼樣?爲何變得如此憔悴?”
軒轅依婷哭紅着眼,呵斥道:“你既然走了,還回來做什麼?你害我皇兄還不夠嗎?”
軒轅皓天稍稍緩過了神,睜開眼,擺手道:“皇妹,退下!”
他飽含深情的目光望向北宮青,一絲神采從黯淡的眸光中掙扎着逸出:“小青子,扶朕到玫瑰園走走好嗎?”
“可是你現在……”北宮青心頭莫名地痠痛,她希望能從他臉上看到從前談笑風生、略帶狡黠的神色,可惜這一切都變得那麼遙遠。
“朕沒事,朕看到你來,精神也好多了。”他藉着她的力道,勉強站起了身,固執地步下長階。
繁花簇錦,彩蝶飛舞。
自然界的一切,不會跟隨着人世間的悲歡離合而改變,當開則開,當敗則敗。
只是昔日開得繁盛的玫瑰園如同它們的主人一般失去了原有的神采,花兒開得稀稀落落,枝葉也許久未經打理。
軒轅皓天一病就是數月,每日勉強地撐着敗落的身體前去早朝,下朝後拖着疲倦的身子處理政務,不知有多久沒有親自打理這片花園。往常,他都不許任何人踏進這玫瑰園一步,因而也沒有其他人來幫着照看。
軒轅皓天觀賞着眼前的花園,惋惜地悲嘆:“小青子,你不在,連花兒也感到寂寞了,不再似從前般開得鮮豔。”
北宮青心頭酸楚,他也感到寂寞了嗎?他不是有林薇兒陪着他嗎?
“皓天,我請了大師兄來給你症病,他稍候就到,他一定能醫好你的病。”
軒轅皓天苦笑着搖頭,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走到了盡頭。他很欣慰,在他彌留之際,還能再見她一面。
“小青子,朕一直很想知道一個答案,你能滿足朕嗎?”
北宮青感覺到他身體的重心正慢慢地倚向她,她有些堅持不住:“你問吧,只要我回答得上來,我一定告訴你。”
軒轅皓天深望着她,眉宇緊擰,許久,才幽幽開口道:“你……愛過朕嗎?”
霎時間,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愛嗎?
當初離開他,不就是糾纏在這個答案中嗎?
軒轅皓天見她久久不語,痛苦地閉上了雙目,一抹苦笑從脣邊逸出。到頭來,他還是輸了。
“朕,明白了。”
手上的力道突然抽空,他仰身倒入玫瑰叢中,清瘦的身影,如風中的秋葉,蕭瑟地飄落。白色的衣襟沾染了零散的花瓣,勾勒出一幅唯美的圖畫……
“皓天,皓天……”她使力將他從玫瑰叢中拉起,心神慌亂,微顫着手探向他的鼻間。絲毫感覺不到一縷氣息,他真的去了,帶着遺憾而去。
她到底做了什麼?爲什麼要猶豫,爲什麼要讓他帶着遺憾而去?
“皓天!”她痛苦地抱着他,頹然地滑倒在花叢邊,此時已是淚流滿面,“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愛你的……”
“啊——”她悲慼的嘶吼聲遠遠地傳開,聲音所及處,衆人皆俯身跪地,悲涼哀傷的情緒瞬間傳遍整個宮廷。
皇上駕崩了,西瀾國有史以來最爲年輕、最爲英明的君主至此與世長辭……
從日落到日出,再從日出到日落,她就這樣靜靜地抱着他,坐在玫瑰園中。她的眼淚已經流乾,剩下的只有那點點滴滴無法遺忘的回憶……
“飛雨,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隨便動刀劍,太粗魯了。”
“咱們是斯文人,應該用斯文人的方式解決糾紛……”
“我這件衣裳是在西瀾國的彩蝶繡坊定做的,至今爲止總共穿了兩次。定做時的原價爲一千二百兩,除去穿了兩次的折舊費……也罷,我也不佔你便宜,咱們就把零頭抹去,算你一千兩好了。”
“這位小兄弟果然有見識,看到這袖口上的蝴蝶圖案沒有?它,就是用金線繡上去的。”
“……”
若是沒有那最初的意外邂逅,他仍是西瀾國最受人景仰的年輕君主,他仍然可以在談笑風生中駕馭羣臣、傲視天下,成就一代君主的霸業。然而這一切,皆因她的出現而毀滅,是她誤了他,是她毀了他的一生,她何其罪孽……
“皇后娘娘,不好了!暮陽王造反了。”
“皇后娘娘,暮陽王帶兵包圍了皇宮,您快快振作,主持大局啊!”
“皇后娘娘……”
耳邊不時傳來侍衛和宮人們的傳報聲,她逐漸從麻木中清醒過來。他已經不在了,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替他守護好這個皇宮和他傾注了一生心血的這個國家。
她徐徐站起身,雙腿的麻意直抵腳心,她強忍住腳上傳來的不適,沉聲下令道:“你們看好皇上,宮中的所有侍衛都隨本宮前去迎敵。”
“是,皇后娘娘。”侍衛們頓時猶如注入了強心劑,找到了主心骨,回覆聲高亢而熱烈。
宮門已被衝開,敵軍如潮水般涌入,形勢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