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迎接自己的只是一個女官,呂側妃有些驚訝,不過她有急事找馬氏商量,便沒有往心裡去,快步走了進去,屏退衆人,連連質問道:”允炆去了那裡?怎麼夜不歸宿也不派人告訴我一聲!“
”側妃來了?“馬氏指着下首的座位說道:”坐,您彆着急,有事慢慢講,先喝茶。“
以前只要來大兒媳婦這裡,馬氏必然會讓住主位,請呂側妃上座,可是今日……呂側妃不是好惹的
人,她目光一冷,並沒有按照馬氏的指示坐在下首,而是徑直踩着腳踏,也坐在了馬氏所在的羅漢牀上,兩人平起平坐,中間隔着一張黃花梨炕幾。
婆媳相對而坐,呂側妃不開口,馬氏也不搭腔,自顧自的喝着茶。
而擺在呂側妃面前的茶杯動也不動,呂側妃覺得兒媳婦今天的態度有異,觀察片刻,也找不出原因,只得問道:“你今天怎麼了?”
馬氏一笑,“多謝側妃關心,我好的很。側妃最近身體可好?”
馬氏客氣的寒暄,呂側妃心中更加疑惑,蹙眉說道:“還是老樣子——允炆最近總是不在東宮,神出鬼沒,今晚乾脆夜不歸宿了,你一問三不知,是怎麼當妻子的?”
呂側妃又擺起了婆婆的款,只是馬氏不再買賬了,氣定神閒的說道:“男人在外頭的事情,我一介婦人怎麼管得着呢?何況皇太孫是極有主意的,身爲妻子,夫唱婦隨便是了。”
呂側妃一噎,馬氏的回答無懈可擊,她再指手畫腳,別人只會說她無理取鬧了。
看來這個兒媳婦欠調/教了,居然剛當面打我的臉!
呂側妃心頭火起,面上卻越來越柔和,她穩穩的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全都吐到了痰盂裡,說道:“這茶泡的太久,都成了苦湯了,重新泡一杯。”
馬氏說道:“來人,給呂側妃重新沏一壺茶。”
呂側妃說道:“且慢。”
呂側妃將茶杯往馬氏那邊一推,叮的一聲,兩杯茶撞在了一起,“我想嚐嚐你親手泡的茶。”
馬氏紋絲不動,說道:“今夜呂側妃是來喝茶的?那真不巧了,我有點累,想要休息,就不陪側妃喝茶了。”
馬氏要送客,呂側妃偏偏不肯走,笑道:“你歇你的,我喝我的,不過是泡杯茶而已,是勞着你了,還是累着你了?”
馬氏笑道:“倒也沒什麼累不累的,倒杯水的功夫而已。不過,泡茶也有泡茶的規矩,溫水是泡不開的,一定要沸水滾了三次,再稍微涼一涼,沖泡的茶湯方能香而不澀,關鍵看火候。這和做人是一樣的,半開的水泡不了茶,只會滾開的水才行呢。”
暗指呂側妃以側室的身份,擺着正經婆婆的譜,不配馬氏親自泡茶伺候。
呂側妃此生最遺憾的是皇上皇后不曾鬆口將她扶正,一輩子都是側室,有東宮之主的實權,但一直沒有東宮之主的名分。
馬氏一下子戳到了呂氏的心窩子上,呂側妃冷冷道:“你什麼意思?”
馬氏笑道:“我能有什麼意思?方纔不是說泡茶嗎?別把這點小意思搞得沒意思,這樣大家都沒意思了。”
馬氏繞口令般的話聽得頭暈,但是呂側妃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明白馬氏的意思。
其實說白了,就是不甘心。想要分享,甚至奪了她東宮的權力。
這句話形同宣戰。呂側妃從頭到腳打量着馬氏,這是她親手挑選的兒媳婦啊!乖順了十六年,當了皇太孫妃,心也大了,不聽話了……
我管不了兒子,難道管不好一個兒媳婦?
呂側妃挑剔的目光看着馬氏,似乎覺得面前的女人一無是處,“允炆去了那裡,你當真不知道?”
馬氏說道:“女人嘛,應該知道的事情,就該知道;不應該知道的事情,裝傻充愣也當做不知道。”
呂側妃譏諷道:“一個連丈夫都拴不住的女人,反過來倒教我如何做女人,真是可笑!”
馬氏反脣相譏,“女人一心想拴住男人才可悲呢,男人天生要追求事業的,放他在天上飛,飛的越高越好。畢竟妻憑夫貴,男人飛的高,女人的身份纔會水漲船高。”
呂側妃立刻抓住了馬氏話裡的漏洞,“都是當了皇儲的人了,還想飛多高?你知不知道這話傳出去,會被有心人誣告意圖逼宮謀反的!”
馬氏並不把呂側妃的威脅當回事,都是一條船上的人,船翻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馬氏說道:“哎喲,我剛纔說錯了,該打該打。”
呂側妃正要乘勝追擊,諷刺幾句,馬氏卻又笑道:“畢竟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靠着男人水漲船高。妻憑夫貴,那前提是必須妻嘛,姬妾什麼的就不行了。”
“你——”呂側妃大怒,“你瘋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馬氏冷冷道:“我當然知道了。但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身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側妃,你說是不是?”
呂側妃氣得身形一晃,“混賬!我能把你推到這個位置,也能把你從這個位置揪下來!”
事到如今,馬氏不怕撕破臉了,說道:“這我就不懂了,我是皇上親自封的皇太孫妃,和側妃有什麼關係?即使有人覺得不配坐在這個位置,也自有皇上下旨奪了我的位份。”
呂側妃定定的看着馬氏,似乎第一次認識這個大兒媳婦,惡狠狠地說道:“好,很好,翅膀硬了,想要飛了,你們都不把我這個親孃放在眼裡!”
“錯!”馬氏毫不示弱,直視着呂側妃吃人的目光,“是側妃一直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誠然,您是皇太孫的生母,我平日敬您三分,但不表示我會任由您擺佈,當一個傀儡,不僅僅是我,皇太孫也不會當您的傀儡,因爲……”
馬氏學着父親馬大人的話語,“因爲皇上聖明,絕對不會把江山交給一個只聽婦人之言的傀儡皇太孫。側妃,您真的以爲皇上對您的所作所爲一無所知嗎?皇上可以輕易原諒皇太孫,但是對於您——您若一直不知收斂,繼續算計藩王,您猜皇上的怒火最後會落在身上?”
呂側妃叫道:“你敢威脅我?”
馬氏說道:“不,是明明危險將至,您卻不自知!就此收手吧,您已經得到您想要的了,接下來靜候結局即可,不要再上躥下跳,攪得藩王們離心,和東宮越走越遠。現在是東宮展示仁義寬厚,不計前嫌的時候,一切自有我安排。”
呂側妃冷笑:“東宮是正統,藩王都是些旁支,力量再大,也不過是一隻紙老虎。將來我兒子登基,一呼百應,普天之下的兵馬都聽號令,只要藩王敢動異動,八方兵馬皆來京城勤王!”
馬氏說道:”大明九邊全是藩王駐守,節制武將,側妃覺得他們誰會來京城勤王?“
呂側妃說道:”天子號令,他們豈敢不來?“
馬氏說道:”風雪堵路,軍糧不足,甚至裝病都是理由!沒有一點點情分在,藩王憑什麼立刻來京城勤王?如果換成是我,我必會先拖一拖,看一看,作壁上觀,看着戰勢如何,必定等一方完全佔據了優勢,我纔會帶着兵馬附庸而上,爭取擁戴之功!“
呂側妃大叫道:”他們敢!“
“他們爲何不敢!“馬氏的聲音更大,”側妃,您一直做的很好,我和皇太孫一直很感激您,尊敬您,但是現在——您應該收手了。我是皇太孫妃,我會和允炆並肩而立,彌補過失的。“
呂側妃冷冷道:”打出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無非是奪我的權!“
馬氏說道:”我沒有奪任何人的權力,東宮的女主人本來就應該是我。我的所作所爲才代表東宮的意思,而您不能,您這樣下去會毀了東宮。“
呂側妃哈哈大笑,”東宮的女主人是你?呵呵,真是好笑,你回頭看看這十六年,再看看東宮的人,上到太傅,下到掃地的宮女,他們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馬氏說道:“他們終將會聽我的。”
呂側妃伸出右手,慢慢豎在馬氏面前,緊緊握着拳頭,示威似的在馬氏眼前晃了晃,“是嗎?權力就在我手裡,有本事來搶啊。我爲了得到這個,以書香門第千金大小姐的身份,做低伏小、忍辱忍恥的當了大半輩子的妾室,我甚至鬥挎了不可一世的太子妃!“
“你算什麼?一個鳳陽鄉下丫頭!處心積慮傳出什麼天生鳳命的預言,當年甚至異想天開的想要爬
太子的牀!呸!老的不成就退而求其次嫁給了小的,像你這種野心勃勃的賤人,我這輩子見得太多了!最後還不是一個個的敗在我手裡!”
呂側妃的拳頭在馬氏的胸口點了幾點,輕蔑的說道:“你也不例外!擺在你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以走。第一,繼續當我面前的一條狗,我要你向東,你不能往西,我會保住你大兒媳婦的位置;第二,自不量力的和我鬥,然後被我拉下儲妃之位,大明有無數年輕漂亮、家世清白的女人想取而代之。”
馬氏連連後退,呂側妃步步緊逼,將馬氏逼到了牆角,無處可逃。
馬氏停下腳步,說道:“我現在終於明白爲何皇太孫和您離心了。因爲您真的是一個可怕的女人、可怕的母親、可怕的婆婆、可怕的祖母。您一直不知悔改,不僅僅皇太孫和您離心,我也如此,就連我的孩子們將來也會如此。到時候您就是孤家寡人了。”
呂側妃冷笑道:“我不在乎,寧可我負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負我。你能奈我何?你甚至不能決定自己明天早飯吃什麼!東宮之內,都聽我號令!”
“不,有一件事我可以做到。”馬氏笑道:“你不是一直追問我皇太孫去那裡嗎?其實您知道他去了那裡,只是想逼我當惡人,把他叫回來。不,我不會這麼做的。我會好好的對待那個女道士,如果他將來登基了,我甚至會做主把女道士接到宮裡,封她爲皇貴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我願意和皇貴妃姐妹相稱,我會讓她永遠和皇太孫廝守在一起。”
馬氏往前走了一步,“瞧瞧,我滿足了皇太孫最大、最美好的願望,你說皇太孫是信任我呢,還是信任呂側妃?”
作者有話要說: 馬氏不發飆,呂側妃就不把她當做馬皇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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