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她最初寫的簡訊內容是:我知道你不想見父母,是爲我着想,不想父母跟我鬧翻,不想讓父母爲難,也不想讓我爲難,可是,你的這份體貼能不能也表現在我身上,爭取一下我,讓我成爲你的丈夫?
這種低聲下氣的講和意味,顧煙想了想刪掉。
因爲,他那麼固執,那麼驕傲那麼放不下自尊,她就權當替他守護這一份驕傲。於是,換了另一個簡訊內容。
能夠愛人與被愛是幸福的。上一秒爭執,下一秒合好。因爲她的簡訊,沈瑜跟周音不再冷戰。他們計劃結婚,每天他下班就去見她,即使加班,也給她拔出時間。沉浸在結婚的計劃中,他很少對她冷臉,也不怎麼斥責她的廚藝。
想到要還他的債務,顧煙暗暗嘆氣。
這麼大的數目,她工作一生能還得完嗎?
仍然每天找工作,他很少回來吃飯,想必是約了周音,晚上她就去書城做功課看菜譜。領了他的薪水,廚藝當然要有進步。
有時半夜醒來,到客廳找水喝,聽到他跟周音在打電話。
不是想偷聽,但他的溫柔語氣,讓人訥罕。
一個人一旦愛上另一個人,心裡都是柔情。
並不妒忌,想的是希望他們能結婚,這樣她就有一個紅包,那個紅包是一百萬。
她吸口氣,一百萬,天,一百萬。
真的,用手指數,她要做多少份工作纔有這個數目?
每天出現在各個公司,但沒有一家錄取,讓她十分疲倦。午後從公司出來,到旁邊的街店買了麪包跟一杯咖啡,走到附近的公園。
公園有一個湖,顧煙揀了草坪的一張椅子坐下,就着咖啡跟麪包吃起午餐。
沒有朋友,親戚怕要替她還債不跟她來往,多麼寂寞,一個能說話的人也沒有。
大學校園繽紛炫麗,當時,她怎麼會連一個談得來的同學也沒有?
回想着以前,抓着一丁點回憶,也不是高高在上看不起別人,只是有那麼些淡漠,跟同學相處有距離,放假也待在家裡,只喜歡跟母親作伴。
思緒飄忽,忽然有個聲音響在耳邊。
“嘿。”
她呆怔望着平靜湖面。
“嘿。”這次聲音飄過來,同時一隻手搭在她的肩上。
她略怔,擡起頭。
隨即,麪包像卡在喉嚨,她錯愕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尹陌?
他笑笑,用眼神示意她坐過去一下,然後,他痞氣地坐在她的旁邊。
“你好。”拾回神她笑了。
“嗯。”他不置可否地點頭。
坐得那麼近,她的臉龐微微緋聞紅。
“我渴了。”他忽然說。
“啊?”她莫名地看他。
“這杯咖啡能給我喝嗎?”他問。
她低頭,看看手裡的咖啡,又擡頭。
“那個,”她說,“我喝過了,要不我給你買一杯?”她詢問。
“嗯。”他又痞氣地把一隻腳擡起來,搭在另一隻腳上。對於她的問話,彷彿她替他去買咖啡是理所當然。
她跑到對面街,“麻煩,一杯咖啡。”
“要加糖跟奶油嗎?”店老闆問。
“對不起,我一會過來。”
她笑着說道,又跑回到公園,一臉紅暈喘着氣問他,“學長,你喝什麼樣的咖啡?”
“隨意。”他聳肩,彎腰撿起石子扔到湖裡。
湖面一個個漣漪,蕩起一個個圓圈,陽光映在波紋裡,閃爍着細碎的光。
她好笑,叉着腰問,“黑咖啡?”
“不,”他平靜的臉忽然陰冷,冷冷地,“除了黑咖啡。”
想也不想,她問,“爲什麼?”她好奇。
他擡眼,笑笑。她真是可愛,又無知。
她歪着頭,細細打量他。這次尹陌看起來沒有上次那樣滄桑,但陰鬱的氣質仍在。她想問他轉學去了哪裡,經歷了什麼。有機會,她就會問他。
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過頭,微眯着眼不耐地凝視她。
她笑,“我這就去買。”
不一會她捧回一杯熱熱的奶油咖啡,他嫌方糖太少不夠甜,又讓她去拿方糖。她去到咖啡店,面對老闆,都覺得不好意思,只是撓着頭,再買多一杯咖啡。這次,讓老闆多給一些方糖。
他真是奇怪。她訥悶。
“不是口渴嗎?”她說,“多喝一杯。”把咖啡放到他身邊。
他看看她,啜着咖啡。
她沒有要討好他的意思,她曾經暗戀過他,不過當時她暗戀的學長跟現在的是不同兩個人,那個時候的尹陌陽光青春,現在的他卻似乎很多心事,渾身帶着一種陰厲的沉鬱。
“學長……”猶豫一刻,她出聲,但被他打斷,“你喜歡我?”
“什麼?”她驚詫莫名。爲什麼這樣問她?
他聳肩,“你是不是喜歡我?”語氣很淡,彷彿是沒有意義的聊天裡隨意問出的一句話。
顧煙呆半響,作不得聲。
她確實喜歡他,不不不,是曾經喜歡過他。
他傾身,捧着咖啡雙手搭在膝蓋上,似乎也真的是隨意問的話,不需要她的回答。
她想了想說,“你爲什麼這樣問?”
他說,“那天我過生日讓你陪我喝酒,你都沒有意見,現在又主動替我買咖啡。”他輕抿嘴角,似笑非笑。
她的臉紅,又不想被他看穿,“那是你挾持我去喝酒,我哪裡掙得開你的手。”
“是嗎?”他淡淡地問,轉頭看着前面。
前面有什麼風景?只是一個湖,湖面上泊着船,但沒有遊人來搭,船伕倚在船上打盹。
她微笑,搖搖頭。
過了一會,彷彿纔想起身邊有這麼一個人,他歪着頭,斜斜目光冷眼凝視她。
他問,“不介意我抽菸?”
“沒關係。”她咧嘴笑。想不到他這麼禮貌。
從口袋摸出煙跟打火機,他沉浸在香菸。
煙霧緩緩飄起,升到半空,顏色慢慢變淺,看不到,虛無。
他噴出一口煙,整個人委靡。
她看得訥罕。
她問他,“學長,這些年你過得好嗎?”
他拿煙的手頓了頓,臉上陰鬱的面具瞬剎拿下,現出溫和,但只是一個瞬間,她轉頭看他的時候,他的臉上還是那讓她皺眉的氣質,吊兒郎當般的痞氣。
修長手指彈着香菸,停了停他說,“不要這樣問男人。”
“爲什麼?”她再次好奇地歪着頭。
“男人會誤會,”他戲謔地道,“以爲這是女人在關心他。”
“啐。”她好笑地牽起嘴角。
“真的,自作多情不只是女人的權利。”他鄭重地嚇她。
她白他一眼,大笑。“朋友也可以這樣說啊。”以爲她不知道他故意嚇唬?她開心地瞥了他眼,彷彿以前那個有說有笑的學長回來了。
他對她斜眉,眨了眨眼,幽默地說,“這幾年我想着怎麼報仇。”
“報仇?”好俗氣的字眼,只有電視劇纔會有這樣的情節,她笑,點點頭,“是,報仇。”
她是不信的,誰報仇會用這麼輕鬆的心情說出。
“不好笑?”他問。
她搖搖頭。
“爲什麼?”
“神情不像。”她笑。
聽了,他默然半響,低下頭,猛抽菸。
以爲他在生氣,她小心地,“學長。”
這時他擡起頭,玩味輕笑,“剛低頭抽菸這個神情像了嗎?”
“啊?”她拍拍腦袋,恍然大悟般,“你剛纔在演戲啊?”
他故意瞪她,“怎麼,演得太假?”
她的聲音輕下來,“嗯。”
他默然。
她無力地,哪句話又說錯了嗎?
她偷偷瞟他,鼓起勇氣,“對不起。”
他猛吸菸,嘲諷地牽起嘴角,“對不起我的人,不是你。”邊說邊捺熄香菸,站起,走了。
顧煙瞪着他的背影,目瞪口呆。
風一樣。
然而風是輕逸的,他斜斜的背影慢慢融進細碎陽光,彷彿是心事壓彎他的背影。
她睜大眼晴看他,睫毛長長地在眼瞼投下陰影。
她垂下頭,再擡眸,忽然看見學長邊走,邊朝背後的她揚起那杯咖啡。
她給他買的咖啡。
她彎了彎嘴角,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