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 華彩的牡凡步搖,在羅淵手中漱漱波動.
許嬪轉頭淡淡地道:“七出無子,我已經忍了她八年.平日裡, 她又懶得要命, 情願在外跪半天也不願進來服侍我.此條又可算是不順父母.加之今日你來, 便可知, 她多犯了一條:口多言.七出七條, 她已賤犯三條,我算是留不得她了.”
湖中佳敏已經溼淋淋爬了上來.
“夫君.”狼狽不堪的冬平也走了上來,她有些木然, 纔剛走兩步便咚一聲跌倒在地.“休了我吧!反正你也不想要我的孩兒.”
“冬平.”羅淵喃喃開口,一絲顫然掠過眼中.“這是什麼話.”
許嬪垂眸看她, 一絲笑意隱現, “冬平, 這八年來,我第一次看你順眼.”
“冬平.”但羅淵略略俯身, 流露一絲笑意,“你在說笑嗎?”
冬平抱臂蕭瑟,咬了脣道“你不用再這樣對我,殿裡裝置的東西我已經知道了.”
羅淵觸及她幽幽目光,心口一涼, 彷彿被她穿透了心口.
“告訴我, 你究竟知道了什麼?”羅淵望着冬平, 說話像是逼問, 語氣卻滿是哀求.
他什麼都不知道, 卻又像他做的.冬平開始迷惑,不是他還有誰呢?
冬平低了頭, 似乎想說什麼,終究還是默然.
陡地,許錦鳳尖細的聲音傳來“公主,你這是在幹嗎?”一邊說一邊抹去了臉上的酒漬.
香平卻是慢里斯條放下手中的酒杯道“你什麼玩意,竟敢將穢物噴到我皇嫂的臉上.”說話時她喉間輕飄飄散開酒香,那般的醉人芬芳.
可許錦鳳分明看見她眼睛深處的惡毒,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香平公主仰首揚聲喊道:“伺候我的人何在,統統出來.”
沒有人敢耽擱,不多時便有十幾個人出現在她的眼前.
“去把那兩個女人帶上來,在宮裡竟敢收我皇嫂的地頭費,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香平公主的聲音十分嬌軟,“去擡兩筐銅錢過來,給我丟死她們.”
驀然有隻手伸了過來,一摔袖拂在香平的臉上.“香平,你在這裡想胡鬧些什麼?”
也只聽到一半而已,香平的關節已經扭動起來,然後是兩名宮女的尖叫.....還有許錦鳳淒厲的叫喊.
沒有人敢阻止她,除了許嬪,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香平按住,而香平雖被許嬪按在椅子上喘息着,但看着那三個女人一頭一臉的血,心裡止不住興奮,小樣的,別以爲她力小,指甲又嫩,今天她的袖子裡可是藏有一把小匕首.
三個人不敢吭聲,只是捂了臉嚶嚶的哭.
“裝可憐吧你們,母嬪今天的事,我全看在眼裡了,就算我受罰,她們也逃不了大不敬的罪名.臉花了是小事,可是被父皇命人當場杖打,不是殘廢,也是要去掉半掉命.”香平心情大好,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轉頭對她的手下人道“還傻站着幹什麼,本公主看到一個賤婦搶了皇嫂的頭飾,快用銅錢砸死她.”
許嬪的嗓子裡發出噝噝聲音,“好你一個皇家公主.”手掌已然高高揚起.
“母嬪.”香平公主把臉湊了上去,大笑道“你打吧!我知道你生氣,我任憑您罵,也任憑您打.只求父皇別知道,母嬪帶了宮外的人來糟賤皇嫂.”
許嬪僵住,仿似被整盆水兜頭淋下.羅淵再怎麼樣也是自己的兒子,所以謂家醜不外揚,但香平不一樣,自小被太后寵得無法無天,偏偏又因是女兒的關係,安和帝對她平日諸多行徑也是一眼開一眼閉.
而今天的事,又似她有錯在先.
看着猶豫許嬪,令佳敏心口一涼,身子越發瑟縮.
十幾個宮人見許嬪不再出聲,立時撲了上去把銅錢丟去佳敏身上。因看到公主發出了要下狠的眼神,銅錢便愈發兇猛的落在佳敏身上.
別人呼喊全然不在羅淵的耳內,他只細細看着臉色蒼白冬平.“殿裡到底有什麼?”
可冬平嘴脣翕張,說出的卻是,“你還是休了.......”
“休了你是吧!”羅淵截斷她的話,微微笑道,“我知道你嫌棄我這八年不知你的遭難,可是你也要讓我死個明白啊!”
冬平眼睛眨了一下,只死命攥住衣角,她不小心望了一眼許嬪,眼眶裡似要滴出血來.
羅淵會意隨她目光看去,心頭卻是一窒.
他緩緩伸手去攏冬平的鬢髮,漆黑瞳仁倒映出她似哭還悲的笑.他伸手撫上她的臉頰,俯身在她耳邊柔聲道,“隨我回去吧,往後不會再有這樣的日子.我們還有很多日子要過.”
羅淵小心地扶着冬平出了她的宮門,似要一去不回.
許嬪凝視着兒子的背影,一時迷茫.
宮中多少天像這樣的日子,兒子的小身子一直站在她孤單守候的身影后面.無論她是從前的賢妃抑或貶下的許嬪,兒子始終還是她的兒子;無論她做什麼,是對或錯,迴轉身時,總有兒子的笑臉相隨.
只是他長大後多了一個冬平.她佔據了兒子太多時間,連兒子請安的時候,眼中只有和她的甜蜜.兒子依舊親親熱熱的喚着母嬪,可是留在芙雲殿的時間越來越少,或許二兒子長大後也會像他一樣.
天色開始昏暗地着許嬪楚楚的面容,她在宮中保養的很好,風姿不減當年.但是爲什麼她失去的東西越來越多了呢?
世無絕境,若無路可退不如另闢蹊徑.
因寧心殿內有人,正想稟事的羅淵只得在殿前駐足.
裡面明燭高照,安和帝語聲低啞,“姐姐,你看淵兒如何?”
“羅淵這孩子性子不錯.”秦梅道“處事老當.日後守成肯定不會出什麼錯.”
“可是他的母嬪,”安和帝眉梢微挑,冷冷笑道,“因爲她不喜冬平,竟然在他們殿內放置那不該放的東西.平日對冬平也是百般羞辱,就算淵兒百般妥當,可是攤上這樣的母親,難保不會出現外戚當權的事.再說了,那許家人在宮外的所作所爲也實在令人蒙羞.”
秦梅微微蹙眉,“或許淵兒到時自有處當.反正只是他母親和旁人做的事,千不該,萬不般也不能怪到他的頭上去.”
安和帝在無奈中似是透出憐惜“你找個藉口幫他們殿裡整修一下吧,這事千萬不要讓淵兒知道.他平日極孝順許嬪,知道了這事,日後也不知如何自處.”
爲人父者無一不是對兒女良苦用心,暗暗爲子女設想.父皇這般動作自然意味深長.
羅淵黯然,掌心汗出.往日裡只知母嬪孤苦,卻忘了父皇的左右爲難.
雖說母嬪的動作自己心頭有數,但從父皇嘴裡說出,心裡卻也駭然. 憂心忡忡的羅淵悄然轉身離去,往日母嬪身邊的許家人盡數驕縱跋扈,自己也曾勸說過母嬪多多約束,偏偏母嬪聽不進半分,只把許家一干人等捧在手心,越發慣得許家人尊自身爲菩薩,視他人爲草木,就是身份如皇妃的冬平也不能倖免.
一時間雜念紛亂縈繞,羅淵心裡懨懨.
剛回得殿中,等候多時的羅榮起身笑道“哥哥去哪裡了,真令弟弟好等.”
羅淵忍不住揉着額角:“你先回去了,我累了想早歇.”
“不行,”羅榮扯著羅淵的袖子,狡黠一笑,道:“嫂子不高興,你也悶悶不樂.做弟弟的怎麼能這樣離去.”
羅淵氣的笑了,不知何從處鑽來的羅祥和香平擁着冬平出來縈縈笑道“大哥惹皇嫂生氣了,我們要來幫你們和息和息.”
一時三兄妹擁了上前,七手八腳按住羅淵.
“在大哥額頭上寫,娘子我錯了,罰我吃青椒吧!”羅榮一馬當先,己所不欲,偏施大哥.
“不行,意義不夠深刻,直接寫,來吧,娘子打我消氣吧!”香平奉行一貫的暴力.
“太俗了,應該寫上:我和豬一樣,都是笨死的...娘子饒命啊!....”羅祥還是個正太,近日被香平妹妹帶壞.
冬平抹了一把鼻涕,再擦掉淚大聲道“統統都寫上.額頭不夠寫,還有臉呢.再有其它新奇的法子,肚皮也可以用上.”
“皇嫂英明........就這麼定了.”
羅淵雖受罰,心情卻是舒緩了許多,望着三個弟弟妹妹快活的臉,他心裡做了一個決定.
三天後,羅淵自動請令去邊疆帶兵,成了第一個受封爲王爺的皇子.
康華寫下封令後轉頭對着秦梅笑道“你一直偏愛八哥,鸚鵡,我卻是極愛黃雀.”
說完,他親自動手打開窗,風呼呼地竄進殿內,將几上的紙片吹得四處亂飛.
秦梅連忙低下頭四處撿起.
大概見她一臉急切,康華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奇異的笑:“不要緊的,封令已經傳了下去,餘下的東西全是沒用的.你不用再擔心.”
秦梅抓着滿手的紙片,不知爲何,竟伏案大哭了起來.
三年後,世人皆知,長年在外領兵的羅淵,無心於帝位.自此皇二子羅榮順理受封爲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