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淺一路快速衝出隨宮,不顧大雨打溼自己的衣服,直到出了隨宮,拐到一個民居的拐歪處,才猛的蹲下,用手指用力摳着自己的喉嚨。
“嘔……咳咳……”
沒有人想死,即便是有死的覺悟的她,可是死命的摳,拼命的摳,除了眼淚,什麼也沒嘔出來。
“蘇淺。”突然,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隨着熟悉的聲音,雨滴也不再打在她身上。
蘇淺臉色一變,猛的站直身子。
“沒想到我們竟這般有緣,連在這個地方也能遇上隨大夫。”蘇淺深吸一口氣,轉頭看向身後,拿着傘,替她遮雨的隨博文。
什麼時候開始的?她竟只聽對方的聲音,就能認出對方,習慣的力量還真是奇異不是嗎?
看着隨博文的臉,蘇淺心中微微泛酸,心口一陣陣疼痛,也不管隨博文的反應,蘇淺便從荷包中拿出藥瓶,將陳大夫給她的藥丸一口氣吃下。
如此,臉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你進過隨宮了?”隨博文看着臉色蒼白的蘇淺,臉色一變,趕忙伸手抓起蘇淺的手,想要替蘇淺把脈。
蘇淺卻是一把將隨博文的手甩開,右手撐着牆壁扶住自己,任雨冷冷的打在自己的身上,才冷冷的嘲弄般的開口:“我這殘破的身子不敢勞動隨大夫大駕。”
“爲什麼要進隨宮,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明明知道什麼?明明知道隨國夫人會給我下毒嗎?”
“隨大夫,別再對着我假惺惺了,你自己在做什麼,你自己明白,我也不在意你要我性命,反正我現在什麼都沒了,恆兒被人劫走,生死不知,徐嬤嬤爲救我已經去了,樑國我回不了,你還想怎麼樣?我身上已經沒有你可以利用的好處了!”
“難道還要我求你,讓你對我真實,求你在精神上放過我嗎?你才肯放過我嗎?”蘇淺深吸一口氣,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從她臉頰滑下。
雨水冰冷,冷了她的臉,也涼着她的心,蘇淺的聲音冷漠極點:“我不想再見到你,也不想你再在我面前出現,至於你想要我性命的事情,我想現在已經不需要你動手了,所以我求你,算我求你,別再在我面前出現了!”
蘇淺說着話,轉身向質子館的方向走去,眼淚混着雨水在轉身的瞬間落下。
最讓人傷心的事情不是有人害自己,不是有人要自己性命,而是信任的人背叛自己的信任,被自己託付信賴和希望的人,完全不拿自己的信賴和希望當一回事。
雨水打的蘇淺腳步踉蹌,才走出兩步,手便被一個重力拽回原地,身子轉動灑出一陣水花。
隨博文盯着雨中的蘇淺,他手中的油紙傘不知何時已經落在地上,他任着雨打在自己身上,只看着蘇淺:“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糟蹋自己,你明明可以不進隨宮,你可以逃走,爲什麼要留下,在你知道一切真相的時候,你就可以逃走,可以拒絕進隨宮,可以不喝那毒藥,爲什麼,爲什麼要進宮?”
隨博文看着蘇淺痛苦問道,那聲音彷彿嘶嚎。
“爲什麼,你問我爲什麼,你覺得我可以離開嗎?我有機會離開嗎?我離開後我弟弟怎麼辦?這個世界不是都那麼自私,只有利用的,我不像你,會拿感情欺騙人,我要守護我在意的人,我不能讓隨國夫人發現異樣,我要保護我弟弟,你明白嗎?”
蘇淺搖頭:“你壓根不會明白,像你這樣,連愛都可以拿來當幌子,拿來騙人的人,你根本不會明白。”
隨博文微微一愣,手不覺鬆開。
是這樣嗎?當年你中毒,也是因爲這個嗎?爲了保護我和妹妹,所以即使明知道是毒,你也一次次的將毒喝下,即使你是世上最好的大夫,也不去治療自己。
隨博文閉上眼睛,那最疼愛他和妹妹的母親,彷彿又在他眼前,只是這一次,母親再不是冰冷的,而是帶着溫柔的笑顏。
隨博文的手不覺鬆開。
蘇淺一口氣說完這些,不斷的喘着氣,努力的將自己靠在牆上。
她也怕死,她也怕吃毒藥,她也恐懼,她害怕死亡後離開恆兒,再沒人在一旁細心照顧恆兒,用性命保護恆兒。
她怕,她怕黑暗裡沒有光明,怕再見不到身邊對她好,她熟悉的人,忠心的秀兒,疼秀兒的綠兒,絕不容許一絲欺騙和背叛的嶽凌。
蘇淺的身子無力的,緩緩的從牆壁上滑下……
她是人,她有七情六慾,有喜怒哀樂和害怕,也需要發泄這些恐懼,可是她也是恆兒她們的主心骨,爲了她們,她必須保持堅強,她必須將一切都做好。
爲什麼,爲什麼要逼的她將這一切都說出來,爲什麼說出來所有無法言喻的情緒都會同一時刻襲向她的心頭。
她的希望,她希望即便是死,也保持着一份驕傲,對生命和命運的蔑視,還有對所有自己在意的人的愛。
“淺兒。”隨博文看着蹲在牆角,將頭埋進膝蓋,不斷顫抖的蘇淺,不禁伸手撫在蘇淺的頭髮上,他的手,跟着他的心一起顫抖。
他一直不明白自己對蘇淺的情緒,爲什麼一見她不吃藥,便那麼氣憤,爲什麼一見她受傷會那麼心疼,而當發現禹良對她不正常的圖謀時,他竟該死的不想別人對她有特別的情緒,而當國夫人對她下毒手之時,他更是想要保護她,也因爲這一點,他纔會在知道她中毒後,企圖治好她,一次又一次的阻止她進宮。
現在,他終於明白,明白自己對蘇淺爲什麼會那麼特別。
因爲蘇淺同他早逝的母親是一類人,都是那種爲了自己在乎的人願意犧牲性命的人,對於身邊的人執着的近乎呆蠢。
蘇淺爲了給弟弟爭取機會,明知道是毒,還義無反顧的去喝,而母親,隨博文閉上眼睛,那寫冷漠的態度也是假的吧,爲了保住他和妹妹的性命,不僅去喝毒藥,還不用自己的醫術醫治自己,就這麼任自己在他們面前,慢慢死去。
雨,越下越大,但是兩個人都沒動,只是任着雨拍打自己,冰涼她們的身體,和她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