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再興和朱文正死於奸臣的算計和君王的猜忌,還有死不瞑目的謝家滿門以及鸞鳳夫妻,那麼多鮮活的生命一起被葬送在李善長的算計裡。
看完那些散落的賬本和書信,徐妙儀基本可以推斷母親小謝氏之死的真相。當時剛剛“叛變”的謝再興懷疑軍中藏着奸細,他從張士誠那裡盜出若干賬本,順藤摸瓜,揪出了徐達身邊的幕僚周奎。
謝再興威脅周奎一起投靠張士誠,其實是爲了從周奎那裡得到更多的背叛者名單,而周奎當年是李善長推薦給徐達當幕僚的,明面上是徐達帳下謀臣,暗地裡其實是李善長的心腹。
李善長作爲朱元璋最器重的文臣,官員升遷調遣,財務大權幾乎都由他掌控,,所以心腹們雖然明面上各有其主,但都知道其實跟着李善長才能長長久久升官發財的道理。徐達對周奎雖也很好,但對於周奎而言,李善長的知遇之恩和提拔遠大於徐達的恩德。
所以周奎見謝再興有所察覺後,立刻告訴了幕後主使李善長,李善長下令不惜一切代價斬盡殺絕。論理,徐達是周奎的東翁,但大難當前,周奎毫不猶豫的用重金收買一批亡命之徒,在雪地裡對徐達的妻女斬盡殺絕,背叛了翁主之契。
整個護送隊伍被屠殺乾淨,小謝氏自盡,徐妙儀失蹤,徐達搜尋數年都沒有消息,周奎以爲寒冬臘月,一個嬌生慣養的七歲小女孩無法自保,肯定凍餓而死,屍骨也被野狗分食,以爲一切都結束了。
大明建國,李善長爲丞相,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周奎這種心腹自然也跟着飛黃騰達,當了吏部右侍郎,朝廷四品大員。明面上以爲是看在徐達的面子上提拔周奎,其實是李善長爲鞏固勢力,編織黨羽,黨同伐異而爲之。
李善長几乎算無遺策,心思縝密,唯獨漏掉了七歲的徐妙儀,而這個大家都以爲葬身雪地的小姑娘,將來成爲了李善長及其黨羽的掘墓人。
成年後的徐妙儀通過出現在黑市上母親箱籠的遺物、藉助明教的眼線,找到了第一個兇手趙千戶,通過趙千戶尋到了買/兇殺人的周奎。
面對徐妙儀的嚴刑逼供,周奎爲保護妻兒,將罪行攬在了自己身上,並沒有交出李善長。徐妙儀殺了周奎,僞裝成書房失火,毀屍滅跡。但當京城傳聞徐達之女依然在世時,周夫人瞬間明白了丈夫之死不是意外,八成是徐妙儀或者徐達殺了丈夫。
周夫人將自己的猜測告訴了黃儼,但那時候黃儼還不確定徐妙儀的身份,況且還顧及看徐達對這個失而復得女兒是否認同等複雜形勢。但是周夫人復仇心切,顧不得那麼多了,私底下收買一些亡命之徒刺殺徐妙儀。
本來周奎認罪處死,一切會歸於平靜,徐妙儀以爲周奎是罪魁禍首,復仇成功。但周夫人刺殺失敗,還被牽扯上了毛驤,北元世子,驚動了徐達,靖江王朱守謙,甚至皇上都開始起疑了,沉寂十年的舊案由此死灰復燃,迫使黃儼親自出手,毒死周夫人滅口。
但黃儼沒有預料到他的舉動被明教的狐蹤長老發覺了,狐蹤藉此契機,制定了計劃,引火燒山,想要點燃徐妙儀的仇恨,刺殺朱元璋。
狐蹤命明教設了一個局,將十年前逼紹興謝家舉族懸樑自盡的一個官員引到時常鬧鬼的謝家老宅門口處死,並製造了驚嚇而死,冤魂復仇的傳聞,引誘朱守謙和徐妙儀繼續查案。
狐蹤失算的是他低估了徐妙儀的洞察力,這個丫頭根本不被任何人牽着鼻子走,她得到了朱棣幫忙,找到了謝再興案的卷宗,沒有直接去紹興,而是按照卷宗裡發現的疑點,先找到了寒山寺的欒小姐、接下來去金華開館驗屍、按照永安郡主提醒的藏寶圖,去西湖湖心小島碑林拓碑文……
黃儼的黨羽遍佈親兵都尉府,因此徐妙儀的各種舉動幾乎都瞞不過他的耳目,黃儼派人在背後各種圍追堵截,截斷線索,逼死欒小姐,甚至下狠手放火燒島,想要徹底將徐妙儀滅口。
可是關鍵時刻,燕王朱棣帶人來救徐妙儀,燕王是親王,一旦他出事,皇上必不會善罷甘休,所以黃儼不敢再輕易動徐妙儀了。
好運氣開始往徐妙儀這邊傾斜。
徐妙儀揭示出來的疑點得到了證實,洪武帝當年的確對謝再興和朱文正動了殺心,但不表示他甘心
被人矇蔽,登基之後的朱元璋疑心比當主公時還重,他快刀斬亂麻解散了親兵都尉府,命義子毛驤組建錦衣衛,監察百官。
黃儼的耳目由此被斬斷,開始舉步維艱,更要命的是徐妙儀依然不肯放棄,像只瘋狗的撕咬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可縱使如此,徐妙儀的力量依然遠遠不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李善長。
可李善長卻莫名的惶恐不安起來了,因爲這一幕似曾相識。
李善長想起十年前朱元璋四面楚歌,地盤幾乎被陳友諒和張士誠瓜分殆盡的時候,朱文正在洪都以五萬對陳友諒三十萬大軍,謝再興以一萬殘軍對抗張士誠十萬大軍。
翁婿兩人明知力量懸殊,卻死不放棄;看似不可能的勝利卻接連奇蹟般發生了。
這就是運道,這就是天意,天意不可違。李善長覺得自己漸漸失去了天意的眷顧,當年逃亡的七歲小女孩,或許是他命中的剋星。
黃儼最終鑽進了徐妙儀和錦衣衛聯手設的圈套,李善長最厲害的鷹犬被抓,黃儼在比地獄更煎熬的詔獄裡即將油枯燈滅,線索即將再次中斷、命運似乎再次眷顧李善長時,徐妙儀發現了碑林石刻詩歌的涵義,再次掘開了鸞鳳夫妻的墳墓,同時也剷下了李善長墓穴的第一鍬墓土。
京城,韓國公府。
北風肅殺,李善長行走在無邊無邊的風雪路上,有一箇中年男子渾厚的聲音在唱:“投至狐蹤興兔穴,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知他是魏耶?知他是晉耶?”
李善長循聲而去,突見前方一個燈火通明的祠堂,祠堂門口,一個穿着銀白色魚鱗盔甲的大將一邊磨劍,一邊歌唱,擡頭笑道:“你來了。”
“謝再興?”李善長冷冷道:“你已經死了很久了。”
謝再興撫着光亮的劍刃大笑,“好久不見,老朋友,你已經老啦!”
李善長打量着謝再興,他永遠停留在壯年時的模樣,相貌英俊,意氣風發,李善長即使在夢中也淡定自若,“活人當然會變老,死人就不用了。”
謝再興持劍而立,欣慰的看着手中如秋水般的長劍,“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識。我外孫女在外磨礪十年,你我恩怨將要有個結果了,這柄劍厲害着呢,不愧爲是我謝家的血脈。”
李善長冷笑道:“你想要什麼結果?我當年怎麼毀了你,就會怎麼毀了她。”
謝再興說道,“其實是什麼結果,你心裡很清楚,自己進來看看吧。”
言罷,謝再興推開了祠堂大門。幾十個大大小小的人形懸掛在房樑上,這一幕李善長曾經在謝家祠堂裡親眼見過。
李善長說道:“是你無能,禍及全家。”
謝再興說道:“你仔細看。”
李善長走近祠堂,擡頭看去,猛然發現面前懸樑自盡之人的面容十分熟悉,“夫人!”
居然是他相濡以沫的老妻!
謝再興笑道:“多少豪傑,鼎足三分半腰折。還遠遠沒有到塵埃落定的時候,到那時我們這些人還能活幾個呢?一報還一報,我們謝家承受的痛苦,你們李家同樣同樣要嘗一遍。”
大明宰相李善長猛地從夢中驚醒,再也難以入眠,悄悄披衣起牀,身邊的老妻打着呵欠說道:“國公爺,天還早,再睡會吧。”
李善長說道:“你繼續睡,我要準備今天的早朝了。”
老妻跟着起來,說道:“算啦,人老了,覺也少,醒了就睡不着了。”
李善長看着老妻花白的頭髮,想起方纔的噩夢,不禁有些悵然,“你說老天爺是不是隻喜歡年輕人,我們這些老傢伙不再受眷顧了?最近諸事不順,真令人煩心。”
老妻笑道:“誰說的?人家都說薑是老的辣呢,朝中老臣多還是年輕的臣子多?皇上重用老臣還是把重任交給那些鬍子都沒張全的新進士?你一直教訓孩子們人定勝天,別信什麼鬼神運道,今日是怎麼了?傷春悲秋似的自怨自艾起來。”
提到孩子們,李善長儘量不去回想噩夢中的情形,問道:“公主那邊……還沒動靜?”
“什麼動靜?”老妻想了想,“唉,你是說抱孫子的事情吧,這事急不得,沒事多在送子觀音前多燒幾炷香吧。咱們的大兒媳婦是公主呢,縱使我們老夫老妻愁白了頭髮,也不敢催促的。”
臨安公主作爲洪武帝的長女,下嫁給李善長的長子李琪有幾個年頭了,公主溫和賢惠,駙馬也深受朱元璋的重用,夫妻感情甚篤,一切都很完美,唯一的遺憾就是公主未有孕。
李善長點頭說道:“我當然知道,終究是君臣之別,我們李家豈敢造次,可是……公主下嫁琪兒好幾年了,一直未能生育,不管怎麼樣,你偷偷找個大夫先給琪兒瞧瞧。”
多年夫妻,老妻覺得不對頭,“出了什麼事?令你如此不安?”
李善長說道:“哦,也沒什麼,就是想着即將告老辭官,心裡不踏實,咱們李家要是有個皇族血脈的孫子,以後就什麼都不用愁了。”
老妻笑道:“辭官怕什麼,劉基已經被你擠走,胡惟庸繼任丞相之位是板上釘釘的事,他是你的人,你雖告老,這朝野上下誰敢來咱們李家撒野不成?”
李善長一嘆,說道:“君心難測啊……”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大反派李善長首次露出正臉,一直以來都像個幽靈似的給喵喵使絆子,下黑手,如今盛極而衰,準備迎接我家喵喵的復仇吧。
另外,歷史上的臨安公主是在洪武九年下嫁李琪的,本文提前了約十來年哈
。臨安公主和李琪應該是沒有子女,因爲舟沒有查到她所生子女的爵位和賞賜什麼的。朱元璋雖然晚年時將一大半親家滅族,公主們好多成了寡婦,但是對於外孫們還是不錯的,該封封,該賞賞。如果沒有記錄,應該是絕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