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三喜試探着問道:“前輩是……”
老頭長身而立,雙手揹負身後,悠悠地道:“老衲法號戴罪,俗名夏無力。”
陳三喜一驚,道:“你是夏無力?昨晚那個人也是你?”
本來陳三喜也不知道夏無力是誰,但他聽張楓說起過夏無力這個人,當年十多個人集結殺害了赤月,現在活着的就只有胡老大跟夏無力了。
而魯君的老公胡不道的乾爹也是夏無力,但這個夏無力,張楓卻說他出家爲僧了,怎麼會在這裡出現呢?
不過看到夏無力頭上的九點佛洞,確實已經是個和尚無疑了。
“沒錯,昨晚的那個人,確實就是老衲。”夏無力雙手做十,道。
“那大師你又怎麼會在這個地方出現呢?”陳三喜不由地問道。
夏無力簡潔明瞭地道:“救你。”
“救我?”陳三喜又驚又喜,卻還是忍不住問道:“大師跟我無親無故,爲什麼要救我呢?而且我還是胡老大所追殺的人,大師跟胡老大豈非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
夏無力舉首朝天,嘆道:“當年我殺孽深重,方今已經遁入沙門,我只望在有生之年,能夠洗清我一生的罪孽。”
陳三喜不說話,聽着他說下去。
“昨晚,你們看到的神獸黑猙,其實我是佈下的一個疑陣,而那黑猙產的巨蛋,也是我煉化的失魂散,只消吃上一點,就會讓人昏迷至少四個時辰(八個小時),我本想趁你們深睡之時,親手帶走張楓的,因爲這個少年心中殺機極重,留於世上,必定會塗炭生靈的,但不想獨獨只有你未睡着,是以我只好離去了,因爲當時我若是要當你的面帶走張楓,你決計不會答應的。”夏無力將昨晚的事情解釋了一遍。
這才讓陳三喜釋疑,恍然道:“原來如此,我本就一直很信任張楓,不想他居然……不說也罷。”
夏無力微微頷首,道:“我現在就救你出來。”
陳三喜抓着兩根鐵柱,道:“這鐵籠乃是天外寒鐵所煉,固若金湯,難以破之,大師你有何法?”
夏無力道:“我們兩人同時使盡法力,想必能夠將之摧毀。”
陳三喜道:“你確定?”
夏無力道:“不妨一試。”
夏無力跟陳三喜聯手,不說是天下無敵,也已經基本上沒有太多的對手了,二人用盡畢生的修爲,將真氣源源不絕地輸送在其中的一根鐵柱上面。
鐵柱果然不是凡鐵,十分的堅硬,在兩股真氣的焚燒之下,居然一直沒有斷。
不過顏色也漸漸地由黑變紅了,已經開始熔化。
陳三喜跟夏無力的額頭上面都已經沁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顯然真氣也已經消耗不少了,兩人再接再厲,繼續催動丹田內的真氣。
鐵柱終於變成了一滴滴的**,沿着鐵柱滾落了下來。
夏無力已經大汗淋漓,咬着牙道:“施主,此時不出,更待何時?”
兩人的真氣都漸漸用盡,可鐵柱還沒有完全熔化,陳三喜若是此時不衝出來,恐怕就沒有機會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鐵柱的溫度已經達到了上萬度,陳三喜牙關咬緊,側過身子,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從裡面突破而出,而肩膀上面也被鐵水灼燒了一條傷疤,幾可見骨。
夏無力收住了功力,身體一下沒站住,搖晃着後退了兩步,身上已經汗溼。
陳三喜雖然也是疲倦之極,可還是過來扶住了夏無力,詢問道:“大師,你沒事吧?”
夏無力吐出口長氣,道:“無妨。”
兩人的真氣都已經消耗殆盡,在鐵籠前坐了下來,開始調息恢復,以他們現在體內的一絲殘餘的真氣,可不可能躍上那個懸崖的。
陳三喜盤膝而坐,閉着眼睛道:“大師救我,難道只是爲了救人贖罪而已嗎?”
夏無力的雙目也緊緊地閉合着,念道:“施主是個聰明人,當然知道我救你的緣故了。”
陳三喜道:“你將我救出來,難道就是想讓我出去殺張楓?可憑大師你的功力,殺個張楓豈非易如反掌?”
夏無力卻搖了搖頭,道:“我如今已經身許僧門,怎可殺生呢?況且就算是我真的出手,也殺不了張楓。”
陳三喜聽到這話,睜開眼來,脫口道:“殺不了他?爲什麼?”
夏無力不答反問,道:“施主,你可聽過赤發金剛這名字?”
陳三喜當然聽說過,而且還跟張楓兩人論及過這個人,縱觀天下,已經算是無敵了,神話一般的存在。
“你的意思是說……”陳三喜已經想通了一點,道:“赤發金剛跟張楓有點關係?”
夏無力道:“不是有點關係,是關係很大。”
“什麼關係?”陳三喜道。
“師徒關係。”夏無力道。
陳三喜怔住。
“赤發金剛這一輩子只收過一個徒弟,那就是張楓。”夏無力很肯定地道。
陳三喜還沒有問爲什麼會收張楓,夏無力就很快地接着道:“赤發金剛之所以會收張楓做爲衣鉢傳人,是因爲當年赤發金剛修爲還沒有大成之時,被仇家圍剿,幸遇赤月搭救,才得以生還,赤月對他有救命之恩,赤月死時,張楓還未出生,爲了報答赤月的再生恩情,於是赤發金剛就收了張楓做了入室弟子。”
陳三喜就有點不解了,問道:“既然如此,那赤發金剛爲什麼不自己動手殺掉胡老大,替赤月報仇呢?”
“赤發金剛何嘗不想如此,只不過赤月當年未死之時,跟胡老大兩人是八拜之交,親如手足,他跟赤發金剛說過,自己這條命生生世世都是胡老大的,不管誰要殺胡老大,他都會跟那人拼命的,礙於赤月的遺志,所以赤發金剛不能對胡老大出手,只有假借張楓的手將胡老大除去了。”夏無力解釋道。雖然時隔多年,但是說起這些過往的事情,他依舊是記憶猶新的。
陳三喜冷笑了笑,道:“這可真是一個笑話,赤月這麼信任胡老大,把胡老大視爲手足,寧願自己死,也要保全胡老大,卻不想最後偏偏死在了自己最信任的人手裡。”
夏無力雙掌合起,道:“這人世間的感情,本就難以分說,對對錯錯,恩恩怨怨,又有誰能夠說的清呢,故爾,我纔會投身空門,泯滅前世的。”
陳三喜的真氣恢復了一些,他從地上爬了起來,不無諷刺地道:“大師乃是明眼人啊。”
夏無力似乎也聽出了他這句話裡面嘲諷的意味,就故意不答,轉移了話題,道:“所以說,赤發金剛雖然不會過問此事,但倘使有人想謀害張楓,他就一定會出手的,他一出手,天下無人可以抵擋。”
陳三喜摸了摸鼻子,道:“那這麼說的話,我也不能找張楓復仇了,連你跟胡老大都不敢對付赤發金剛,我又有什麼資格跟赤發金剛叫板呢?豈不是找死嗎?”
夏無力也從地上爬起來,念道:“阿彌陀佛,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本就是冥冥註定的,也許這其中的宿怨,本就該有施主你來了結。”
陳三喜笑了,看着不遠處胡二愣跟陳小小的屍體大笑了起來,笑聲淒厲而瘋狂,就好像是一個瘋子一樣。
也不知道笑了多久,陳三喜的眼中才顯出悲慼之色,低垂着頭,一言不發了。
“施主緣何發笑啊?”夏無力不明所以地道。
陳三喜沒有解釋,也解釋不通,有些感情本來就不是可以說得明白的。
其實這件事其中的恩恩怨怨,根本與他沒有一毛錢的關係,他之所以會被捲進來,就是因爲胡老大的緣故,胡老大一直派童娟來監視他,早就料到了會有今日的仇怨的爆發。
而他也信錯了張楓,才讓自己落得一敗塗地,落得如今這個下場。
這並不可笑,反正很可悲。
陳三喜眼角的餘光撇到了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他走了過去,從地上將這個東西撿了起來,是一個酒瓶。
金屬隨身酒瓶。陳三喜以前看過張楓用這個酒瓶喝過酒,他還告訴陳三喜,這是軒尼詩xo紀念版的酒瓶。
陳三喜的嘴角露出一個冰冷的弧度,將酒瓶揣進了懷裡。
總有一天,他會將這個酒瓶還給張楓,屆時就是張楓的死期。
“不管怎麼樣,你救了我。”陳三喜看了看夏無力,道:“總有一天,我會還你這個恩情的。”
說完這句話,他再不多話,雙臂振起,飛到了懸崖上。
夏無力跟了上來。
陳三喜不看他,在前面自顧自地走着,他沒有將胡二愣跟陳小小的屍體帶出去埋葬,因爲他知道,若是想讓他們死後安寧,他就必須要手刃張楓,一g黃土,是掩埋不住他們的冤魂的。
走出了皇陵,陳三喜就停下了腳步,在山巔之上,可以俯視整個省會的全貌,他如今已經算是一無所有了,唯一慶幸的,是他還活着。
“施主,你有什麼打算嗎?”夏無力站在陳三喜的身後,問道。
“沒有打算。”陳三喜淡淡地道。
“沒有打算?那你不如隨我去如佛寺吧。”夏無力的眼中帶着一點期盼,他真的希望陳三喜能夠跟他回去寺廟裡,仇怨總該有放下的時候。
“天下之大,如今卻沒有我陳三喜的容身之所,真是可笑。”陳三喜的亂髮迎風飄飛,一輪圓月在他的面前顯現,將他的身影長長地拖在地上。
從夏無力這個角度看過去,那圓月就好像是神佛後面的神光一樣,而陳三喜也好像是神佛一般的屹立着。
到現在他纔看出來,這個世上絕對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將這個年輕人擊垮的,因爲這個年輕人具有野獸一般的堅韌不屈的屹立跟神佛一般的高大無上的精神力。
這樣的一個人,本就已經很接近傳說中的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