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袖雲言畢, 安和皇帝無聲冷哼看着繼續跪在地上的她,似笑非笑,神情很是古怪.
只是看着秦梅手上的傷口, 他抿緊嘴角, 眼中隱過一絲怒意, 臉色卻平靜如常波瀾不興.
宮檐懸上的星辰閃爍, 安詳靜謐. 殿外四周很寧祥, 只有單薄的蟲嗚啾然.
秦梅手上的傷痕似因閉口暫停了流血,康華徐徐轉過身指甲輕輕劃過傷痕後,一塊錦帕仔細地包裹上了那片破損的皮肉.
寬大的廣袖一收一回碰到了桌上的茶杯, “當”一聲脆響摔在金磚上,細白的瓷器碎片, 綠的茶葉立時狼藉了一地.
只是碎玉般的脆響, 卻難掩鏗鏘之音.
秦梅似乎能感覺到宮鞋下面傳來的隱隱涼意, 她有些惶急,卻不敢再說話.只低了頭, 絞着手指上的那塊方帕.
康華凝目看她,眼底深邃莫明,似乎穿透她的身體望向目光所不及的深處.
一旁汗出額頭的許嬪見此心有所失,撇嘴望着明燭嗶啪作響.
此時安和皇帝卻倏然轉眼,目光鈍划着從地上人的臉上掠過.嚇得袖雲暗自心驚.
他不由嗤笑道:“今日已見血, 你的萬死罪算是免了.”他輕輕一笑, 轉頭伸指將秦梅散落在臉上的碎髮捋至耳後.“你愈發有出息了.不能敲她的骨頭, 也不能淹死她, 更不能割她的舌頭, 朕索性連板子也不打她.”說完,他自笑一笑, 側首的棱角閃着冷冷的光.
袖雲聽後似喜還驚,夜風拂起宮燈,將燈影打在她的臉上,眼角眉梢漫漫漾起了一圈搖晃的波紋.
燭影搖曳中安和皇帝的衣角無聲飄起.
許嬪倉皇低首,腦後半支翠玉扇形鐫花玉釵有一小半探於外.她心總隱隱覺得,此事並不會如此圓滿.只是低頭後,發現安和皇帝廣袖口上繡着繁複的騰雲金線,迴環轉輾間怎麼看也看不出個源頭來.
安和皇帝瞳仁已然剔透烏亮,他擡首一字一句的道, “既然是你的舌頭累事,朕且讓它連說七十二個時辰,其間不準吃飯,不準喝水,不準睡覺.”
袖雲一聽驚得寒涼刺骨!從那虛掩的殿門縫裡擠進的光亮,投在她的身上,竟似一道劍光斜斜將她劈開.
六天晝夜,不說死,也得渴死,累死,餓死......倒不如給個痛快......
“不過在你受刑之前,朕準你吃飽喝足......”安和皇帝長睫悠然半掩,遮住瞳仁深處一抹近乎促狹的微芒.“另外七十二個時辰內有十二個人輪流看守你...”
且那十二個人可以在她面前隨意吃喝.
袖雲心下駭極,這這....死法又多了一種,那就是望着他們吃喝愁死.
一邊的小柱子低頭沉然,自他進宮起,早有前輩循循善導,在宮中只能長手腳聽差侍候,不要順耳舌起,沾事惹體.
許嬪更是惶然,在下臺階送安和皇帝輿駕出去時,頭更覺暈眩,一腳差點踏空虧得貼身宮女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回得寧心殿時,秦梅下了肩輿,看着走在前面的康華施施然裹緊了身上的大氅.沿着雕檐畫棟的廊間一路走去,身影似真還如幻.
她想起今晚的事越想越是意亂心煩,突然臉上有暖暖的呼吸拂過,耳畔響起他的輕呵淺斥“怎麼不走,不怕冷僵了手腳.”
她無聲冷哼了一下,下一刻擡起的下巴馬上被他捏住,“這宮中好人是做不得的,瞧那許嬪多翻潑你髒水,卻在緊要關頭求你幫助,可見她心知肚明你是個軟心腸的爛好人.”
“可不是有你嗎?” 秦梅剛一開口,嘴裡馬上灌了一口風.
“我原本也是這樣想的.”康華的聲音有些輕不可聞.“可世事難料啊!宮裡向來多事.”
秦梅聽後面上鎮定,心裡卻思量,她又何嘗不知道呢?
只是許嬪那般美貌如花的女子.把絢爛逼人的青春付這廣曠悽清深宮裡,又因她的緣故終其下半生,隻影對孤燈.想想心中終是不忍.
見秦梅絞着兩手,康華道“其實姐姐一向思緒清楚,明白他人所爲,可是一直如此柔慈,反被他人掌握你的弱點.”言畢他冷冷的一撇嘴,說不出的嘲諷.
“對.”秦梅毫不閃避.“我是一直矇住自己的眼睛,我是在困住自己的慾望,可是華兒啊你知道嗎?人的慾望只要一開放便會是無窮無盡,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我怕到時也難把握住自己的心.你以爲我那時只會安心呆在你的身邊,不會想其它更多的東西嗎?”
康華的眼簾閃瞬,視線微微失去焦距.所有的氣息都彷彿凍結.
秦梅何曾不聰明,她可以爭取得更多,但是她沒有.
“但這慾望得到的一切只是如夢幻泡影的空虛,還有驚恐失去,無休無止的折磨.....”
高興,痛苦,更多的願望,更高的期許它們反覆交替更迭,那時康華還會有動容的憐惜嗎?還能守住心靈的最後一塊淨地嗎?
不會,它們將會一片一片的碎裂,被無境止的慾望噬取.
所以,此生已註定了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