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灸熱,照着樹影,樹影一動不動。
顧煙覺得脖子汗溼,而周靜仍然靠着她的肩膀,手牽着她的手臂。
周靜說,“我對老闆一見鍾情。”
顧煙在心裡愣了下,不動聲色往前面走着。
沉默一會,周靜嘆氣。她說,“我覺得老闆跟你一樣,似乎心裡也有喜歡的女人。”
顧煙呆愣一下,轉過頭看着周靜沮喪的神情。她說,“你有沒有對尹陌說你喜歡他?”
周靜擡起頭,好笑地看了顧煙一眼。她搖搖頭。
顧煙看着她。
她說,“我不想失業。”目光看着街道,又嘆氣,“我喜歡這份工作。”
顧煙問,“這怎麼說起失業?”
周靜白她一眼。“所以說你天真,跟老闆表白不就是失業?”她說,一邊放開顧煙。
她走到街上的椅子,對顧煙說,“沒力氣了,在這裡坐一會。”
這麼年輕,比顧煙還年輕,就說疲憊。
顧煙像看着孩子一般,對她微笑,帶着對孩子的寵溺跟允許。就像孩子哭鬧要一顆糖,她不會生氣,也不會指責孩子。
“員工怎麼能喜歡老闆。”周靜聳聳肩,攤着手嘆氣。
“尹陌應該高興你喜歡她。”顧煙說。
她不是在安慰周靜,周靜面容秀麗,氣質俏皮又帶着文靜。這樣的氣質做一個女朋友,像糖一樣甜美。男人都應該有一個像糖一樣的女朋友。
她說,“我覺得你向尹陌表白,也許尹陌也喜歡你。”看着她。
周靜靠着椅子嘆氣,對顧煙呶呶嘴。
“老闆心裡有喜歡的女人。”周靜說。
“是嗎?”顧煙附和着周靜的話問。
“男人喜歡一個女人,會有心事。”周靜說。
顧煙笑,“你是情感專業?”
“也許看電視小說,所以覺得老闆喜歡一個女人,”周靜把臉靠在椅子,看着天空像自言自語般,她說,“老闆常常站在窗前發呆。”
她繼續說着,“他站在窗前抽菸,”眯着眼晴看着天空,一邊問顧煙,“你知道嗎,老闆那個樣子很帥,他的背影很有味道,他應該做模特。”
“他會說工作不是靠臉吃飯。”顧煙想起那次找不到模特做雜誌封面,她跟周靜建議尹陌客串雜誌封面模特,他就是這麼說。
周靜轉過臉,對顧煙聳聳肩。
“尹陌喜歡的女人是誰?”她問。
顧煙搖頭。
她也不知道。尹陌以前喜歡周音,她又覺得尹陌似乎對她有好感,有時候說話暖味,看她的眼晴專注,但尹陌沒有跟她表白,他不能因爲一個男人用認真眼神看她,她就認爲這個男人喜歡她。她不想自作多情。因爲她在感情上失敗過,她在沈瑜面前失敗過,所以不想自作多情弄出笑話。
“真羨慕那個女人。”周靜感慨。
顧煙附和着笑了笑。
周靜忽然轉過頭,側着身子,雙手搭在椅子背上問顧煙,“你呢,你喜歡的男人是誰?”
顧煙一怔,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你喜歡哪個男人?”周靜問。
顧煙回過神,覺得好笑。她笑了。“我跟沈瑜結婚,你說我喜歡誰?”
周靜牽牽嘴角。“結婚不一定是因爲喜歡沈瑜。”她說。
新鮮的道理,顧煙揚着一條眉,略帶驚異問周靜,“你說我不喜歡沈瑜?”她問周靜。
周靜轉過頭,臉面對街道。她一邊看着街道,一邊說,“並不是因爲愛情就結婚啊。”
有趣。
顧煙聽得心裡舒服。
她第一次聽見有人說她不喜歡沈瑜。
沈瑜真是把她看扁了,尹陌也是,以及小姨,尹陌跟小姨都說她喜歡沈瑜,非沈瑜不可,而周靜說她跟沈瑜結婚,不一定是因爲喜歡沈瑜纔跟沈瑜結婚。
顧煙的眼晴閃着亮光,帶着一種崇拜目光望着周靜。她幾乎虔誠地問周靜,“不是因爲愛情怎麼結婚?”
周靜聳聳肩,淡淡地說,“在某一個問題有默契,就可以結婚。”
怕顧煙不明白,她繼續說着,“比如兩個人的條件滿意,或者一些別的意見兩個人的想法相同。”
顧煙似乎聽懂了,用了一些時間想了一想,又似乎覺得沒有聽懂,但周靜的意思她大概能明白一些。
周靜說,“婚姻有時候也是一種妥協。”她轉過臉,對顧煙無奈地攤攤手。
顧煙惻然。她對周靜點點頭。“把婚姻看得這麼理解,有什麼快樂?”她問周靜。
周靜說,“嫁給喜歡的男人也是一種妥協,所以你說有沒有快樂?”
顧煙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有懂。
周靜苦笑。“嫁給喜歡的男人,那是對心的妥協,妥協纔會跟那個男人結婚。”她說。
像是雷電掠過腦海,顧煙一時呆怔,整個人像在夢境一樣恍恍惚惚。她雙木呆滯地望着周靜,又轉頭看着街道。
“你怎麼了?”周靜覺得顧煙奇怪,像是失魂一般。
她用手拍了拍顧煙的肩膀,一邊問她,“太陽太熱?”
可不是?她的臉頰流着汗,額頭也是汗,手心也是汗,她像是不認識自己,聽周靜說了說,從周靜的話裡才認識自己一樣。
本來以爲如果沈瑜喜歡她,那麼婚姻會快樂。然而如果喜歡是一種對心的妥協,那麼跟喜歡的男人結婚,在婚姻裡也沒有有一種純粹的快樂。因爲妥協意味着沒有百分百平等,沒有百分百公平,多少都會感到委屈和不懣。因爲愛情從來不對等。就算對方也喜歡自己,然而與自己相比,兩個人的愛情仍然不對等,不是買菜,把菜放到秤上,左右兩邊的菜都是一樣的斤兩。
簡單的說,只要涉及到愛情,涉及到喜歡,一顆心不可能一直是快樂,當然,有痛苦。愛情不只是只有快樂與痛苦,還有委屈,不甘,不滿,憤慨,惱怒。只要是因爲愛情,一顆心就不會一直是快樂。許多婚姻能偕手白頭到老,那是因爲兩個人相敬如賓,因爲兩個人適合,而不是因爲兩個人有愛情。
沒有愛情,不會在婚姻裡抓着那個人問,你愛不愛我,你不愛我了?你愛我多不多一點?
如果她跟沈瑜相敬如賓,也許兩個人能偕手到老。可是,他們這麼不客氣地對對方冷漠,嘲諷,勢必要在婚姻裡摻雜進一種叫愛情的東西,要在婚姻裡談愛情這個話題,他們不會做到相敬如賓。
相敬如賓是什麼?看對方臉色就識趣,就只端出體貼跟理解,跟善解人意,把臉上的委屈與不懣收起。但她跟沈瑜沒有這樣的修養,所以離婚。
結婚也是一門藝術,她跟沈瑜都沒有這個本領。
顧煙苦笑。
聽得周靜嘆氣說,“既使不能一直快樂,但嫁給喜歡的男人,至少擁有過快樂。”她又看着天空,那裡明亮的太陽在空中,陽光耀眼。
是,結婚應該嫁給愛情,嫁給愛情那一刻有最純粹的快樂。相敬如賓就像是一杯溫開水,而嫁給愛情就像是一杯曾燒開過的水,曾經熱烈過,滾燙過,爲愛情焦灼過。
即使後來沒有愛情了,但嫁給愛情那一刻,得到過快樂。
顧煙想了想,想從跟沈瑜的婚姻裡揪出一點快樂的回憶,似乎跟沈瑜結婚有過一些快樂,然而那些快樂很淺,就像天空的雲彩,風吹過來,那些雲就飄走了。這些淺的快樂,就是嫁給沈瑜那一刻得到,然而總是帶着苦澀,因爲知道沈瑜不喜歡她。
回到跟沈瑜的公寓,房間像飄着酒味。她看到桌上一些空啤酒瓶。她推開房間,沈瑜不在裡面又打開書房,他也不在書房。
他去上班了。
她用手撐着頭在沙發坐了一會,等沈瑜回來,她要跟沈瑜談分居,等他同意離婚了,他們就成爲兩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