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柑州。
“少爺,這浮雲山頂的臥佛寺,據說是柑州最有名的寺廟,咱們既然都爬到半山腰了,何不上去看看?即便不拜佛,求個平安符也好呀!”
一身小廝打扮的巧慧興匆匆地望着山頂隱約可見的廟檐,極力遊說着同樣一身男裝,卻是書生裝扮的蘇嫣雪。
蘇嫣雪看了看巧慧,毒發的日子臨近,雖然巧慧什麼都不說,但那日漸蒼白、黑氣漸甚的臉色,卻是無論如何也騙不了人。
自從離了皇宮,她們一路喬裝躲避着官府的搜尋,一路遍訪名醫隱士,然而一個多月過去了,不僅沒人能解這誅顏草的毒,甚至有人竟然連聽都沒有聽說過,雖然她還沒有灰心,但內心的沮喪卻怎麼也掩不住。
“既然你想去,那咱們就去看看!”
蘇嫣雪笑了笑,此次上浮雲山,是聽人說山中有位怪醫,醫術精湛,但是爲人卻極其古怪,而且規矩甚多,求診不易。她本想盡快尋到這位怪醫,但她不知道巧慧的未來到底是吉是兇,所以凡是她的請求,她根本無法開口說不。
巧慧笑了,急忙拉着蘇嫣雪一路上了山頂。雲霧飄渺中,一尊巨大的石雕臥佛首先呈現在眼前,佛前擺着一尊巨大的銅鼎,鼎中香火繁盛,四季不斷,許多善男信女跪在佛前虔誠地求拜,更有甚者,甚至將自家的鼎爐擡來獻於佛前,並派人終日焚香叩拜,似乎爲了能讓自己衷心祈願之事成真,一擲千金也在所不惜。
巧慧上前拜了拜,蘇嫣雪雖不信這些東西,但也不敢輕視,只合十了雙手,慢慢繞過臥佛,恢宏的寺廟終於呈現在眼前。透過大開的寺門,一眼便可瞧見正中的大雄寶殿,東西偏殿建於兩側,左後方依稀可見鐘鼓樓的一角,然而傳說中的藏經閣,卻始終瞧不見蹤影。
“少爺,站在外面能看見什麼?還是進去看看吧!”
巧慧走到蘇嫣雪身邊,拉着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的蘇嫣雪進了寺。
走進大雄寶殿,熟悉的木魚聲傳入耳中,竟奇蹟般地讓蘇嫣雪的心一下子靜了下來。蘇嫣雪看了看正坐在佛前默唸着經文的老和尚,一身赤色的袈裟,似乎是主持才能擁有。
巧慧好像是見佛就拜一般,又走到殿中那尊銅質的佛像前跪了下來。蘇嫣雪擡頭看了一眼那始終慈眉善目的笑面佛,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自己的希望寄託在它身上,她只覺得它那所謂的悲憫,其實與它銅質的身體一樣,永遠沒有溫度。
“大悲憫,大無情!”
蘇嫣雪低喃着搖頭笑了笑,正欲邁步走出寶殿,那一直閉目唸經的老和尚忽然睜開了眼,目光深沉地看向蘇嫣雪,然而看着看着卻蹙起了眉頭。
“施主請留步!”
見蘇嫣雪快要走遠,老和尚忙站起身開了口,正追隨蘇嫣雪離去的巧慧腳步一頓,疑惑地回了頭,“您是在叫我嗎?”
“老衲……”老和尚剛要解釋,卻在看到巧慧略帶黑氣的臉色時一愣,繼而又蹙眉道,“施主面色青白,可是中毒了?”
停下腳步正在觀望的蘇嫣雪一聽,急忙折了回來,“大師,您怎麼知道她中了毒?您真的能看出來?”
走了無數個地方,看了無數個大夫,從沒有人一眼便看出巧慧身中劇毒,只是最近毒發將至,巧慧臉色不太好看,但在一般人看來也只似病了而已。
老和尚輕捋了下鬍鬚,又仔細地看了看巧慧,憂道,“施主此毒怕是已在體內有些日子了,如今雖尚未侵入心脈,但也是命懸一線,時間早晚而已!”
蘇嫣雪聞言,登時又憂又喜,“大師,您說的沒錯,既然您連這都能看出來,那您一定能救她!我求您救救她吧,她還這麼年輕,無論多少錢,無論什麼條件,我都答應!”
老和尚看了看蘇嫣雪,搖頭一嘆,“非是老衲見死不救,老衲雖略通一些醫理,卻是從未行過醫治過病,亦不懂藥理,人命關天,姑娘還是另尋高人吧!”
見老和尚早已識破自己的女兒身,蘇嫣雪亦不隱瞞,卻仍是滿面愁緒,“大師,您有所不知,我們一路喬裝從鬆州走到此地,就是爲了尋訪高人爲我妹妹解毒,可惜……”
老和尚笑了,“施主不必如此憂慮!老衲雖然看不出施主的命格,但這位姑娘的命格,老衲卻是一看就透,她是長壽之相,後福無窮,施主不必掛心!”
“命格?”又是迷信?真的假的?
老和尚輕捋鬍鬚,點頭笑了,“姑娘可以不信,但相見既是有緣,老衲還是想送給姑娘一句話,老衲不知姑娘從何處來,但北方並非姑娘福地,如若你家住北方,後患無窮,還望姑娘三思!”
“哎,我說老和尚!”巧慧一臉驚疑地插了話,“你說的好玄哦!真的假的?你不會以前是算命先生,因爲生意不好沒飯吃,所以才跑到廟裡來蒙人的吧?”
老和尚笑了,沒有一絲惱意,“阿彌陀佛!俗話說,種善因,得善果。姑娘也是心存善念,所以纔有現在的一切,否則姑娘的結局,恐怕不必老衲說,你自己心裡也明白!老衲言盡於此,不過據說這浮雲山上有一怪醫,醫術精湛,但是老衲卻從未見過,不知是真是假,你們大可去尋訪看看,老衲失陪!”
老和尚合十告辭,慢悠悠地走了。蘇嫣雪看着老和尚的身影消失在角門,又看了一眼仍處於驚愣中的巧慧,忍不住推了她一把,“既然大師也知道這怪醫,說不定真有其人,現在距離天黑還早,咱們快去找找!”
巧慧點頭應了,二人快步出了寺門,從一條山道拐入了山林。
這浮雲山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古樹參天,遮雲蔽日,二人在幽暗的林子裡走了半個時辰,卻是一個人也沒瞧見,四周除了蟲叫鳥鳴與兩人的呼吸聲,亦再無任何聲響,巧慧越走越害怕,只得與蘇嫣雪不停的說話來緩解心中不斷竄起的恐懼。
“小姐,你信那個老和尚說的話嗎?”
“我也不知道,但是有一點他說的沒錯,北方確實不是我的福地!”
無論是月宮還是皇宮,都地處北方,而她在那裡的日子,恐怕用“生不如死”來形容都不誇張。唉,那些噩夢一樣的日子!
“那這柑州已經算是南方了吧?咱們路過市集的時候,我還看到了不少漁獲,這裡應該離大海不遠!”
蘇嫣雪點了點頭,“這裡距離梧州不算太遠,應該是南方的範疇,不過梧州沒有海,只有數不盡的小溪、河流與湖泊,可惜經歷了那麼多年戰火的沉煉,已經難覓什麼美景了!”
“那咱們就在這裡生活好了!這裡地方不大,也不富裕,應該不是什麼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民風淳樸,靠近大海,不是很符合小姐您以前說過的那種安靜之處嗎?”
“你喜歡這裡?”
“嗯……確切地說,我喜歡大海!”
“這我怎麼從沒聽你說起過?”蘇嫣雪有點詫異。
“我從小就生活在海邊,兩歲的時候,爹出海打漁,再也沒回來,八歲的時候,娘也因病去世了,叔父把我買給了一戶人家做童養媳,十二歲的時候,算命的先生說我長得沒福氣,怕會帶來禍患,那家人又把我買給了一個當兵的,只是還沒成親,那人就戰死了,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定遠侯手下的死士,侯爺見我可憐,就收留我在府裡做奴婢,直到小姐進宮,侯爺才把我也送進了宮!雖然我的命確實不太好,但是在海邊的那些日子,卻是我人生最快樂的時候,有點記不清了,可我還是會忍不住懷念!”
“怎麼在府裡,我從沒見過你呢?”
“府裡二百多個丫頭呢,小姐能見到的,只不過是一些近侍,像我們這些粗使丫頭,是不準接近主宅的!”
嚇?這麼多丫環?她在侯府那四年是不是都白過了?她從沒聽人跟她說起過呢?
緩下心中的訝然,蘇嫣雪又問,“你恨蘇侯嗎?”
巧慧沉默了一段時間,才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
巧慧的話忽然停了,蘇嫣雪詫異回頭,卻見巧慧一臉驚疑地仔細看着遠處,順着巧慧的目光望去,蘇嫣雪也不由地挑了眉,開始仔細審視。
“小姐,那是一間茅屋嗎?”
樹叢間,隱約露着茅屋的一角,由於顏色與周圍的景緻相近,若不仔細瞧,委實難以辨別。
蘇嫣雪點了點頭,卻仍是一臉猶疑不定。二人禁不住邁步探去,卻發現越是走近,茅屋就距離越遠,蘇嫣雪停下腳步,心覺不對!
“小姐……”巧慧似乎也發現了這一點,聲音開始有些發抖,“咱、咱是不是別去了,這裡陰森森的,我怕、我怕有鬼……”
蘇嫣雪從不信鬼神之說,但她也確實覺得奇怪,想了想,突然想起以往看過的小說中描寫的一些奇門遁甲,難道此處也應用了什麼八卦?
“巧慧,咱們必須想辦法過去,說不定真有高人在此!”
“可是……可是……過不去呀!”巧慧試着又往前走了兩步,卻發現茅屋又遠了。
蘇嫣雪抿了抿脣,狠狠一跺腳,道,“走!它就是跑到天邊,咱們也要追上它!看看到底誰耗得過誰!”
“小姐……”
見蘇嫣雪真的說走就走,巧慧無奈,只得跟了上去。二人一路追着茅屋,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身在何處,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腳也已經磨得鑽心地疼,二人卻像是被激怒了一般,仍咬牙堅持走着。
忽然,茅屋在前面停了下來,蘇嫣雪一頓,登時一陣欣喜,急忙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手還未碰到門扉,門卻已經自動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