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殿內初春始發的草木流青, 玉檐黃瓦,錯落有致,一道月拱門內主殿西窗下燭光清朗, 羅帳之外燃了一隻鎏金象鼎, 帳內寧貴妃斜倚在榻上, 金磚上纖細流影, 一身執拗傲然的弧線散開萬千青絲, 任由她身後的宮女細細梳整.
這時前後殿隱隱傳來宮人走動的喧譁,許是夜深的緣故,越發的清晰.是了, 除了皇長子和冬平的事外,許嬪所出的皇三子這幾日晚又一次染上風寒高燒不體.據說這皇三子除卻後先天不足, 先天也是體弱.
其實明眼人不難看出, 安和皇帝不太喜歡皇三子.只是那又怎樣, 皇族子孫到底不同凡響.皇三子雖令皇上不喜,但他膝下少有兒女, 好容易皇二子艱難出生後,皇三子又隨喜出生,皇長子和皇三子接連被許嬪所出,雖寵淺,但三皇子還是被宮中衆人捧得如珍似寶一般.
夜風吹起帳帷, 發邊的流蘇綽隱.
耳邊忽然傳來祈月的嗓音:“娘娘, 真是的, 她們折騰了那麼久, 外面還是吵得跟蜜蜂似的.”
當下聽了祈月的形容, 寧貴妃只輕輕一笑:“讓她們折騰去吧!誰叫許妹妹的肚子出息.”她的柳眉慵然半挑,腕上的玉鐲和沉香珠子漱漱相碰, 叮瑩有聲.貴妃品級袍上的衣角,繡就的紅紅鳳凰豔紅如血般垂幕.
祈月只道:“許嬪不當聖意久矣,能有多久威風日子.可恨現在殿內冷清,連娘娘施過恩惠的常玉兒兩年來也並未再次踏足.”
寧貴妃道:“她不來,是警示道途有險惡,乃令我小心勿動.”所以兩年中,她一直安好守份.
望着窗外清夜月華,猶記少時元宵夜,星如雨,燈煥彩,及笄年華貌美如花.紈扇掩面,明媚人兒步美如蓮,衣衫翩然.
在那一年,還未懂得情是何物,也不曾識得愁是何滋味.
直到在欽天監選的良辰吉日裡,國色天香的少女一步步走向重重宮院,卻在如斯的繁華後面守着一室的清寥寂然斷情棄愛.
這時有人捧了夜宵進來,祈月將點心放在內廳桌上,恭身柔聲喚着她:“娘娘,您這幾天一直吃得不多,且就用點吧.”
寧貴妃只是沉默不語,良久才終於回了一聲:“知道了,下去罷.”
待殿門“咿呀”一聲合攏,寧貴妃走到桌旁,怔怔地看着碟子裡的點心出神.
安和皇帝無情的冷淡,想及那一年自己的惶亂悽楚........眼眶裡攢了許久的淚珠兒一串串滾落下來......她抓起了點心塞進自己的嘴裡,她要活很久,至少要活得比他們都久.......
假山流泉,清泠雅緻,但這美景被皇長子一聲怪叫譁然衝開.
“臭女人,你幹麼靠在本皇子的肩上.”
“唉~”冬平揉着頭無比哀怨嘆氣,“都已經是難兄難妹了,幹嘛這麼見外.”
某人一副“我有這樣的妹妹嗎?”——表情不可置信.
估摸出他的象嘴要吐出什麼“狗牙”,冬平打着呵欠又補充了一句,“天已經亮了,昨夜我倆纔是——現在天亮了就不算數.再說了你這輩子也不可能我這麼聰明的妹妹.哈哈!”
皇長子無比憐憫的盯了她一會,幽幽的吐出一句,“你這隻豬,如果你要聰明的話,怕是到下輩子的事.”他立圖點醒這個白癡女.
醒了,立刻醒了,無比的清醒.----——毫無疑問,有人燃燒了!
——妖!冬平順勢抄了屁股底下的爛桔子就砸!
皇長子看着手掌裡的腐果肉,雖然一副“我要掐死你”的表情,但保持了一貫的風度和氣度沒有動手,因爲冬平很不幸腳麻過度,成了一隻翻腳烏龜.
這時一隻玉手從天而降“啪!”一聲,快,狠,準抽到了他的臉上.
許嬪心中着惱,掃了一眼畏畏縮縮的冬平.
這時被奶孃抱在懷裡曬暖日的皇三子看見自己的大哥,嚶嚶叫了起來.
皇長子探頭看見別人懷裡嬌嬌嫩嫩的皇三子,剛長開的臉笑成了一朵花,“好弟弟,叫聲哥來聽聽.”
皇三子張開一雙粉嫩嫩的小手向他探出身子,奶聲奶氣地叫着:“哥——哥,抱!”就在此時,猛然間看見皇長子掌中惡心的污皮爛果肉,嚇得“哇”一聲大哭出來.
許嬪滿臉怒色,視他人無物,只是看着皇長子,沉聲道:“你尚知兄友弟恭,但昨日言行卻如此市井不堪.真不怕天下人恥笑麼?”
在衆人面前,被自己的母親如此大聲叱道,皇長子低下了頭.
許嬪冷冷對上冬平.一股說不出的厭惡冷意不知何時在她身上瀰漫開來.“你到底生就了一副什麼心腸?看看皇長子被你連累什麼樣了,難道你的心中不會愧怍嗎?”
“許嬪娘娘,一個巴掌拍不響,是非即便被你拗於一時,又如何瞞過他人耳目?即便他們有什麼不是,上頭還有皇上操心呢.莫非許嬪娘不願意皇上教導皇長子,要自己親自訓導.”
環佩聲中,近前來的秦梅一雙秋水明目盈盈地看着許嬪.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暗底無疑是在告訴許嬪這事她沒資格管.她又怎會聽不明白?身子雖然立時一顫,但她的眼裡剎時驟起了烈雪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