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邊,上官子卿正指揮着軍士們應敵,無暇顧及她,御駕旁圍了一圈的將士護衛。
她舉目掃向保護圈外正奮力衝擊的黑衣人,其中一人目光銳利、武藝超羣,她一下子就將目光鎖定在他身上。拂手擊開身前的侍衛,她邊大呼“救駕”,邊向他靠近。
上官子卿回首注意到了她,策馬過來,她頓覺不妙,腳下的步伐邁得更大。
那黑衣人已離她三步之遙,忽然一道黑影閃過,彷彿就是一霎那的功夫,黑衣人胸前中了一掌。
又是他!
北宮青忘不了那神秘黑影可怕的掌力,擔憂地望向受傷的黑衣人。
亂軍中,一道纖瘦的麗影幾起幾落,瞬間已來至黑衣人身旁。她攙起黑衣人,便衝出重圍,臨行前,她意味深長地回望向北宮青,欲言又止。
雖只一眼,北宮青已認出那面紗之後的真容,不動聲色地衝她微微頷首示意。今日,她怕是無法逃脫了……
一股強大的蠻力將她推倒在牀榻上,北宮青忍痛坐起,怒視着牀榻邊的兩人。一個紅衣勝火,一個黑衣籠罩,一紅一黑強烈的對比,刺激着她的雙目。
“我早就警告過你,不要在我眼皮底下耍花樣,可你偏偏不聽。從今日起,黑子會寸步不離地跟着你,直到回到東旭國爲止。”
北宮青胸前起伏不定,怒火中燒,轉頭盯向那一身黑色、不見面容的神秘男子,他身上冷得可怕,幾乎沒有存在的氣息。若是他一直監視着她,那麼她還怎麼成事?
上官子卿留下黑子後,便匆匆離去,應是去追截黑衣人的下落。
北宮青心知無法逃脫,索性就倒在牀上安睡,牀邊直身挺立着一身暗黑的男子,彷彿幽靈一般守着她。她煩悶地側轉身,思考逃生之法。
不知道皇甫勁傷勢如何?
他方纔中了黑子一掌,傷勢應該不輕,幸好有皇甫野秋及時趕來相救。若是他真的因此而喪生,那她無疑又是欠下了一筆血債。
皇甫勁,這個她最初相識、又捉摸不定的男子,讓她心中忐忑不安。
回首再瞥了一眼牀邊的人,若是莫問在此該多好,她也不至於處處受制。
一處荒涼的山洞中,有幾名黑衣人守在洞外,神色有些疲憊。洞內,上千名黑衣人三三兩兩地靠在一處,彼此療傷,半數以上的人身上都掛了彩,傷勢大小不一。
在山洞的最裡處,黑衣人首領扯下了臉上的面巾,露出一張輪廓鮮明的國字臉。他身旁的女子正半跪着掀開他的衣衫,爲他察看傷勢。
“大哥,你的傷勢很嚴重,我們還是先回城中,把傷養好,日後再圖大事。”皇甫野秋面帶憂色。
皇甫勁斷然否決道:“不行!陛下還在等着我去救她,我怎麼能丟下她不管?”
“陛下、陛下,你心裡、眼裡就只有她!十一年了,你每天都在爲她而活,你什麼時候爲自己而活?你跟她之間,根本就不可能,你爲何自欺欺人?”皇甫野秋微紅着眼,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忽然之間壓抑不住,不得不發。她實在爲大哥感到痛惜,這些年來,他爲能在軍營中立身,忍辱偷生,飽受磨難。他至今看似榮耀的位置背後,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她實在爲他不值。
“小妹,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我既認定了她,此生便是生死無悔,你不必相勸。”
皇甫野秋痛苦地閉上雙目,這麼多年了,她始終徘徊在他心門之外。
“我明白了,既是如此,我留在這裡也沒有任何意義。從此後,我會跟隨師傅在道觀靜修,你多保重吧。”她黯然轉身,不願再此停留。
皇甫勁心中一緊:“小妹,你要出家?”
“試問這世間還有什麼值得我留戀?”背對着他,眼中已是氤氳一片,她不再遲疑,邁步離去。
“小妹……”皇甫勁心中微痛,他不是不明白小妹對他的心意,只是他心中無法再容納另一個人。
已過三更,屋內屋外一片寂靜。
北宮青側躺在牀榻上輾轉難眠,她已在此睡了整整一下午,原本想養足了精神,夜裡再圖逃脫之計。誰想那黑子也跟着在牀邊站到現在,一步都未曾離開。
她真懷疑他是不是外星人,竟然都不需要如廁。
她忽然坐起了身,視線牢牢地鎖住黑子,開口道:“朕要如廁。”
黑子身形一動不動,沒有給出任何反應。
她湊近了身,拿手在他睜着的雙眼前晃了晃,聽說三國時的張飛睡覺就是睜着眼的,莫非他也屬於睜眼都能睡覺之人?
一隻冰涼的手突然制住了她,將她推離幾分。北宮青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真是個不懂憐香惜玉之人,她狠瞪了他一眼,往門外走去。
他們暫住於一處華麗的別院,乃是上官子卿在此置下的產業,房內沒有如廁之所。
茅房位於廂房的北側,其間需經過兩道院門,一路上巡邏的士兵不斷。上官子卿爲防皇甫勁的人再次來救人,特意加強了守備。
“朕可能要很久,你還是先回去吧。”她在進茅房前,揮手驅散他。
她在裡面如廁,外面守了個大男人,這像什麼話?
誰知黑子竟是一動也不動,背對着她立於門外,目不斜視。
北宮青在他身後扮了個鬼臉,都不知上官子卿哪裡找來這麼個怪物,不過倒是個稱職的手下,若是能將他收爲己用就好了。只可惜越是他這樣的人,越難收服。
她轉身入了茅房,裡面黑漆漆的,只能藉着幽暗的月光看到些許物事。她捂着鼻子直扇風,用慣了宮中的私人馬桶,已經不適應這類公用的了。
她放下手中的靈劍,如今無論她走到何處,都不忘隨身帶劍,這樣她纔有安全感。剛想解開褲帶,肩上突然搭上一隻手,她嚇了一大跳,正欲出聲尖叫,嘴上又被一隻手捂住。一道黑影從頭頂上方飛了下來,她睜大了眼,待看清來人的面容,一顆緊繃的心頓時鬆了下來。
皇甫野秋用手比劃着兩人身上的衣衫,示意兩人換裝。北宮青微愣,待明白她的用意後,有些猶豫。倘若如此,她的確能順利地逃脫,可是她呢?她必定會有危險,她斷然搖了搖頭,拒絕了她的好意。
皇甫野秋蛾眉微蹙,目光朝外稍移,待得對方也跟着回首顧盼之際,她突然一個手刀劈在她頸上。北宮青頓時失去了知覺,頹然倒下。
黑子在外等候許久,一直未見裡面有動靜,轉身正欲上前察看。裡面的門突然打開,女皇陛下用手掌捂着嘴臉,從裡面走出來,似是爲裡面惡臭的空氣所薰而致。她低首走在前頭,步伐極快,黑子也早已習慣她不按常理的怪脾氣,沒有生疑。
半個時辰後,北宮青從臭味襲人的茅房中醒來,眼前已不見了皇甫野秋的身影,暗覺不妙。外邊沒有太大的動靜,皇甫野秋的身份應當還未暴露吧。她遲疑了片刻,悄聲往別院外潛出。
曾在葉輕舟處得知靈劍谷弟子在四國的大致分佈,她知道在北滄國的邊境就有幾名靈劍谷弟子求生於此。
她手持靈劍,摸索到城中一家紅葉鏢局。
紅葉鏢局的鏢頭王蒙,乃是她大師兄朱楓之首徒,爲人耿直。自藝成出谷後,他在老家開了家鏢局,招收鏢師、替人押鏢。他的鏢局盛譽極好,從未失過一趟鏢,在江湖上也是名望極高,飽受好評。
他接到北宮青的拜貼後,就親自迎出了門。
北宮青在輩分上高了他一輩,一個四十來歲的大漢一口一聲師叔喚她,她還真有些不好意思。
“師侄,我現在急需靈劍谷弟子的相助,我希望你能在最快的時間內齊集幾百人,幫我救出東旭大軍中的一名女子。”
王蒙恭敬地回道:“師叔請放心,這一帶的靈劍谷弟子,我常有聯絡。聚集幾百人應該沒有問題,請師叔先在鏢局中耐心等候。”
“嗯,辛苦你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皇甫野秋的身份很快被揭穿,上官子卿將她綁縛於城樓上,逼迫她現身。
北宮青喬裝混在人羣中,仰望着城樓上烈日炙烤下的皇甫野秋。她的身上血痕累累,然而面上卻是平靜無波,彷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北宮青心中不安,是她連累她遭受此罪。
肩上被人輕拍了下,她驀地回首,卻撞上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眸,那眼底化不開的溫柔之色,勾起她心底最爲柔軟之處。她喜出望外,在他的牽引下,隨他一起離開了人潮。
“阿澈!”來至一處偏僻之所,她欣喜地投入他懷中,她萬萬沒有想到會在此遇上他。他的到來,無疑是雪中送炭。
“青兒。”李澈輕擁着她,只是低低的一聲呼喚,可聲音中帶着的顫抖之聲,才顯露他內心的激越。
“阿澈,我再也不和你分開。”擡眸時,美目中水霧縈繞,經歷了這許多的坎坷,唯有他始終未變,始終在她回眸處靜靜地等待。
李澈低眸回望着她,這一句,他已等待千年。柔和的脣型向上揚起,一抹溫暖的笑意在他脣邊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