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貴妃娘娘來了!”
煜翔下了早朝,正在案上批閱奏摺,聽聞張富貴的通報,登時挑了眉,“貴妃?”
“請她請來吧!”
蘇嫣雪站在門外,即使看不見煜翔的表情,但聽到他略顯訝然的聲音,亦不由地垂首微微笑了一下。
張富貴前來迎請,蘇嫣雪點了一下頭,不疾不徐地走了進去,福身行禮,煜翔卻只淡淡拋下一句“平身”,便繼續看自己的奏摺,連頭也未擡,
蘇嫣雪看了他一眼,卻仍神色平靜,道,“打擾皇上處理政務,請恕臣妾冒昧!臣妾此來,是請皇上下旨修葺景和宮!”
聽見蘇嫣雪這番話,煜翔終於擡起頭,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蘇嫣雪,“你說什麼?修葺景和宮?”
蘇嫣雪點了點頭,“景和宮亦屬皇宮,乃是後宮嬪妃居住之所,理應具有皇家威儀,臣妾雖不嫌其簡陋,但臣妾的身份卻怕它簡陋,皇上怎麼對臣妾,臣妾無怨言,但是臣妾不想因爲那些外在的條件,丟了皇家的臉面。”
“啪”地一聲,煜翔甩下手中的奏摺,站了起來,“你在跟朕探討皇家的臉面?!”
“臣妾不能探討嗎?”
蘇嫣雪擡起頭,直視煜翔的眼睛,聲音卻仍四平八穩。
煜翔頓了頓,忽然笑了,滿臉不可理喻地看着蘇嫣雪,“你的意思是,你的身份配那個地方委屈了?”
“皇上覺得呢?”蘇嫣雪眉頭動了一下,卻不明着回答。
煜翔無言地看了蘇嫣雪半晌,卻見蘇嫣雪只淡淡地回視着自己,不逼視,不躲閃,那淡漠的目光,幾乎與看陌生人無異!
見此,煜翔心下又是一陣莫名的怒火,但其極力剋制了,只握了握拳,點頭道,“朕明白了,你回去等着吧!”
“既如此,那臣妾告退了!”
蘇嫣雪欠了欠身,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御書房,一直走到遠處的長廊,蘇嫣雪才停下腳步,猛地鬆了一口氣。面對煜翔,她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來保持冷靜,他的目光,真的猶如芒刺在背,如果她不快些走,她真的怕自己會腿軟倒地。
但是蘇嫣雪不知道,她的舉動在煜翔看來,就是一種漠視,一種背棄,漠視他,背棄他。
“娘娘,沒事吧?”
見蘇嫣雪臉色蒼白,巧慧急忙上前詢問。
蘇嫣雪搖了搖頭,看了巧慧一眼,又看了看四周,才道,“你現在馬上去清泉宮,用你自己的名義去求莊夫人,讓她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就說即便不能遷宮,修葺一下景和宮也行,你自己斟酌措辭,但是態度一定要顯得懇切,語氣一定要委婉,懂嗎?”
巧慧點了點頭,“奴婢懂,奴婢知道有些事娘娘不方便親自開口!其實這事兒,就是娘娘您不說,奴婢也想說了,那地方怎麼能住人啊?娘娘放心,您就全交給奴婢吧!”
巧慧說着話,便欠身離去。蘇嫣雪目送巧慧的身影遠去,這才淺淺一笑,舉步回了景和宮。
有了她的點火,再加上莊夫人的扇風,事情不僅不會好轉,反而會令煜翔更惱她。沒有辦法,這一仗,只有讓自己越慘,才能離成功越近!
蘇嫣雪,你沒有回頭路了!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巧慧便回了來,蘇嫣雪一見,急忙拉了她過來問,“怎麼樣?莊夫人怎麼說?”
巧慧笑了,“娘娘別擔心,夫人怎麼可能不答應呢?連那個呈平郡主都幫娘娘說話了,這回一定有門!”
“是嗎?”蘇嫣雪笑了笑,聽聞呈平知道了此事,總算放了心。
這場戲如果缺了主角,那還怎麼唱下去?
午膳過後,蘇嫣雪正在窗前修剪盆栽,巧慧卻急三火四地跑了進來,喘道,“娘娘,張、張公公帶人來、來了,好像、好像還拿着聖旨!”
聖旨?蘇嫣雪剪花的手一歪,一朵正在盛開的花飄然落了地。這一回,真不知自己激怒他的代價又會是什麼了。
須臾,張富貴進了門,身後還跟着一位身穿紫紅官袍的大臣,瑁制威儀,似乎來頭不小。張富貴神色有些怪異地看了蘇嫣雪一眼,略一點頭,便展開聖旨,朗聲道,“聖旨下——”
蘇嫣雪聞言,面無表情地放下剪刀,跪地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貴妃蘇氏,雖出公輔之門,卻無德馨功範,既不修明內湛,亦不淑向外昭,今上好簡樸,爾則嗜奢侈,又懷執怨懟,數違教令,積與上忤,現降爲德妃,並遣禮部侍王顯之持節,其上貴妃璽綬,責其景和宮閉門思過,以瞻後效。欽賜!”
德妃?蘇嫣雪微挑了眉,她現在也是德妃了?想起曾在月宮居住的聽竹軒,蘇嫣雪不由地垂首一笑,到底是造化弄人?還是上天早有安排?
“德妃娘娘,接旨吧!”
張富貴將聖旨送到蘇嫣雪眼前,仔細打量着蘇嫣雪的神情,卻見其一直神色平靜,不僅沒有一絲難過,連一絲驚訝也沒有,似乎早已料到一般。
蘇嫣雪拿過聖旨,慢慢站了起來,對巧慧道,“快去把貴妃的印璽拿出來,別讓張公公久等!”
張富貴一聽,忙笑道,“不忙,不忙!哦,對了,皇上讓奴才轉告娘娘,希望娘娘好好想一想這德妃的‘德’字!”
蘇嫣雪笑了一下,卻沒答話。巧慧拿來印璽,交給了那位禮部的官員,張富貴見狀,亦不多逗留,急忙告退走了。
目送二人出了景和宮,蘇嫣雪連看都未看一眼手中的聖旨,便將其扔到了一邊,隨即又拿起剪刀慢條斯理地修剪起自己的盆栽。
巧慧看在眼裡,卻誤會了,急忙跪地道,“娘娘,您若是覺得傷心,您就哭幾聲,奴婢不聽也不看,但是奴婢求您千萬別憋着,這樣會傷身的!”
“哭?”蘇嫣雪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巧慧一眼,“我爲何要哭?你監視我不是一天兩天了,跟在我身邊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還不瞭解我嗎?我自始至終就不想進宮,所以這妃子的頭銜,對我來說,不過是個虛名,高低有何區別?我都巴不得他把我貶到九霄雲外去,我還樂得輕鬆自在!”
“娘娘,您就別再騙自己了!奴婢知道您對妃子的頭銜沒興趣,但是您不可能對皇上的心也無動於衷。您看皇上的眼神不一樣,奴婢看得出來。雖然您把什麼都憋在心裡不說,但是奴婢知道您還是會傷心,還是會難過。奴婢先出去了,不打擾娘娘,娘娘若有事就喊奴婢一聲,奴婢就在門外!”
巧慧站起身走了。蘇嫣雪轉過頭,怔怔地看着緊閉的房門,淚水就那麼忽然涌了上來,然後無聲地滑落。
門外傳來敲門聲,一直蜷縮在椅子上發呆的蘇嫣雪回過神,伸手抹了抹有些緊澀的臉頰,卻發現淚水不知何時已經流乾了。
“娘娘,是奴才!”
李德厚的聲音在門外小心地響起,蘇嫣雪一聽,急忙起身走去拉開了門。
李德厚走進屋,看了蘇嫣雪一眼,抿了抿嘴,似乎不知該如何開口,蘇嫣雪見狀,登時明白巧慧已將一切告知與他。
“不用擔心,我沒事!”蘇嫣雪笑了笑,安撫地拍了拍李德厚的肩膀,“只要我想做的事能夠做成,不管付出多大代價,我都在所不惜!”
“可是娘娘,值得嗎?”
看着蘇嫣雪蒼白的臉色,通紅的雙眼,李德厚頓時感覺心裡酸得難受。
蘇嫣雪淡淡地笑了,“這已經不能用值不值得來形容了!自從我踏進皇宮那一天,我就被迫走進了這個戰局,沒有選擇的餘地,也沒有回頭路可走,我只能選擇接受,但是過去一味的退避,卻讓我一無所有,甚至連命都要賠進去!我記得曾有一個名叫馬基雅維利的哲人說過,‘不可避而不戰,否則就等於徒然增加敵方的勝券’,所以現在我更沒有選擇,這一戰,只能勝,不能敗!敗了,咱們就萬劫不復!”
“我不會讓你萬劫不復!”
門口,忽然傳來修語嚴肅而認真的聲音。
蘇嫣雪一愣,急忙轉頭看向門口,一身侍衛裝的修語正站在那裡,微笑地看着自己。
“你……”蘇嫣雪走了過去,又驚又喜,“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修語挑眉。
蘇嫣雪尷尬一笑,“哦,不是,我是說,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放心吧,我今天正好要進宮面聖,理由充分,而且這裡地處荒僻,我穿這一身也不會惹人懷疑!”修語笑着走進屋,舉目四顧,神情驟然冷了下來,“我以爲……,他就這麼對你?”
他以爲,這已不是景和宮的範圍,沒想到,這只是一個湖心觀景的閣樓,而且,破舊得連王府的湖心亭都不如!
蘇嫣雪笑了笑,搖頭,“不怨他,是我咎由自取!”
“他都已經降旨……你還袒護他?”
“我沒袒護任何人,我只是實話實說!”蘇嫣雪看了李德厚一眼,李德厚會意地退了下去,蘇嫣雪關上門,又道,“不說他了,沒有意義!說說你吧,聽說你要成親了?”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修語看着蘇嫣雪,試圖從她眼中看出一絲端倪。
蘇嫣雪笑了,搖頭道,“我自己就是一個最大的諷刺,哪裡還有資格去諷刺別人?我說實話,那個女孩……是你想娶的嗎?”
修語聞言,慢慢垂下了頭,半晌才道,“我想娶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修語話語中的苦澀,讓蘇嫣雪驚覺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蘇嫣雪懊惱地咬了咬下脣,實在想給自己一耳光!
察覺到蘇嫣雪的爲難,修語笑了笑,急忙扯開話題,“其實那個女孩,父王不是很滿意,嫌她長得沒有福相,而且出身不夠高貴,不是成爲正妃的好人選,現在皇上有意,父王也說會答應納其爲第一側妃,但對方似乎不太願意,現在三方各執一詞,我反而不怎麼擔心。”
知道修語此話一半是實情,一半是在安慰自己,蘇嫣雪垂下頭,半晌才道,“我真的希望老天爺能眷顧你,賜給你一個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孩,無關權勢,無關利益,只要能讓你不痛苦、不憂愁,幸福快樂地過一生就行了!”
修語無言地看着蘇嫣雪,繼而別開眼,有些不是滋味地笑了笑,“你的希望太奢侈了,老天爺恐怕很難滿足你,如果是我,我不會要求一生,哪怕只給我幾天就夠了!”
深吸了一口氣,修語又笑道,“算了,別說這個了!以我的年紀,即便這次選不成正妃,我也必須納一個側妃,這是沒辦法的事,所以最近因爲這些事,我恐怕很難常常進宮,所以我帶了兩隻信鴿來,它們是府裡最好的鴿子,你可以放心!”
蘇嫣雪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不過……婚姻之事,事關一生,做孝子忠臣之前,先考慮一下自己,因爲人的一生,首先是要爲自己活着的,這可是我經過實踐之後的忠良之言哦!”
修語笑了,看了看門外,才道,“呈平那邊怎麼樣了?”
蘇嫣雪淡淡一笑,“她應該已經徘徊在我放餌料的附近,但她是個聰明人,不會這麼輕易就上鉤,況且她背後還有一個老奸巨猾的爹!所以,雖然耳聽爲虛、眼見爲實差不多都已經放在她眼前了,但我還要給她一個更實在的,讓她放下觀望,安心上鉤!”
修語聞言,微蹙了一下眉,道,“我不管你想怎麼做,但是一定要保證自己安全,需要我的地方,儘管說!”
蘇嫣雪感激一笑,修語想了想,又道,“對了,你熟悉那個琴師雲述嗎?”
“雲述?”蘇嫣雪挑了眉,“怎麼忽然提起他?他怎麼了嗎?”
“最近王府派去齊王府的探子,經常看見他與呈平郡主在一起,據說態度很是親厚,一般**這種事,我並不關心,相信也沒人關心,只是對象是呈平,我就留意了一下,前天探子來報,說他進了齊王的書房,二人密談了約有半個時辰,可能是爲了郡主的事,可我總覺得此事有點蹊蹺,所以就派人查了雲述的底,結果,這世上根本就沒這麼個人!”
“什麼?!”蘇嫣雪大驚,“怎麼可能?凡是可以進出皇宮之人,皇上一定都會派人徹查,怎麼可能沒查出他有異樣?!”
修語笑了,“這就只能怪皇上手底下的人太多,架不住哪個人就與另一個人有聯繫,所以虛報、僞造事實是常事,正所謂瞞上不瞞下,就是這麼來的!不過,如果雲述不隱藏身份,現在我還不會懷疑他呢!而且,我相信齊王也早已查到了這件事,說不定還是雲述故意借呈平要讓他知道的!”
“那、那他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