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嫣雪臉色有些蒼白地走出清泉宮，腦子裡亂作一團，一會兒是一個月的承諾，一會兒是六個月的期限，一會兒又是莊夫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一會兒又是煜翔難以言喻的眼神，層層疊疊交織在一起，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
“小姐，您出來了？”紫月迎了過來，卻見蘇嫣雪眉頭微蹙，有些精神恍惚，“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什麼事？天大的好事！”劉昭儀走了上來，笑着看了蘇嫣雪一眼，故意福身道，“臣妾真是恭喜娘娘了，到時候給皇上生個龍子，母憑子貴，這皇后之位可是非娘娘莫屬了！”說完，也不待蘇嫣雪有所迴應，便一扭身走了。
紫月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急忙拉了拉蘇嫣雪的衣袖，焦急道，“小姐，您倒是說話呀！到底出什麼事了？劉昭儀說的龍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蘇嫣雪長嘆了一口氣，滿是無奈地看了紫月一眼，搖頭道，“我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天要塌了！”
天要塌了？紫月蹙了蹙眉，忽然道，“皇上要讓您侍寢？”如今，只有這件事最讓小姐頭疼，難道真是此事？
蘇嫣雪苦笑了一聲，嘆息道，“現在已經不止這些了！”不僅要耕地，而且還要結果，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那......”紫月歪頭想了想，驟然張大了嘴巴，震驚道，“難道......難道皇上要讓您給他生皇子？！”
蘇嫣雪搖了搖頭，邊走邊道，“不是皇上，而是莊夫人！她給我半年的時間，半年之後，她要看到結果！”
“什麼？！”紫月一臉不可以思議，“生、生孩子這種事怎麼可能規定期限？！她是不是想孩子想瘋了？！”
“紫月！”蘇嫣雪低斥了一聲，急忙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方纔放下心，“說話小心些！這個莊夫人雖然沒有位份，但絕不是一般人，如果被她聽到了，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紫月吐了吐舌頭，不再言語，只默默地跟在蘇嫣雪身後，二人快步回了紫霞宮。
走進寢宮，蘇嫣雪一下子仰躺在軟榻上，似乎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般，鬢上的花朵歪掉在耳邊，蘇嫣雪伸手拿了，忽然想起了孫嬤嬤。
李德厚此時正巧走進門奉茶，蘇嫣雪一見，忙起身問道，“我去清泉宮這一段時間，孫嬤嬤......沒什麼事吧？”
李德厚搖了搖頭，將茶碗擺在蘇嫣雪面前，輕道，“奴才一直都在紫霞宮守着，也沒見人來通稟什麼，想來應該是沒事吧？”
蘇嫣雪想了想，眉頭一蹙，站起身便要往外走，卻被李德厚匆忙攔下了，“娘娘這是要去哪？不會是要去看那孫嬤嬤吧？”
蘇嫣雪點點頭，“只有小桃那個孩子一個人在那裡，我不太放心！”
“哎喲我的娘娘！”李德厚將蘇嫣雪推回軟榻上坐下，方纔又道，“現在外頭天黑路滑不說，您的安危也要考慮呀！刺殺娘娘的主謀尚未找到，您大黑天兒的出門，身邊又不能帶侍衛，不正是給了那人機會嗎？再說了，如今都是戌時了，一般人家早都歇息了，更何況孫嬤嬤重傷在身，娘娘此時去，恐怕是會打擾了人家！”
蘇嫣雪聞言，細細想了一下，方覺也有道理，遂笑道，“是我考慮不周！那今晚就算了，明早咱們再去瞧瞧！你也下去休息吧！”
李德厚頷首應了，躬身告退。蘇嫣雪拿起茶碗，欲飲，卻又輕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裡堵得慌，只怕是喝水也會噎到！
紫月捧了一個布袋子走了進來，臉上的笑容有些神秘，“小姐，您猜奴婢今天得着什麼好東西了？”
蘇嫣雪看了看那布袋子，裡面像是放着一堆果子，但仔細聞了聞，空氣中卻沒有散發任何果香，“別賣關子了，說吧，得着什麼寶貝了？”
紫月笑了笑，把布袋子放在案上打開，蘇嫣雪抻頭一看，竟然是一袋子青梅！
“侯爺知道小姐您喜歡吃醃梅子，所以特地派人送了來，而且還是咱們梧州最最有名的相思梅呢！”
“爹派人送來的？”蘇嫣雪有些驚訝，伸手取出一顆梅子，果實圓碩，青中帶紅，稱得上是相思梅中的極品。
相思梅......相思？是真情實意還是虛情假意呢？爹真的想她嗎？
蘇嫣雪苦笑了一下，將梅子扔回袋中，對紫月道，“這一袋子太多了，我也吃不了那麼多蜜餞，咱們醃漬一半就行了！”
“那另一半呢？”放着會爛，扔了可惜，這可怎生是好？
“另一半......”蘇嫣雪想了想，忽然笑道，“另一半釀青梅酒吧！我不是還欠皇上和趙婕妤兩罈子酒嗎？一併還了吧！”
“青梅酒？”紫月詫異地瞪着蘇嫣雪，“這梅子還能釀酒？！”
蘇嫣雪點了點頭，伸手取過茶碗淺啜了一口，笑道，“那是當然了！皇上的那罈子別忘了加巴豆，滋味更美妙呢！”
“啊？小姐......真的要加巴豆啊？”明知道蘇嫣雪在說笑，但紫月還是有些擔心。如果小姐真的一時衝動，致使皇上因爲拉肚子歸了西，那她們豈不是要滿門抄斬？
蘇嫣雪無奈地看了看紫月，又無奈地笑了笑，最後無奈地起身拍了拍紫月的肩膀，笑道，“你家小姐我平生最不會做的事就是糟蹋食物！所以，安心去睡覺吧！好嗎？”
什、什麼意思？紫月茫然地看了一眼蘇嫣雪，小姐所說的糟蹋食物是指不會在裡面加巴豆破壞美酒？還是指不會放過這個坑害皇上的機會？畢竟皇上對小姐來說也不算是好人，美酒給了這樣的人，也算是糟踐食物啊！
小姐、到底、在想、什麼？
翌日清晨，寅時剛過，李德厚就匆匆跑進了寢宮。蘇嫣雪一夜淺眠，此時雖尚未起身，但意識已然清醒，聽到腳步聲，忙撩開牀幔查看，見李德厚跑了進來，忙問，“跑這麼急，出什麼事了？”
見蘇嫣雪已經醒來，李德厚明顯鬆了一口氣，忙道，“回稟娘娘，小桃姑娘現正在外面，說是孫嬤嬤有急事要請娘娘！”
“什麼？！”蘇嫣雪嚯地坐起身，一把掀開牀幔，着衣下榻，“可是孫嬤嬤的傷勢惡化了？”
李德厚邊幫蘇嫣雪穿鞋邊道，“小桃姑娘沒說，奴才也不清楚！”
蘇嫣雪攏了攏頭髮，拿過桌上的茶漱了漱口，茶水一吐，舉步便往外走，李德厚急忙拿過一旁架上的披風，隨後追了出去。
“娘娘！”小桃本在寢宮外面焦急地來回踱步，一見蘇嫣雪出來，喊聲更是泫然欲泣。
“邊走邊說吧！”蘇嫣雪拉過小桃，直接往出了紫霞宮。她曾聽李德厚說過，先帝有旨，擅入或擅出宅心閣者，立斬不赦！小桃是宅心閣宮女，無要事無旨意不得外出，如今她能來紫霞宮，一定是有要事，否則不會甘冒大不韙！
“是不是孫嬤嬤傷勢加重了？”路上，蘇嫣雪邊走邊問。
“嬤嬤早晨醒來，精神還好，只是一個勁兒地催奴婢來請娘娘，說是有要事！”
蘇嫣雪點了點頭，不由地加快了腳步。小桃一路引領二人走到宅心閣門口，蘇嫣雪愣了一下，停下了腳步，“孫嬤嬤在宅心閣裡面？”
小桃點頭，“是，嬤嬤早晨一起來就要回宅心閣，同時也吩咐奴婢把娘娘帶到這裡！”
“大膽奴婢！”李德厚大喝一聲，有些惱怒，“你們要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想害死娘娘不成？！”
小桃見狀，急忙跪了下去，“娘娘恕罪！奴婢真的絕無害娘娘之心，請您相信奴婢，嬤嬤做事很有分寸，她不會害娘娘的！”
“娘娘，萬不可聽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子胡說，擅入宅心閣者，立斬不赦，宮裡上上下下全都知道，娘娘萬不可冒險！”李德厚極力勸阻。
小桃搖頭道，“不，奴婢沒胡說，李公公您相信奴婢，奴婢若存着害娘娘之心，奴婢願遭天打雷劈！”
李德厚又欲言，卻被蘇嫣雪擡手阻止，蘇嫣雪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桃，又擡頭看了看刻着“宅心閣”三個大字的紫金門匾，略一沉吟，轉身對李德厚道，“我相信孫嬤嬤不會害我，你留在這裡，我進去看看！”
“娘娘！”
李德厚焦急的大吼，卻仍未能留住蘇嫣雪的腳步，眼看着宅心閣的門開了又關了，只能無奈地跺腳嘆氣。
蘇嫣雪走進宅心閣，原想應是一處簡潔的庭院，卻沒想竟是一座佛堂！堂內高敞雅緻，古風肅穆，高處一尊金身佛像，法相莊嚴，似在靜觀這紅塵中的一切，大悲憫，大無情。
“娘娘這邊請！”小桃引領蘇嫣雪穿過佛堂，來到堂後的一間矮房，房內無窗，即便是點了蠟燭，仍顯得昏暗無比，正對門有一張木牀，牀上隱約趴着一個人。
“孫嬤嬤？”蘇嫣雪走了過去，細瞧之下，卻被孫嬤嬤的面色駭了一跳。慘白的面容，深紫的嘴脣，連眼下皆是黛青之色，分明是中毒已深的跡象！
孫嬤嬤慢慢睜開眼，見蘇嫣雪來了，眼中不由地閃過一絲安慰之色，“小桃，扶我起來！”
蘇嫣雪一聽，急忙阻止，“嬤嬤，您趴着就好！還是......讓太醫來瞧瞧？”
孫嬤嬤搖了搖頭，仍執意讓小桃將其扶起，側靠在牀欄，繼而又喘息了一陣子，笑着看向小桃，“你先出去吧，我跟貴妃娘娘有話要說！”
小桃點頭離去。蘇嫣雪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轉身坐到牀邊，輕道，“嬤嬤要與我說什麼？”
孫嬤嬤笑了笑，“謝謝娘娘能冒死前來，老奴感激不盡！老奴之所以要娘娘來這裡，是因爲這裡絕對不會有隔牆之耳，老奴跟娘娘說的話，事關重大，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小桃也不行，但是老奴不會讓娘娘有事的，請娘娘放心，安心聽老奴說！”
蘇嫣雪點了點頭，孫嬤嬤喘了一口氣，又道，“老奴本以爲那天已經難逃一死，沒想到託了娘娘的福，還得以苟延殘喘一陣子，讓老奴安排安排後事！”
話說到這裡，蘇嫣雪頓時有些不解，怎麼會是託了她的福呢？明明是她害得孫嬤嬤受這種折磨，嬤嬤是不是搞錯了？
看出蘇嫣雪的疑惑，孫嬤嬤虛弱地笑了笑，“娘娘一定是以爲因爲您的關係，公主纔會罰我杖刑，是吧？”
見心思被人看穿，蘇嫣雪略微尷尬地笑了笑，“是啊，我以爲是我沒依照韶華的意思向她求情，她才惱羞成怒，責打嬤嬤！”
孫嬤嬤搖了搖頭，淡道，“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實娘娘您的出現，纔是救了老奴一命，如果沒有您，老奴如今只怕早已是屍骨無存了！”
“爲什麼？”蘇嫣雪不解，“您只不過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而已，就算她再怎麼刁蠻，也不至於如此惡毒吧？”
孫嬤嬤輕笑一聲，搖頭道，“老奴根本就沒有撞她，而是她故意過來撞的老奴！”
“什麼？！”蘇嫣雪大驚。韶華瘋了不成？
“其實，這也怨不得公主，十三年前，她就已經認定她母后的死是老奴造成的，這股仇恨埋在心裡這麼多年，一朝爆發，您覺得她會放過老奴嗎？”
十三年前？不就是先皇后病逝的那一年嗎？這與孫嬤嬤有什麼關係？這孫嬤嬤......到底是什麼人？
見蘇嫣雪滿是驚疑地看着自己，孫嬤嬤苦笑了一聲，道，“娘娘別急，您想知道的，老奴一定會都告訴您，但是在此之前，請您務必答應老奴一個請求！”
“嬤嬤請說！”
“老奴中毒已深，藥石無用，死是遲早的事！老奴不怕死，在這宮中囚禁半生，死對老奴來說是一種解脫，但是老奴放心不下小桃，她還年幼，而且從來沒接觸過宅心閣外的生活，老奴怕這一走，她就斷了活路，所以老奴求娘娘，想辦法收小桃爲婢，給她一條活路，但千萬別讓外人知曉她的來歷！”
小桃？蘇嫣雪看了看孫嬤嬤，略一思量，點頭道，“我收小桃爲婢，這沒有問題，但是我想知道一件事，您與小桃到底是什麼關係？”無論生死都只惦記着身邊的侍女，這絕非一般的關係！難道僅僅是生死相依嗎？
孫嬤嬤垂下眼眸，半晌才下定決心道，“老奴知道娘娘是好人，既然娘娘想知道，老奴也不瞞您，小桃......小桃是老奴與先帝所生之女！”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