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出了邊關, 經過長長的官道,羅淵在侍衛的簇擁下前進京城,初時態尚悠閒, 而後離京城越近卻愈行愈快.
就近京城的郊外, 學院林立, 朗朗書聲伴着他們的馬蹄聲一路不絕, 羅淵騎在馬上俯瞰衆書院, 雖疑惑書院之多,但卻無心欣賞.
倒是坐在馬車裡的冬平興奮異常“十年前,這裡尚是田地, 十年後要不是我親眼所見,說什麼也不相信這裡竟蓋了這麼多的氣派的書院.”
昨日春末後, 已經是初夏, 百花正要盛開的時節.邊上叢樹綠蔭初發, 遠處山上的練武場聲如震雷,炸聲在耳邊.
羅淵輕喟轉頭對妻子一笑道:“二弟果然言真, 幼時,他曾言一昧只會詩詞歌賦,不過是太平年間的錦上繁華.想起今朝,□□開國百餘年,正當繁盛, 但二弟不忘興武風以備日後之患, 真是可敬可嘆.父皇曾對朝臣們道,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村, 並非花明, 只因早有準備.”
他自幼在皇宮錦衣玉食,直至去了邊疆才明白這世上之事, 若想握在自己手中,須得未雨綢繆,防一切後斷,行一切可用之事.
羅淵雖久在邊疆,但對今朝大勢,卻看得分明.況且他去邊疆之初,二弟就安設機構,廣納信息,令人日日傳遞與他商討論看,他也因此大受裨益,雖十年如一日不曾離疆,但這天下形勢,也掌握了幾分.
此時,車中的兒子久聽不見父親的聲音.就什麼也顧不得掀開了車簾,手腳並用地爬過來,要往馬上騎.
冬平在宮中時,時常傷肝怒神,內挫不堪,加之飲食懶進,是以在外幾年也並無胎孕.
幸喜秦梅廣尋良方,又年年請醫去疆地調治冬平的身體,五年後終養了一位兒子.
羅淵見兒子精神十足,無奈只得伸手抱他上馬.
父子二人正騎馬時,街上大亂,迎面一隊侍衛騎着神駿非凡的馬,他們個頭高大,孔武有力,一身鎧甲在日光下金光閃閃,端是威武了得.
“閃開,閃開.”他們一面飛馳,一邊吼叫起來.街上的攤販、行人早有準備,雖那些侍衛仍是飛馳不停,但好歹只碰傷了器物,並未傷到人.
羅淵臉色狠變,大喝道:“哪裡來人,如此橫衝直撞.”
這時一輛極盡奢華的大馬車飛馳而來.
“這是哪家的主人,青天白日的成何體統.”
旁人見他氣派不凡,忙笑道“貴人莫急,這是京城的一景,太子府人早己先行通知我們在這個時辰要暫避,遲些他的府人會過來查問損傷,加倍賠付銀兩.”
“難道這是太子府人做的好事?”
旁人被羅淵怒目一瞪,渾身打了個哆嗦.“....太子府人....要是如此...胡作非爲的話,肯定早就給扔進大牢了,這是許家人.只因太子與皇長子友愛不同他人,所以才特寬了他們的罪行.”
羅淵一聽惱怒異常, 拍馬對身邊的侍衛喝道“攔住他們.”
跟在他身邊的衛士都是軍中精銳中的精銳,可以以一當十,身手敏捷異常,聞言,手裡的長鞭與明劍劃出漂亮的弧線,鞭在砍在馬腿上,頓時人仰馬翻,直把馬上人摔得哭爹叫娘.
許府之人因着皇長子掌兵,皇三子帶領吏部,平常已是氣勢熏天,許府養的侍衛更是狗仗人勢,一貫目中無人,沒想到這會子有人攔路不說,還把人給傷,那還得了,坐在車裡的許亮喝道:“給我捆下他們.”
只是手下的侍衛看見羅淵的手下蓄勢待敵,精悍異常,個個不敢上前捆,只好把他們圍在中間,虛張聲勢的大聲嚷嚷.
這時一個身着華服,年紀三十來歲的男子,在一隊侍衛的簇擁下大步而來.
只見那些侍衛猶如找回惡膽,齊齊威勢喝道:“大膽人等,見着許爺還不放下武器,跪下!”
要是在平時,縱不把人嚇得屁滾尿流,也會看到兩位皇子的份上自動請罪.
羅淵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不由喝道“憑他是誰,給我拿下送官府辦罪.”
“哈哈!笑話,送去官府的不知是誰?”許亮指着自己的鼻子,譏笑羅淵,道:“告訴你吧,當今太子見了爺,也得喊一聲表哥!”
羅淵冷笑着道:“當今太子沒有你這樣的表哥,來人啊!給我捆下去問罪.”
他在顧盼之間不怒自威,眼睛仿似一把利劍,望人時仿如挖心割肝似的厲害.
旁邊侍衛也一早看許亮不爽,羅淵的命令一下,哪裡會客氣,一下子便把許亮捆成個裹蒸糉.
聽着許亮殺豬般的叫喊,羅淵佇立望天.眼神冰冷的燃燒着.
午間,皇宮裡突然響起了大聲的腳步彷彿在一湖靜水裡泛起的漣漪.
羅淵默不作聲地走動着,手一直攥着劍,手指輕輕地劃過着劍柄刻的物紋,複雜的神色在臉上一閃而過.
“大哥回來了.”羅榮掀起薄紗帳子踏步而來.
小典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着聲道:“太子一直不信王爺午睡,硬要闖了進來.”
羅榮眉笑眼開立於玉階之上.“我一直不信,大哥見完父皇后,爲什麼就不來見弟弟我呢?”
看着二弟臉孔,羅淵憶起十年前兄弟間的盈盈和樂,突然覺得心口有些暖暖的東西涌上,他正面迎向羅榮.
“你回來遇上的事,我知道了.”羅榮自袖內取出一個小盒子,打開竟是一枝風乾的稻穀,道:“你託人從邊塞帶來的稻子我一直收着,兄弟連着心,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母嬪這幾年身子越發不爽,性子也越來越護短,只要許府一來人求事,她馬上絕食相脅,爲怕大哥在疆地傷心,我和三弟不得不縱着許府的人.”
身後不知何時來了羅祥,羅淵回身.
“....大哥.....二哥說得是實話,我拿母嬪實在沒辦法.”
羅淵突然心中大慟.
父皇,我終於明白你爲何情願背上逆母的名聲.
夜上,皇宮大宴羣臣.
舞娘衣裳迤邐,絲竹嫋嫋,煮酒論詩,最宜風雅.
這幾年皇長子羅淵以及冠之年奔馳於疆,震懾異邦,令疆地太平安心.
許嬪雖說胃衰,但因長子長勝歸來,她也趁興舉杯.
剛吃了半盞,驀地,羅淵又起身去敬她.
“母嬪爲我操勞多年,兒子敬你一杯.”
不知爲何,殿中衆人不由得屏住了聲息.
御案後的安和帝一眼之間仿似悄無聲息的箭,將羅淵心思洞穿.
羅淵繼續開口,卻是漠然的一句,“兒子駐守疆界未能盡孝於母嬪前,請母嬪見諒.”
只聽許嬪笑了,“難得你有出息,母嬪高興都來不及.”
羅淵突然對着御案後的安和帝跪下,以額觸地,“父皇,聞說西山錦道上的熱泉能養身,請父皇恩准母嬪過去休養天年.”
話音落地,滿殿寂靜.
安和帝慵然啜一口酒,頭也不擡,“恩准!”
——隔了重重桌,層層座,玉口金言,一句話便決定了許嬪的下半生.
酒過三巡,安和帝有些醉了.
外頭紛紛揚揚下起小雨,撲面的夏風裡夾帶了細碎的雨涼.宮人左右一路攙扶着安和帝出來.
行至宮道中央,秦梅獨自撐傘立在雨中,小雨沙沙掃過傘面,紛揚着掠過她的耳鬢邊.
康華心頭一暖,似有隻輕柔的手拂過心頭,將天地一片冰涼暖烘成漿.
他不由加快了腳步,踉蹌着迎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