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海料知事發,進門就跪下不住磕頭,求道:“臣有負皇上信任,請皇上治罪。”顧驚瀾眼睛望着手上的摺子,頭也不擡地問:“你跟太后說了些什麼,再說一遍給朕聽聽。”李如海顫聲道:“臣不敢……”小范橫了他一眼,斥道:“叫你說你就說,怕什麼。”
“是。”李如海整理了一下思緒纔開口,“那天陳光華帶了一位叫林如清的姑娘來求醫,臣診脈後發現,林姑娘中的毒,正是臣配製的化功散,臣覺得蹊蹺,就讓林姑娘來複診,又飛鴿傳書給皇上,皇上令臣……”顧驚瀾截口道:“朕要你說的不是這些,那林如清……和陳光華很好麼?”李如海一怔,道:“臣只聽陳府下人說,這位林姑娘,是他家少爺的心上人。”顧驚瀾手一頓,恩了一聲,問:“林如清待他……如何?”
原來皇上是吃醋了。寧妃同陳光華有說有笑,我若如實說出,皇上盛怒之下,如何處置寧妃,實在難說得很。只是我被寧妃要挾,欺瞞皇上,落了一個大大的把柄在她手上,她若知道是我泄密,難免不拉我下水。再者,她失寵於我沒半分的好處。倒是她榮寵不衰,或是我的靠山。想到這裡,李如海答道:“淡淡的,也還好吧。”
顧驚瀾心頭一鬆,笑道:“太后的事,你也是迫不得已,只是事後你不該瞞着朕,須知紙是包不住火的。罰俸三月,以敬效尤。”李如海忙道:“謝皇上。”顧驚瀾又問:“寧妃的病,可好些了?”李如海道:“寧妃娘娘的病……比先竟又重了似的。”顧驚瀾皺眉道:“如何至此?你驗過藥了麼?”李如海道:“驗過,並無異樣。想是娘娘身體虛弱之故。臣回去再斟酌個方子……”顧驚瀾嘆了口氣,說:“解藥配好了麼?拿來給朕吧。”性命攸關,即使放虎歸山龍潛大海,也顧不得了。李如海道:“是。”
李如海走後,顧驚瀾又召來安王,把賜婚謝遠之與荷露的事告訴他,囑咐了一番。安王只要謝遠之不再糾纏永寧,又維護了永寧的名節,當下滿口應承。
秦如嶺自染上風寒,先前還能下牀走動,後來竟一日重似一日,整天昏昏沉沉的,只能躺在牀上。她極少生過這樣的大病,不由想:失了內力,身體也變的虛弱了麼。李如海每天來請脈,也是不解。小小風寒,不致用藥有誤啊。又驗了藥,與方無異。寧妃中毒未清,大約與此有關吧。加上三公主回去也染病不起,他連日守在那邊,難以分心他顧。
掌燈時分,顧驚瀾來迥寧宮探望,好言寬慰了幾句,悄聲說:“解藥已經配好啦,只要你身子大好,我就給你。”秦如嶺大喜道:“謝皇上。”顧驚瀾笑道:“你我之間,何必如此客氣。”攜了她手說,“你近來胃口不好,可有什麼想吃的,只管說。”
秦如嶺道:“病中無味,吃什麼都……”忽然想起,抿脣一笑,“蜜汁火腿吧。以前在金陵吃過一次。”顧驚瀾搖頭道:“只怕有些膩,你……”不忍拂逆她,改口說,“好吧,明日午飯朕過來陪你,不許吃多了。”
秦如嶺病中睏倦,又說了會話,就睡着了。顧驚瀾看她睡下,自去歇息。
此後,秦如嶺一心盼着早日病好,偏偏照三餐喝藥都不管用,不免着急。她素來警醒,這天睡到半夜,忽覺微風撲面,一驚之下,睜眼一看,一名黑衣人背光而立,站在牀前,一手拂開簾帳,見她醒了,忙塞了張字條在她枕邊,不等她出聲,轉身去了。
秦如嶺並未看清他面容,只覺背影十分熟悉,把紙條捏進手裡,再睡不着,直等到天微微亮,藉着天光纔看清楚:粥裡有毒。正是陳光華的字跡。她病後不思飲食,每日都喝些白粥以順脾胃,人人都把目光投注到湯藥上,再料不到反是飲食中出了問題。
這後宮之中,果然是處處兇險啊。她並不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事情,只是比起江湖上的明刀暗箭,她更不願領略這錦繡脂粉中暗藏的殺機。
秦如嶺掙扎着起來,把紙條放進香爐裡燒了,坐在旁邊的錦凳上,不覺茫然出神。
陳光華在金陵苦尋無跡,忽地聽說附近某佔山爲王的強盜新搶了名女子上山,便帶兵潛入救人,最後盜匪是滅了,人也救出來了,卻偏偏不是他要找的那一個。如是下來,金陵方圓百里的盜匪給他滅了十之七八,林如清依舊是杳無音信。陳老夫人實在看不下去,出言提點,他便一路找一路回了京城。因他路上尋人行蹤不定,竟連顧驚瀾都不知道他回京之事。
茫茫人海,尋人如大海撈針,陳光華找了幾天,毫無頭緒,忽然省起,初遇之時,她潛入皇宮,或許別有隱情,便悄悄潛進迥寧宮裡。其時已至三更,寧妃寢室中仍舊燈火通明,竟未安歇。或許是鬼使神差,他臨時起意,想看與如清相象的寧妃一眼,以慰相思。
寧妃正在同顧驚瀾下棋。她斜倚在扶手上,左手支着下頜,面帶倦意,仍強提着精神下棋。
陳光華正伏在樑上,瞧到她的臉龐,身子一晃,幾乎摔了下去。
天涯水湄,紅塵翻覆,他也不會認不出她。深深鐫刻在記憶裡的眉眼,無論與別人有多麼相似,他都能一眼分得出來。
如清如清,你既然與我許下終生之約,爲什麼又成了皇帝的寵妃?你在金陵驀然失蹤,又措不及防地出現在我面前。你……究竟是誰?
他心緒混亂之至,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又想闖進去問個清楚,又想拉着她遠遠逃開再不回來。
然而,他最後什麼也沒做,只守在樑上,看二人下棋。知道顧驚瀾上朝離開,秦如嶺回房睡覺,他才懷着滿心的不解,倉皇出宮。
林如清決不是秦如伶,她爲什麼成了寧妃,她到底是什麼人?她遇到我,是蓄意還是偶然?她答應嫁給我,究竟有沒有一分真心?她是存心戲弄我,還是另有苦衷?
陳光華在街上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迎面遇上一支迎親的隊伍。他站在人羣裡,望着喜氣洋洋意氣風發的新郎,心裡滿是苦澀。
人生三大喜,金榜提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
他不求功名富貴,只求能與所愛之人一生平安,難道也不能如願嗎?
洞房花燭夜……
不,不對,哪裡有夫妻對坐着下一夜棋的道理。如清睏倦不已,仍不肯睡,還是苦苦撐着,是爲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