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守謙瞳孔猛地一縮,定定的看着買的裡八刺。
這位北元世子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黃金家族在這片土地也當了幾十年的主人。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金陵繁華之地,早就佈置我們的暗樁。沒錯,確實有張玉這種吃裡扒外的人背叛了我們北元,但赤膽忠心之人,也比比皆是啊。”
朱守謙沉默片刻,而後一笑,“你當自己是黃金家族的繼承人,可是北元如今又有多少人希望你就死在金陵?永遠都回不去?”
買的裡八刺說道:“我是父皇唯一的兒子,也是嫡子。”
朱守謙說道:“你所謂的父皇正當壯年,他將來會有很多兒子的。而你——恐怕滿朝上下,只有你的母親權皇后真心盼着你回去。我勸你一句,少出耍些小手段、出些幺蛾子,安心在這裡當你的質子,將來或許有一線出路。”
棋逢對手,這下輪到買的裡八刺語塞了。
朱守謙說道:“和我做交易,你還不夠資格,先穩住那些所謂的暗樁再說吧——他們或許依然效忠黃金家族,但鑑於你隨時都可能是一枚棄子,他們夠嗆會爲了你付出一切代價。”
買的裡八刺被朱守謙說的顏面掃地,卻依然保持着雲淡風輕的笑容,“以後的事情只有薩滿天神才知曉吧。這些天在貴國皇宮大本堂聽宋濂師傅講歷史,當年秦莊王也在趙國邯鄲爲質,後來也在呂不韋的幫助下回國繼承王位。所謂有志者,事竟成,你莫要對我的將來如此悲觀啊。”
朱守謙冷冷道:“你將來是生是死,是棄子還是北元皇帝,與我何干?我沒有那份閒工夫預測你的將來。”
“當然與你有關了!”買的裡八刺低聲說道:“你也姓朱,難道真的只甘心做個郡王?”
朱守謙冷冷道:“別以爲無論你做什麼,我伯父都不會殺你。”
買的裡八刺似乎看穿了朱守謙的內心,低聲道:“是啊,只要遭遇背叛,無論是真是假,你伯父都會痛下狠手,毫不留情,就像以前對付你的外祖父謝再興、你的親生父母一樣。”
一聽這話,朱守謙雖明曉得他是在挑撥離間,可是心中那股隱痛漸漸涌起,怎麼都壓抑不下去了。
點到爲止,過猶不及。買的裡八刺終於閉嘴,暗想那個姚姑娘若真是徐鳳,說不定也可以利用一下呢,畢竟都是謝再興的外孫,母親也死的蹊蹺……
姚妙儀並不知道自己被北元世子盯上了,一心想着如此執行昨晚和義父義兄定下的計劃。
所謂的雞鳴山行宮,其實就是以前金陵大戶人家在雞鳴山的別院,家破人亡後宅子收歸皇家所有,按照建制重新修繕擴充,成了皇家的行宮。
行宮外面是一個皇家遊獵的圍場,經過此地時,姚妙儀投過馬車車窗,居然看見親兵都尉府領頭守衛在這裡的,正是明教叛徒郭陽天!
“義兄。”姚妙儀暗指郭陽天的方向,“就是他。”
姚繼同點點頭,暗暗記下此人的相貌,低聲問道:“宋秀兒和阿福都送回百和堂救治了,等秀兒醒過來,要不要她來行宮陪你?”
姚妙儀搖搖頭,“秀兒咋咋呼呼的,行宮形勢太複雜了,莫要添亂。義兄回去之後,把情況和義父說一說,計劃肯定要改,說不定乘着亂,我們得手更加容易些。”
姚繼同嘆道:“都這個時候了,還惦記着明教,你自己的安危怎麼辦?那些刺客不會放過你的。”
“無妨。”姚妙儀指了指前方的馬車,“魏國公他們都來此保護我,刺客想要得手,沒那麼容易。”
一路上毛驤都在施展各種手段嚴審刺客,到了行宮時,刺客已經奄奄一息了,也幾乎招認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五個刺客都是江湖獨來獨往的殺手,只認銀子,不管其他。三天前,專做髒生意的中人找到他們五人,給了一半的定金,指定了目標就是百和堂的姚大夫。
這五人一直尋找機會,百和堂藥鋪人來人往不好動手。今日一直跟蹤姚妙儀三人去城隍廟,他們就喬裝城隍廟的道士跟着,覺得這三人只是老弱婦孺,又是在人皮殿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就果斷動手,發毒箭將三人齊齊除掉,以免後患。
可惜阿福雖老,卻並不弱;姚妙儀也不是手無縛雞之輩,更沒想到的是人皮殿裡的毛驤和買的裡八刺均是身份不凡的人,出手拔刀相助,反過來講他們包圍格殺。
線索牽到了專做人命生意的中人那裡,這中人同時也是一家地下賭坊的老闆,此人十分狡猾,此刻聽到事敗的消息,應該已經收拾錢財準備逃跑了!
毛驤和朱棣等人當即調轉馬頭,回城搜查中人。魏國公寫了密信,加蓋私印,飛鴿傳書,金陵城十三道城門開始戒嚴,進出城的百姓都要接受搜查。
姚妙儀聽到朱守謙轉述刺客的口供,腦子轉的飛快,說道:“我覺得事情應該沒這麼簡單吧?十年前刺殺徐夫人時,夫人身邊有將士守衛,都讓他們一擊得手,逃之夭夭,一點線索都沒有留下,刺殺行動堪稱完美無缺,至今也沒有查到真兇。而今天刺殺我的刺客們怎麼就漏洞頻出了,並且很快找到背後主使之人了呢?”
姚妙儀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對比第一次的縝密,這第二次刺殺就顯得倉促簡單多了,好像不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姚繼同突然站起來說道:“糟糕!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難道刺客的目標是當年護送徐夫人的宋校尉之女宋秀兒?莫非當年宋秀兒知道些什麼?幕後真兇可能另有其人。”
還真有可能!姚妙儀趕緊起身對着朱守謙拜了一拜,“求靖江王將宋秀兒也帶到行宮吧,她可能有危險。”
朱守謙面上漠不關心,其實內心也很焦慮這個親表妹的安全,想一直在行宮保護她,至於那個宋秀兒的生死,他並不放在眼裡。
一旁的買的裡八刺自告奮勇的拍着胸脯說道:“姚姑娘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我親自接宋姑娘。”這副自來熟的模樣,好像他和姚妙儀不是認識了一個時辰,而是相識了一年!
言罷,不等旁人反應,買的裡八刺就急衝衝拍馬去百和堂。
誰敢讓這位北元世子脫了單?各種侍衛親兵紛紛騎馬跟上去,買的裡八刺被團團圍在中間,地面都開始震動起來,馬蹄蕩起了塵土和雪水,聲勢浩大。
宋秀兒有此人護送,定當是無虞的。
“這位是——?”姚繼同看着姚妙儀,姚妙儀三言兩語解釋了北元世子的身份。姚繼同頓時愕然。
就這這時,走進來一對男女,均是錦衣貂裘,男的高大俊逸,女的嬌俏,神采飛揚,單是憑兩人偶爾相交的眼神,就知是一對情侶。
朱守謙站起來,“二叔,鄧大小姐。”
正是剛封了秦王的二皇子朱樉,至於這位鄧大小姐嘛,應該就是衛國公鄧愈的掌上明珠鄧銘。鄧愈也是開國十大功臣之一,封了一等公爵,和魏國公徐達、景國公李文忠齊名的大人物。
武將之女,鄧銘小時候和常槿一樣,都是姚妙儀的閨中好友。鄧銘和二皇子朱樉從小青梅竹馬,十分投緣,倘若不是母孝在身,估摸早已賜婚成親了。
朱橚朝着諸人點點頭,“我和鄧大小姐來行宮狩獵,遠遠看見你們一行人馬來了,就過來看看。”
“朱守謙,她和你長的挺像。”鄧銘則好奇的打量着姚妙儀,問道:“聽懷慶公主說你忘記了兒時的事情,當真如此?我小時候和你比過射箭,你輸了一個金項圈,躺在地上耍賴不肯給,這事還記得嗎?”
“並不記得有此事。”姚妙儀心中暗道,胡說八道,那次明明是你輸了耍賴,怎麼變成是我不認賬了?十年過去,鄧大小姐還是這個不服輸的犟脾氣。
朱守謙自己嘴上不承認姚妙儀,卻也不許別人欺負污衊,於是出言說道:“鄧大小姐,我記得不認賬的是你吧。”
二皇子秦王朱樉看着鄧銘的目光,溫柔的能夠融化冰雪,那裡捨得新心上人受半點委屈?說道:“守謙,不得對鄧大小姐無禮。”
被人當面揭穿兒時糗事,鄧銘出言反諷道:“朱守謙,你和小時候一樣,不許別人欺負你寶貝表妹。如今這個姚姑娘真假未定,你這就護上了?那還等什麼?趕緊相認吧。”
親王朱樉一切都以鄧銘的好惡爲中心,見心上人口頭上扳回一局,也樂的在一旁看熱鬧,說道:“那正好,我們給你當見證人。”
平日在宮中,二皇子朱樉雖然明面上不敢把“叛賊之子”朱守謙如何,但是暗地裡冷嘲熱諷,欺負擠兌也是家常便飯。
朱守謙也不是好惹的,時常給他碰一些軟釘子。見朱樉當面無禮,他冷哼一聲,說道:“你們遠遠看見車駕,難道不知買的裡八刺也來了嗎?二叔,你身上的鞭傷好了沒?”
朱樉就是因爲對北元世子買的裡八刺無禮,被父皇洪武帝追着鞭打,三天都下不了牀。朱守謙此語戳痛了朱樉尚未痊癒的傷疤,他正待教訓這個大侄子,鄧銘見心上人被侄兒戲弄,火氣更猛,乾脆揮着手中的馬鞭朝着朱守謙方向抽去!
這一變故來的太快,朱守謙來不及躲閃,眼看一張芙蓉面要被抽成抓破美人面,從左側飛來一張黃花梨交椅攔在跟前,擋住了馬鞭。
這把交椅正是姚妙儀扔出來的,鄧銘的鞭稍纏在交椅的腿上,乾脆棄了馬鞭,冷冷笑道:“好啊,兄妹齊心,其利斷金。十年過去了,你們表兄妹和以前一樣,都是護短的。這位姚姑娘是裝失憶吧,否則也不會有這個反應。怎麼了?好好的國公府大小姐不做,非要當一個市井醫女,你在躲什麼?”
姚妙儀暗悔自己衝動了,可是剛纔見到朱守謙被欺負的那一刻,她實在做不到袖手旁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