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厚從未見過這般奇巧的玩意,一直呆愣而好奇地看到蘇嫣雪停下筆,方纔回過神,指着油筆道,“娘娘,這是何物?寫出的字竟然這般細!而且,娘娘提筆的方式奴才也從沒見過,這東西都不用蘸墨嗎?”
蘇嫣雪看了看手中的油筆,笑了笑,“這個東西……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這樣,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不過這個故事有點玄,信不信由你!”
“只要是娘娘說的,奴才準信!”
李德厚話音剛落,巧慧便敲門而入,看了蘇嫣雪一眼,又側身站到一旁,似乎在等人,須臾,修語便含笑走了進來。
“你怎麼來了?”蘇嫣雪訝然站起身,急忙迎了過去。
“皇上下旨封爵又賜美,今兒是進宮叩謝皇恩的日子,只不過我特意來早了一些!”
“我差點忘了,你如今都已經是郡王了!側夫人爲人如何?今兒與你一同進宮嗎?”
蘇嫣雪看了巧慧一眼,巧慧會意地下去燒水泡茶。
修語搖了搖頭,“其實……她長得是圓是扁我都沒仔細看過,又怎麼會知道她的爲人?而且她只是側妃,還沒有進宮面聖的資格!”
聽修語這般說,蘇嫣雪輕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她已經進了王府,對她好一些吧,畢竟這是她的一輩子!”
修語看了看蘇嫣雪,沉默地垂下頭,半晌才道,“有些事我能給,但是有些事……我真的沒辦法!”
蘇嫣雪聞言,心下一沉,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李德厚見狀,急忙笑着插話,“安郡王您來得正好,娘娘方纔剛要給奴才講故事呢,您不妨也聽聽?”
“哦?”修語挑眉笑看蘇嫣雪,“你還會講故事?”
蘇嫣雪笑了笑,垂下頭,“其實也不算故事,只是對我來說,這一切就像是個夢,夢中我是一個想讓痛苦在酒中溺斃的人,結果醒來才發現那該死的痛苦卻學會了游泳……”
“如果你不想說,那就別勉強——”
“不!”蘇嫣雪搖頭打斷修語,“我想說。因爲如果是以前,我還有力量獨自扛起一切,但是現在,我實在揹負了太多的東西,我有點累了,再也扛不起這麼多秘密,我需要人來幫分擔!”
修語點了點頭,只默默地找了個凳子坐下,微笑地看着她。
蘇嫣雪笑了,擡頭看向天際,娓娓道來……
“這……怎麼可能?”
修語驚愣地看着蘇嫣雪,實在難以相信從她嘴裡說出的事情。李德厚亦是目瞪口呆,連說話的能力都失去了。
蘇嫣雪垂眸一笑,卻也不解釋,她早已經說過,信不信由他們。她之所以把秘密說出來,只是自私地想讓自己的心輕鬆一點,她不需要一定要讓別人接受這個事實,更何況這個事實,一開始連她自己都難以接受!
“娘娘……是仙人?”好半天,李德厚眨了眨眼,忽然吐出這麼一句。
蘇嫣雪笑了,帶着一絲久違的開懷,“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不過比你們晚生了千百年而已,纔不是什麼仙人!”
“那不就是孫子?”李德厚又愣了,隨即猛地發覺自己言語不敬,忙道歉,“娘娘恕罪,奴才不是那個意思……”
蘇嫣雪又笑了,搖頭示意自己不介意,修語看着終於笑得放鬆的蘇嫣雪,也漸漸笑了,只要她能開心起來,她是什麼人又有什麼重要?
李德厚也笑了,忽然又道,“那這麼說,娘娘與定遠侯不就沒有任何關係?”
“其實,我與這世上的任何人都沒有關係!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不論是許青檬還是蘇嫣雪,她都把你們當成她的朋友,這世上爲數不多的知心朋友!”
“娘娘……把奴才當朋友?”
李德厚愣住了,不敢置信地看了蘇嫣雪好半天,忽然嚎啕大哭着跑了出去,把端茶進門的巧慧嚇了一跳。
“你快去看看!”
明白李德厚可能因爲是感動,但蘇嫣雪還是不放心,忙讓巧慧跟去瞧瞧。
巧慧走了,蘇嫣雪才又看向修語,“你今兒特意抽空來我這裡,應該不是單純爲了來看我吧?”
修語笑了,“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我今天來,一來,確實是想看看你,二來,我得到一點線索,但是還不確切,不過我想過了,可能是真的!”
“什麼線索?”
“雲述那裡隱藏的很深,想查不容易,所以我就讓人徹底查了淑妃的底細,結果卻牽扯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你猜是誰?”
“誰?”
“已故的櫟州侯南雲!”
“什麼?那個德妃的父親?”
修語點了點頭,“淑妃的名冊上雖註明,她只是一個地方胥吏之女,但她的生辰八字卻與南雲最小的女兒南婉婷出奇的吻合,而且她是櫟州人,這不是太巧合了嗎?”
“那……雲述也與南雲有關聯?”蘇嫣雪歪頭細想,忽然瞪大了眼睛,“南雲……雲述……雲在訴說……他是在代表南雲說話?”
“你是說雲述是……”修語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蘇嫣雪。
“我不確定雲述到底是南雲的什麼人,但是雲述可能一直在給南雲伸冤,更確切地來說,他應該是想爲南雲報仇!”
“報仇?向誰報仇?殺南雲的人是先帝,可是先帝已經……”
忽然,修語說不下去了,只驚愣地看着同樣震驚的蘇嫣雪,二人腦中不約而同地閃現出同一個人的名字——煜翔!
“如果是真的……”修語臉色有些變了。
蘇嫣雪搖了搖頭,神色雖不佳,但卻比修語冷靜,“先別這麼武斷,如果他想殺煜翔,那他在宮裡這麼多年,有很多機會,爲什麼不下手?”
“這……”
“再說,我曾經聽過他的琴聲,俗話說琴爲心聲,他的琴聲雖然有些悲涼,有些哀怨,但卻沒有殺氣,我想他的目的,不是要讓煜翔死!”
“那他到底要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蘇嫣雪搖頭,“不過既然我們猜到了這些,又知道他與齊王有過接觸,就已經算佔了先機,現在只能靜觀其變,看他到底是誰,還有他到底想幹什麼!”
修語點了點頭,“我會叮囑趙賢留意皇上的安全!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有事隨時通知我,哪怕是半夜,鴿房的人也會把信送給我,你可以放心!”
“謝謝!”
送走了修語,蘇嫣雪走後書案後坐下,眼睛看着寫着歌詞的那頁宣紙,腦子卻仍停留在雲述身上。慢慢回想起與雲述的琴簫合奏,還有在月宮梅林的夜談,蘇嫣雪蹙了眉頭,那樣一個宛如謫仙般的人,會是居心叵測之徒嗎?
翌日。
午膳過後,蘇嫣雪去了宅心閣外的花園,怔在紫月的墳前默默無語。小桃站在遠處靜靜地看着,想上前安慰,卻不知怎麼該說些什麼,只得暗自祈求上蒼疼惜一下天下飽受痛苦之人,尤其是眼前這個日漸消瘦的美麗女子。
地上,一隻斷了翅的幼蝶正在不住地撲騰,蘇嫣雪蹲下身輕輕拾起它,將它放到了一朵盛開的鮮花上。
“娘娘……”李德厚喚着蘇嫣雪,遠遠走了過來,看得出來眼睛仍有一絲紅腫,“娘娘,清泉宮來人了,說是皇上的生辰要到了,莊夫人讓大家過去參詳一下!”
“皇上的生辰?”她怎麼不知道?
“是,算算日子,也不過五天了!其實這事奴才早就想告訴娘娘,只是最近發生這麼多事,一時給忘了,奴才這臭記性,真是該打了!”
蘇嫣雪笑了笑,“本來就記不住,要是再打,那不是更笨了?”
“娘娘說的是!”
李德厚笑着跟在蘇嫣雪身後回了景和宮,又與巧慧一起幫其梳妝打點,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收拾得停停當當,蘇嫣雪撫了撫髮髻,微笑道,“我就說身邊的人只要得力,一個頂百個,根本不需要那麼多廢物充門面!”
巧慧與李德厚相視而笑,蘇嫣雪站起身,又道,“這裡冷清,你們呆在這兒也悶得慌,都跟我一起去吧,出去透透氣也好!”
“可是娘娘,這就沒人看門了啊!”
“不用看!”蘇嫣雪說着話,便往門外走,“誰喜歡偷誰就來偷,這裡除了你們倆,什麼我都不在乎!”
聽蘇嫣雪這般說,二人俱是心頭一熱,雖有滿肚子感激,卻不知怎麼表達,只得緊緊跟在蘇嫣雪身後,像兩個忠實的守護神。話說如果現在有一個人敢朝蘇嫣雪拋一個冷眼,他二人都能衝上去將那人的眼珠子摳下來!
到了清泉宮,李德厚跟着蘇嫣雪進了殿,巧慧則與一干隨侍候了在廊下,即使能感受到旁人的指指點點,也是不理不睬。
“給夫人請安!”
蘇嫣雪福身行了個禮,完全無視兩側像探照燈一般射在身上的目光。
“貴、呃,德妃來了啊,快來我身邊坐!”
爲了避免蘇嫣雪因爲座位而尷尬,莊夫人忙把她叫到自己身邊,這份體貼,蘇嫣雪雖感窩心,卻沒有推辭,笑着受了。
“我可是好久沒看到妹妹了,聽說妹妹病了,身子可好些了?”淑妃首先發了話,態度依舊親和,看不出一絲異樣。
“謝姐姐關心,我已經好多了!”
如今再看淑妃,蘇嫣雪的心態卻已難若從前,只要一看到她,她就會想起雲述,想起那個未知的陰謀。她成爲煜翔的妃子,到底是爲了什麼?還有那個孩子……是煜翔的嗎?
“喲,我看可不像!”容妃一臉訕笑,“德妃你可別藏着掖着,咱們都是自家姐妹,現在更是不分高低了,你對我們可得實話實說,我看你的臉色照以前可差着遠呢,怎麼能說是好多了?”
蘇嫣雪笑了笑,淡道,“容妃你沒必要暗着挖苦我,我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也知道自己現在什麼處境,人到了這個地步,氣色自然不及從前,這沒什麼大驚小怪的!雖然容妃你聖寵正隆,春風得意的連人變豐腴了,但也不需要這般諷刺人吧?”
“ke”地一聲,有個美人忍不住笑了一下,隨即驚慌地垂下頭,似乎意識到自己做了件極蠢的事。容妃目光陰狠地瞪了那美人一眼,又看了看蘇嫣雪,隨即沉着面容,喝茶不語。
趙婕妤看了看二人,繼而衝蘇嫣雪淡淡一笑,沒有言語。
莊夫人喝了口茶,看了容妃一眼,才道,“你們呀,什麼時候才能長大?怎麼說話做事還像小孩子一樣!後宮要和樂,皇上才能安心政務,這話到底還要我說多少遍?”
見莊夫人沉下臉,衆人皆噤聲不語,蘇嫣雪見狀,忙垂首道,“是臣妾考慮不周,說話沒分寸,夫人別見怪,臣妾以後會注意!”
莊夫人看了看蘇嫣雪,緩緩點頭露出笑容,繼而又向衆人道,“你們都跟德妃學一學,什麼叫真正的聰明,什麼是真正的穩重!好了,閒話不多說,今兒我找你們來,是跟你們商量一下皇上壽辰的事情,這也沒幾天了,你們覺得怎麼操辦比較好?”
衆人聞言,頓時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蘇嫣雪坐在莊夫人身邊,正好對着殿門,殿外,一個看着眼生的宮女在門前看了看,對上蘇嫣雪的目光之後,便眨了一下眼,走了。
蘇嫣雪微挑了眉,心下閃過一絲詫異,然而細細一想,卻也頓時瞭然。如果她沒猜錯,那應該是呈平的人。她想好了?
思及此,蘇嫣雪就再也坐不住了,衆人的討論與提議亦好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一般,她既看不見也聽不見,一心只掛着此事。好不容易捱到壽宴的可行方案出爐,蘇嫣雪終於長舒了一口氣,忙藉口身體不適,推掉了隨後的茶會,帶着李德厚與巧慧匆忙往景和宮趕。
走過臨水復廊,正要穿過一片花叢小徑,花叢後面忽然傳來一個低低的女聲,“娘娘請留步!”
蘇嫣雪腳步一頓,剛欲轉身查看,那女子又道,“娘娘請別動!”
蘇嫣雪依言沒動。
“奴婢是呈平郡主的人,郡主說明夜子時,請娘娘至景和宮旁邊的那個花園一談,但是若那時郡主沒去,那就是此事作罷!”女子說完,便悄聲走了。
“娘娘……”李德厚蹙了眉,急忙上前低聲道,“會不會有詐?”
蘇嫣雪深吸了一口氣,一臉不確定地搖了搖頭,隨即舉步繼續向景和宮走去。不論明天是什麼情況,她能選擇的也只有背水一戰!
煜翔,如果你心裡還有一點我的影子,那就保佑我送你的這份生日禮物,別出岔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