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嫣雪垂手漫步於竹林,腳下踏着鬆軟的落葉沙沙作響,陽光透過青碧的竹葉,落下羽狀的淡痕,在白色的錦衣上染出一片幽綠的微光。
只不過纔來此一日,尚未觸摸到皇城的一角,她的日子已經被迫起了波瀾。她並不害怕,二十年的前世,四年的今世,加起來二十四年的特殊歲月,足夠她應付目前的小風浪,但是長久呢?
她很清楚自己骨子裡是個懶散隨意之人,雖不至於清心寡慾,但也沒有太多的欲和求,如果能讓她選擇,她一定會選那個“農婦、山泉、有點田”的生活。
但是從穿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註定與平靜的日子無緣,且不說那連年的戰亂,即使頂着“梧州第一美人”的封號,她也註定與平凡無緣。
蘇嫣雪很美,她一直都知道。但自古紅顏多禍水,尤其是在思想愚塞的古代,即便是嬌弱地手無縛雞之力,在男人承擔不起天下人的責罵之時,也要無奈地揹負起禍國殃民的責任,只因爲女人沒有地位,而男人卻太需要藉口。
她太懶了,無力去□□出一個昏君,更沒有興趣去輔佐一個明主,她只想儘可能地遠離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日子,但就這麼一個小小的願望,如今看來,似乎也是一種奢求。
慢慢地走過竹林,蘇嫣雪輕拂下衣袖上的一片枯葉。擡目遠眺,只見湖波瑩爍,曲廊曠寂,廊下融着疏淡的天光,寒淨的天光中,園中的假山古石,沉寂如睡。
冬日裡特有的沉靜,沉澱了秋的浮躁,無需任何渲染,那是一種由內而外的冷寂,無法親近,也無從企及。
靜似寒梅冷香,無情卻又動人;動若雪虐風饕,肆意而又狂暴。幽香淡淡影疏疏,雪虐風饕亦自如。這也是她的喜歡冬天的原因。
淡淡牽起一抹笑,蘇嫣雪轉身往來路而回。然而就在轉身的剎那,眸光瞥見流水拱橋上一襲月色的身影,定睛一瞧,原是昨日接她來此的平遠王之子修語。
四目相接,蘇嫣雪想無視都不行,只得輕笑點頭,隨即便轉身步入竹林,有風輕起,竹影搖曳,細微的竹音掠過耳際向極遠處漾去。
蘇嫣雪靜靜地聽,靜靜地走,出得竹林,卻見修語已然站在林外等候,清潤的臉龐,隱浮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小王爺安好!”
收回內心的微訝,蘇嫣雪淡笑問禮。
修語拱手回禮,“蘇姑娘不必如此客氣,叫我修語便可!”
蘇嫣雪見修語不再堅持稱自己爲娘娘,欣悅一笑,“修公子找我有事?”
見蘇嫣雪轉換了稱呼,修語笑意漸濃,“談不上有事,只是聽聞聽竹軒的門匾又掛上了,心下好奇,來此瞧一瞧真假,沒想不僅是真,而且還是出自慕先生的手筆,蘇姑娘果非凡人!”
又是爲了這塊門匾?爲了這塊匾,先是來了一個寵妃,繼而又來了一個小王爺,這塊匾到底有什麼稀奇?
蘇嫣雪凝眸看向門匾,疑道,“這聽竹軒到底有什麼故事?能引得修公子如此好奇?”
“蘇姑娘不知?”見蘇嫣雪搖頭,修語一笑,又道,“聽竹軒原是先皇的寵妃德妃的居所,德妃爲人孤傲,但卻十分美麗,初進宮便極受先皇喜愛,又因其極爲愛竹,先皇便在居外遍植青竹,德妃親書‘聽竹軒’三字作爲居名,一時聖寵隆眷,但好景不長,德妃的父親,也就是當時的櫟州侯南雲被人揭發欲陰謀造反,先帝派人徹查,竟從櫟州翻出大量的軍備,先帝震怒,立斬了南雲,其家眷充軍,不久便都客死異鄉,先帝不忍殺德妃,將其幽居聽竹軒,不聞不問,德妃氣傲,三日之後便自行削髮爲尼,先帝見狀,無奈將其幽禁蓮心庵終老,並拆了聽竹軒的門匾,聽竹軒自此便無人問津。”
“櫟州侯?”蘇嫣雪看了一眼修語,詫異道,“可是導致五侯之亂的那個櫟州侯?”父親興兵的理由不就是爲了替櫟州侯平反嗎?難道是同一個人?
“是,櫟州侯南雲被殺,其手下部將便處處喊冤,朝廷不予理會,他們就揚言要替南雲平反,先帝爲安撫民心,又從朝廷選了新侯,沒想到卻漸漸演變成不可收拾的五侯之亂!”
“新侯也是南雲的人?”
“新侯樑啓原是南雲府上的食客,後來被南雲暗地裡舉薦給戶部大人,樑啓平步青雲之時,戶部大人早已病故,先皇一直以爲他與南雲無瓜葛,誰知恰恰相反!”
“呵呵,原來皇帝也有糊塗的時候,不過現在的皇帝給我安排這麼個住處,也真是費了些心思,只可惜不知道我是不是也能有德妃那麼好的命!”
聞聽此言,修語蹙眉看向蘇嫣雪,她的臉上仍漾着淡淡的笑,溫和柔麗,只是那雙清眸卻冷如凝波寒潭,毫無一絲漣漪。
辭別了修語,回到屋內,已差不多是午膳時間。
蘇嫣雪一向遵循着“早吃好,午吃飽,晚吃少”的減肥養生之道,午膳總是在不鋪張浪費的前提下儘量的豐盛,她不否認,她是饞貓,但她也是女人,不想肥胖。
紫月端來水,蘇嫣雪洗了手,隨即便乖乖地坐在桌邊等着紫月上菜。
話說紫月本身就是廚藝高手,爲人又聰明伶俐,再經過曾身爲西餐廚師的她四年來不斷的□□,如今已是中西合璧的新式大廚,極品中的極品。
“小姐,月宮的廚房燒火用得是果木,奴婢看那火候實在不適合煎牛排,就自作主張烤了香酥鴨,順便搭配了薄餅、蔥絲和你最喜歡的甜醬,開胃的小菜是老醋六樣,奴婢還做了清蒸鱸魚,西湖牛肉羹還在爐子上煲着,奴婢一會兒去端!”
紫月端菜進門,邊說邊佈菜,烤鴨的香氣飄進鼻腔,蘇嫣雪不自覺地嚥了口水,還未待紫月放穩盤子,已迫不及待地衝上去撕下一隻肥嫩的鴨腿,狠狠咬了一大口,粉嫩的嘴脣頓時盈滿了油汁,臉頰微鼓,明眸微眯,一臉的陶醉。
“小姐!!”
紫月大吼,一臉挫敗。
爲什麼她家小姐一到吃東西的時候就毫無形象可言?!難道上天真的無法造出完美的人嗎?!
見蘇嫣雪又是嘿嘿一笑,紫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拿起托盤轉身欲往門外走去,然而卻在一轉頭便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門口,金冠束髮,俊臉含笑,一身騰龍暗紋的紫錦繡衣,腰橫玉帶,說不盡的紫金貴氣。
“哐啷”一聲,紫月手中的托盤掉在了地上,這一聲響也驚了正與鴨腿奮戰的蘇嫣雪,蘇嫣雪轉頭,在看到那微笑着走進門的男人時,不禁也停止了咀嚼,驚愣地微張了嘴巴。
煜翔?!
他來做什麼?
“沒想到愛妃的食慾真是好啊,看情形這膳食應該味道不錯,看來朕沒來錯地方!”看了一眼呆愣的紫月,煜翔笑着走到桌旁坐下,自顧自地拿起蘇嫣雪面前的碗筷,夾了一個蝦仁放進嘴裡,點頭道,“美味!比朕的御膳還要強上百倍,愛妃真是會享受之人啊!”
停頓了兩秒,蘇嫣雪又恢復了咀嚼的功能,吞下口中的鴨肉,方纔開口道,“今天御膳房不開火?”不知道爲何,一看到他,她的冷靜就會動搖,她好像剋制不住自己與他鬥嘴的衝動。
“開啊!”又少了一個蝦仁。
“那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朕去自己的妃子處用膳,還需要理由嗎?”鱸魚也被動了筷子。
“我似乎沒接到封妃的詔書,也沒看到屬於我的金印啊?”
“你想要?下午就給你!”鱸魚又被動了筷子。
“免了,你自己留着吧!”
“你不想做朕的妃子?”鱸魚再次被動了筷子。
“那天你做隔牆的耳朵時不都聽到了嗎?”
“可是這事由不得你!”薄餅少了一張。
“爲什麼?我不喜歡你,你也不喜歡我,爲什麼非要湊在一起?”
“這東西怎麼吃?”煜翔夾起盤中的薄餅,卻沒有回答蘇嫣雪的問題。
蘇嫣雪看了看他手中的薄餅,忽然覺得自己有些無聊,何必問這個白癡問題呢?答案就在那裡擺着,她是人質啊!
轉頭示意紫月給他撕肉包餅,蘇嫣雪不再言語,開始專心地吃起午飯,自己搶食的速度非一般人可比,如今只不過是多了一個人幫忙打掃剩飯,自己又何必太在意?
快速地解決了鴨腿,眼見煜翔看向了另一隻鴨腿,蘇嫣雪神態自若地疾速伸出鷹爪,鴨腿瞬間脫離了烤鴨半殘的身子,轉眼又進了蘇嫣雪的嘴。
煜翔的手頓在半空,繼而微挑了眉頭,搖頭一笑,然溜了一眼桌面,忽然又道,“桌上爲何沒有酒?”
蘇嫣雪睨了他一眼,口齒不清道,“我不喝酒!”自從穿越的那一刻起,她就戒了酒。
“可是朕聽聞愛妃是釀酒高手啊?”
呃?蘇嫣雪側頭端量着御翔,淡淡一笑,“看來皇上派了不少探子在梧州溜達哦?”
煜翔眸光一閃,卻仍面色如常,道,“愛妃說笑,朕也只是聽聞,看來傳言不虛,不知愛妃可有興趣給朕釀一壺嚐嚐?”
蘇嫣雪扔下啃光的鴨腿,拿起一旁的溼帕擦着手,淡道,“皇上就不怕我下毒?”
煜翔哈哈一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能死在愛妃的絕世佳釀裡,朕死而無憾!”
蘇嫣雪輕笑,正待開口,太監總管張富貴卻匆匆進門,一臉恭謹道,“皇上,劉大人回來了!”
煜翔聞言,神色忽變嚴肅,隨即又轉頭對蘇嫣雪笑道,“朕可等着愛妃的毒酒喲!”說罷,也不待蘇嫣雪回答,便起身大踏步地離去。
蘇嫣雪微眯着眼看着煜翔的身影在窗外匆匆而過,忽然覺得蘇侯爺敗在他手裡也不算丟人。
“小姐,宮裡的瓊漿玉液那麼多,皇上爲何非要喝你釀的酒呢?”
見煜翔走了,紫月緊繃的神經終於緩了下來,詫異問道。
蘇嫣雪一笑,“他喝酒是假,試探我的真僞纔是真的!”
紫月恍然大悟,“那小姐準備給皇上釀什麼酒?”
紫月這一番問話,倒把蘇嫣雪給難住了,她又不是真的蘇嫣雪,哪裡會知蘇嫣雪會釀什麼酒?她那點淺薄的知識,只限於在網上見過釀製米酒的方法而已。
“紫月,你說巴豆和米酒相不相容呢?”
“巴豆?!”
看着紫月一臉的震驚,蘇嫣雪哈哈笑着起身往內室而去,紫月聽着那放肆的笑聲,愣愣地看着蘇嫣雪的背影,心中忽然涌起一股莫名而又難以言喻的酸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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