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先帝之女?!
蘇嫣雪圓睜雙眸,摸了摸半天沒有合上的嘴脣,大腦仍有些轉不過彎來。小桃......是先帝之女?那不就是煜翔的妹妹,當朝公主嗎?!
“天哪!”蘇嫣雪震驚地看了看孫嬤嬤,囁嚅道,“您、您說的是真的?!”
孫嬤嬤無奈地笑了笑,“娘娘覺得誰會用這種事撒謊呢?小桃若是奴婢可能還有一線生機,如果她是公主,以娘娘的聰明,還會猜不到她的下場嗎?她是老奴的親生女兒,老奴怎會用這種事開玩笑呢?”
“那、那她自己知道嗎?”
孫嬤嬤搖了搖頭,“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個棄嬰,是老奴將她撿回並撫養長大,她一直待老奴猶如生母,可是老奴......老奴卻始終沒有勇氣告訴她,自己就是她的親生母親,老奴對不起她!”
見孫嬤嬤痛哭出聲,蘇嫣雪抿了抿脣,極力壓下心中的酸楚,安慰道,“嬤嬤不必自責,您不告訴她實情,也是怕她受到傷害,雖然她不知道您是她的生母,但這麼多年,您一直都像母親一樣疼愛她,您已經做到了做母親的責任,總有一天她會明白您的苦心的!”
“謝謝......謝謝娘娘!”孫嬤嬤不住地點頭,淚水卻洶涌地怎麼也擦不幹。
蘇嫣雪輕嘆了一口氣,縱使心中有衆多的疑問,但是看着孫嬤嬤這樣,卻怎麼也問不出口,畢竟讓人家回首前塵往事,也是在變相地揭人家的傷疤,這樣殘忍的事,試問她怎麼忍心去做呢?
半晌,孫嬤嬤止住了淚水,長嘆了一口氣,幽幽道,“記得老奴十二歲入宮,十七歲被派去伺候先帝的賢妃娘娘,沒過兩年,賢妃便因難產而死,她的孩子就是當今聖上,先帝原想由皇后撫養賢妃之子,但皇后體弱多病,無法照看孩子,所以當今聖上一直是由奶孃照看長大,也就是現在的莊夫人!賢妃爲人敦厚,待老奴極好,賢妃死後,老奴一直在尚安殿爲其守靈,一守就是三年,先帝被老奴的忠心所感動,將老奴調到他的身邊服侍,沒過多久,又發生了德妃娘娘削髮爲尼的事情,先帝愛其至深,所以自那以後一直都鬱鬱寡歡,那時皇后也即將臨盆,後宮亂得不行,直到韶華公主降生之後,方纔安生了一段時間。那時候老奴一直陪在先帝身邊,日子久了,有些事情就發生了變化,老奴也不知道那時候是怎麼想的,可能也對那種榮華富貴的日子有所覬覦吧,昏了頭了!直到後來,皇后察覺到此事,惱羞成怒,依照宮規將老奴毒打了一頓,以至於都驚動了太后,太后出面責怪先帝,先帝敢怒不敢言,只能依太后的旨意將老奴送到浣衣局做苦役,直到一年後,太后駕崩才又重新回到先帝身邊,皇后也因此被氣病,而且一病不起。可那時候,老奴的心態已經有所改變,不再眷戀權勢與富貴,只想安穩地過日子,先帝明白老奴的心意,秘密地將老奴派到了宅心閣當值,並且下了不得擅入擅出的旨意,那時候老奴才發現自己已有了身孕,爲了保住孩子,老奴決定不告訴先帝。後來,先帝的身體日漸衰落,皇后病逝後不久,他也走了,只不過他不知道,正因爲他的那道旨意,才保住了小桃的命,老奴也得以苟且偷生這麼多年,說起來,該是老奴感謝他!如果不是前些日子,負責給宅心閣送食材的老太監忽然暴斃,老奴也不用冒險出來,被公主看見,也算是老奴的報應吧!”
孫嬤嬤說完,長嘆了一口氣,目光沒有焦距地看着遠方,不知是在懷念以前的歲月,還是在惆悵今後的生活。
“原來是這樣!”蘇嫣雪點了點頭,不由地也是一聲長嘆,“怪不得韶華會對您下如此毒手,她必定是認爲她的母后是因您而死!”
孫嬤嬤點了點頭,“皇后駕崩時,公主已經將近七歲了,她能記得很多事情,但是卻不一定會明白那些事情,如今弄成這樣,也不能全怪公主,就當是老奴咎由自取吧!”
蘇嫣雪聞言,默默地垂下眼,想起小桃,忽然又道,“對了,嬤嬤,韶華應該還不知道宅心閣裡還有小桃的存在吧?”
孫嬤嬤搖了搖頭,“不知道!小桃從未在外人跟前露過面,娘娘您是第一個見着她的人,也算是這孩子命不該絕,第一次遇到的就是個好人,往後她在這宮裡,總算能有一個活命的地方了!”
見孫嬤嬤如此說自己,蘇嫣雪頓覺有些羞愧,“嬤嬤真是高估我了!我自己尚且都不知道該如何在這宮裡生存,有時我越是想維護一樣東西,可那樣東西卻偏偏就會失去,所以能不能保住小桃,我真是沒有十足的把握,只能盡力而爲罷了!”
孫嬤嬤聞言,沉默地看了蘇嫣雪半晌,方纔淡笑道,“老奴從第一眼見到娘娘,就知道娘娘是一個不平凡的人,您給老奴的感覺與普通女子不同,把小桃交到娘娘手裡,老奴曾經也很忐忑,畢竟老奴只想讓她過平靜的日子!但是如今聽娘娘這般坦白,老奴知道,老奴沒選錯人!其實,娘娘您不是不懂怎樣在宮中生活,而是您不願意面對,您不希望自己的心被束縛,您喜歡隨意自在的活着,喜歡那種天高海闊的日子,對嗎?”
“您、您怎麼知道?!”蘇嫣雪很驚訝。
“因爲娘娘您的眼睛!您的眼睛太過明亮,像寶石一樣的純淨、清澈,有時往往一看就透!老奴看着它的感覺,就像看到家鄉的大海一樣,讓人覺得心情很舒爽!”
蘇嫣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垂下眸,還不知該怎樣回答,孫嬤嬤又道,“但是,宮中不需要這樣的眼睛!這裡是個吃人的地方,能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只有皇上!所以,您不能將這種心思示與外人,更不能用常人的眼睛去看待這裡的一切,在這裡您看不到人性至善的那一面,這裡擁有的只有無窮無盡的貪婪與毀滅!弱肉強食,適者生存,娘娘您認爲珍貴的,她們都會想盡辦法將其奪走!試問您防得了這個,防得了那個嗎?所以在宮裡,您可以擁有您所喜愛的一切,但是絕不能被別人知道,您只能把它們放在心裡,偷偷地去喜歡,因爲一旦暴露人前,它們就將成爲您的弱點,將您置之死地!”
孫嬤嬤突如其來的嚴肅,讓蘇嫣雪有些被嚇到,蘇嫣雪張了張嘴,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迴應。孫嬤嬤見狀,卻也不催促,只默默地看着蘇嫣雪,似乎在等待什麼。
半晌,蘇嫣雪終於恢復了自己該有的理智,輕道,“嬤嬤的意思我懂,那嬤嬤認爲,我該怎麼做才能更好呢?”
孫嬤嬤笑了,點頭道,“老奴果然沒有看錯,娘娘是個聰明人,因爲只有聰明人才懂得通過不斷的學習讓自己變得更強!老奴沒有什麼可以教娘娘的,畢竟老奴這一生也沒有活得怎樣精彩,老奴只有一些話送給娘娘,娘娘如果覺得用得上,那老奴也就安慰了!”
“嬤嬤請說!”
“老奴這一生,最多的日子就是陪伴這青燈古佛,堂上那尊金身,老奴不知見過多少次,又拜過多少次,但是直到今天,老奴也從未見過它真的普度過衆生。人人都說它慈悲,老奴也不能說它不慈悲,畢竟它從未害過人,但是那慈悲的背後,卻隱藏着真正的淡漠與無情,可能也正是因爲有這樣的心態,它才能一直笑看衆生,無慾無求吧!”
“嬤嬤的意思是......”蘇嫣雪似乎明白了一些,卻又不是全懂。
“老奴的意思不是讓娘娘變成一尊無心的空殼,娘娘畢竟是人,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只要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慾,這是誰都無法避免的!但是老奴想請娘娘記住,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動,萬物皆不動,心不變,萬物皆不變。娘娘可以保有您期盼自由的心,但在這深宮裡生活,您必須要學會冷眼看世,淡然處事,遇事儘量讓自己成爲一個旁觀者,而不是當事人!這些事一開始做起來雖然有些困難,但老奴相信以娘娘的聰明才智,內方外圓、喜怒不形於色這些小事不需要老奴來教,假以時日,相信娘娘也一定會參悟出如何收斂自己的心態,最終做到遊刃有餘!”
孫嬤嬤一席話,讓蘇嫣雪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自入宮以來的樁樁事件不由地在腦海中一幕幕閃過——對煜翔的好勝、對宮事的好奇,還有她的那些放肆、那些隨意、那些高傲、那些自以爲是,甚至是她對宮廷的那些厭惡,都那麼□裸地展現在眼前,然而數來數去,竟沒有一樣事情自己現下覺得冷靜而得體!
天哪!原來她一直自我感覺還算良好的一切,現在回想起來竟然是這般的幼稚與無知!如今連她自己都能清楚地察覺得到,別人還會看不到嗎?
思及此,蘇嫣雪禁不住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對自己的譏諷與嘲弄。好一會兒,蘇嫣雪才慢慢止住笑,轉頭看向孫嬤嬤,感激道,“如果,能早一點遇到您,能早一點聽到這樣的教誨,可能我就不會做那麼多愚蠢的事情了,簡直讓人貽笑大方!嬤嬤,真的謝謝您!”
孫嬤嬤笑了笑,不甚在意地搖了搖頭,道,“娘娘不必感激老奴,老奴說這一切,無非也是爲了小桃能更安穩的生活,老奴有私心,擔不起娘娘的感謝!”話音剛落,便眉頭緊皺,猛然間咳嗽起來,劇烈的咳嗽讓孫嬤嬤跌趴下身子,“哇”地吐出一口濃黑腥臭的血水!
“嬤嬤?!”蘇嫣雪大驚,急忙過去扶起孫嬤嬤,“嬤嬤,您覺得怎麼樣?您、您等一下,我這就去宣太醫!”
蘇嫣雪起身要走,卻被孫嬤嬤一把拉住,“不......不用,叫......小、小桃......來、快來!”
蘇嫣雪點點頭,轉身拉開房門衝了出去,正在門外來回踱步的小桃一見蘇嫣雪這般模樣,心下已知不好,也不待蘇嫣雪開口,便大喊着“嬤嬤”直接衝進了屋內!
“嬤嬤,嬤嬤您怎麼樣了?覺得痛嗎?小桃去給您請太醫!”小桃跪在牀邊哭道,絲毫不覺自己正跪在那一灘血水上。
“好孩子......”孫嬤嬤摸了摸小桃的頭,眼中滿是不捨,“好好聽、聽嬤嬤說,嬤嬤......嬤嬤不能再照顧你了,你......你聽、聽貴妃娘娘的話,嬤嬤......已經求、求娘娘收你爲、爲婢,你不用再、再吃苦了......”
“不!不!嬤嬤,小桃哪兒也不去!一輩子都陪在您身邊,一輩子都不離開您!”
小桃瘋狂地搖頭哭喊,蘇嫣雪走進門,默默將門關了,走到小桃身邊,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禁不住也跟着流淚。
“傻孩子......咳咳咳......咳咳......”孫嬤嬤只無奈地吐出三個字,便咳得再也說不出話來,蘇嫣雪見狀,忙欲上前拍撫,卻沒想身後的房門此時卻被人一腳踹開!
“哐啷”一聲,三人皆驚!
蘇嫣雪回過頭,晨曦投射的光影中,煜翔揹着光,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略顯陰沉的雙眸在看到蘇嫣雪瞬間,隱隱閃過一絲安慰,然而臉色卻仍如常般的冷。
張公公跟在煜翔身後,一臉雲淡風輕的模樣,似乎一切皆與其無關一般。李德厚低垂着頭站在一旁,偶爾偷瞄蘇嫣雪一眼,滿目擔憂!
“咳咳.....皇上?”
鴉雀無聲之後,反倒是孫嬤嬤先開了口。
煜翔的目光從蘇嫣雪身上移開,掃了一眼孫嬤嬤,眉頭微動,似乎也覺眼前這病入膏肓的婦人有些似曾相識。
“你是這宅心閣的主事嬤嬤?”煜翔緊盯着孫嬤嬤,語氣卻很淡。
“回皇上,咳咳、老奴正是!”孫嬤嬤欠了欠身,一臉從容。
瞧見孫嬤嬤鎮定的表情,蘇嫣雪的心亦慢慢平復下來,看着孫嬤嬤的眼神也不由地多了一絲崇敬。
煜翔眯了眯眼,“你姓甚名誰?”
孫嬤嬤笑了笑,“回皇上,老奴姓孫,本沒有名字,先帝賜名芝蘭!”
煜翔聞言,雙眉一挑,顯然已經想起孫嬤嬤是誰,連一旁的張公公都驚訝地圓睜了雙目,不由地多打量了孫嬤嬤幾眼。
“你、你不是到了宮齡被遣送出宮了嗎?”張公公翹起蘭花指,顫抖着指向孫嬤嬤。
“那是先帝說的,不是老奴說的!”孫嬤嬤搖了搖頭,仍是一臉平靜。
“你......”張公公看了看煜翔,“你”了半天也沒“你”出個所以然來。
煜翔淡淡瞟了張富貴一眼,看着孫嬤嬤道,“前塵往事,朕沒興趣追究,朕來此只想知道一件事,難道嬤嬤不知讓外人隨意進入宅心閣,兩者皆是死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