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清冷,夜幕的天空象一大塊澄澈的墨藍重墨,雪簌簌的輕下,帶着風帽上披着斗篷的常貴妃進了太皇太后宮.
上臺階的時候她鬆開了小太監的手,穩穩的踏上了臺階.殿裡攏着大熏籠,香暖的氣流迎面拂來令人慾醉.
她剛進門,早有人搬了把椅子,鋪上厚墊子,幫她卸去斗篷讓她舒服的坐下來,常貴妃坐定後先拿過熱手巾擦手,再拿起杯子喝了口熱茶,再捂上手爐.
太皇太后笑道:“太冷的天,阿順你怎麼來了快過來哀家跟前坐.”阿順是常貴妃在家的小名.
常貴妃捱過去,在太皇太后身邊側着身坐下.她剛坐下太皇太后伸出手在她臉上摸了一下道“真難得,阿順胖了.”
“太皇太后,我不好.”她扯着太皇太后的袖子委屈着道:“那女人有身孕了.”
太皇太后翹起黃澄澄的鑲寶指甲套子,用食指颳了一下下巴道:“哀家怎麼不知道?誰告訴阿順的.”
“皇上難道能讓我光明正大的知道,自然是我託人打聽而來的.太皇太后我這個貴妃已經位同虛設,而那皇長子愚頓的很,文不成,武不就,現在有你還好,如果萬一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又該靠誰呢?”
太皇太后拍拍她的手背“阿順想怎麼辦?”
常貴妃馬上打蛇隨棍上道:“把皇上除掉,改由皇長子登位,這樣....”
太皇太后一笑,用灰濛濛的眼睛看着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阿順覺得能掌控背後幫你出主意的高人嗎?萬一爲他人做了嫁衣裳,你可曾想過這樣的道理.”
“不是沒想過.”常貴妃的眼睛黑的耀眼,亮的出奇,彷彿能攝人精魂.她把宮人放在桌上的熱茶盞打開蓋,吹開上面的熱氣遞到太皇太后的嘴邊:“我們常氏也不是那麼好欺負的,橫豎大家不過是爲了共同的利益在一起,等時候到了也不知是誰做誰的嫁衣裳.萬一他失敗了,我也不會讓人把差錯找到我的頭上.”
太皇太后摸摸她的手,嘆了口氣.
——常貴妃的叔叔也就是她的侄子掌握着都畿附近約爲三萬的軍隊.
除夕之夜,鼓樂聲聲花縷衣輕舞,玉階下綾羅綽約態生嫵媚.金露之臺,皇宮家宴,皇親國戚攜家帶口和皇帝同聚一堂慶新年,此時宴席上正是杯觥交錯笙歌鼎沸熱鬧之時.
理郡王依着排行坐在祥郡王下首,眼睛掃過空缺的秦梅之位.
灼熱的煙花在明亮的夜空中各領風騷.
聲聲裂破的煙花爆竹下,暫休的歌舞復現,依舊是一片昇平.
有人匆匆而來,走到理郡王的身邊遞給他一隻喜添燈的玉釵.精琢的小宮燈晃晃蕩蕩映入了康華的眼中,他似是心中一緊,眼中淵如黑砂,不住望着理郡王的方向.
但理郡王似是不知皇帝的注視,袖中露出一截黑汪汪的青絲,上面慢慢彈出一隻躍躍欲飛的紫玉蜻蜓.此刻蜻蜓紫羅蘭般的魅惑眼睛詭秘對着康華的眼簾.
康華似要蹭一下站起來,但到底顧及帝王尊嚴,又剋制地坐回龍椅上.
理郡王飛快地看他一眼,分明露出一絲譏笑,不但如此,他的嘴脣無聲的蠕動道:皇上還真坐得住.
康華猶豫片刻,又望望理郡王,不知悄聲囑咐旁人些什麼.
堂中的歌舞正好一曲了,換上了一隊雍維族裝扮的異裝宮女,風情十足地亮相.
罩着花團錦簇毛皮帶着裘帽的宮女們,嘴裡喝喝聲的嬌叫着,手腳颯爽地擺動着,把衆人吸引力吸引了過去,沒有人注意到皇帝已經悄悄的離開了,除了理郡王.
就在衆人對着異族舞蹈遐想着草原風光時,外面忽然傳來了劇烈的打鬥聲,且刀劍聲越來越靠近大殿,舞女們立刻停了舞,尖叫着不分左右的亂跑,也不知該藏哪裡好.
命婦們戰戰兢兢,雖強作鎮定,奈何發上的金釵止不住的抖動.皇子國戚們的眼珠子亂動,尋找算計着自己要下注的方向.
被迫進來的康華被宮裡的侍衛們團團護在中間,四周一片沉默,打鬥聲隨着康華登到玉陛上而暫時告一段落——而臺下圍堵的叛將持劍逼近,反抗的宮廷侍衛拿刀相持着.
奇怪的是常貴妃依舊不動聲色.她算計過,理郡王壓根沒想過幫皇長子登上皇位,來日她就可借他逼宮的罪名,光明正大推上皇長子取而代之.
理郡王隔着一羣人對着康華朗聲道,“金朝的聲威因爲皇上的守成之政日見式微,而廣被四方異族訕笑.我理郡王爲金朝國祚着想,甘冒誅殺之罪,還請皇上退位,請皇上首肯.”
康華盯着他看冷笑道:“二哥若真是光明磊落爲金朝着想!除了逼宮,犯得着拿懷有身孕的女子當人質嗎?”
侍衛和叛將更是劍拔弩張.
理郡王的臉上的難堪稍縱即逝,他擡頭眯着眼道“三弟誤會了,爲兄知道那是你的心愛之人,特特接上她來,好在三弟退位後和你相守在一起.”
康華慢慢站起身來,頓時四下寂靜.他彎身從龍椅下拿起一件普通的小巧□□,不同的是連接尖箭頭的是圓鼓鼓的囊起.
理郡王只是一笑,“三弟以爲這樣一把小弩能擋我布在城裡城外的七萬精兵嗎?難道非要我犯下弒弟的罪名嗎?”
說時遲那時快,康華已經舉起□□瞄準自己的二哥.
只聽見“啾”一聲,弩穿過擋在理郡王前面的士兵的身軀,爆血裂骨,慘呼聲迭起.
理郡王見勢不妥,就地避開,卻也只被洞穿而過的□□擦得臉面一片血糊,他驚駭地看着康華:“這是什麼……”
衆人驚愕地看着地上的一片血肉模糊,只聽康華冷笑道:“朕早知你暗布強兵,所以臘月吃茶時一再暗示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朕實在不想孤身一人逐鹿四方.”說話之間他輕巧拿過的箭矢,按在弩上.“奈何,逆人利慾薰心,朕只好大義滅親.”
康華叫秦梅拿下日常佩帶的喜添燈首飾和玉蜻蜓給冒人戴上,所以明知道她不會被抓,但看見她隨身佩帶的首飾還是會心悸,所以理郡王看到的是他真實的表情.
理郡王不合時宜地狂笑起來:“三弟啊三弟,你以爲這樣就能嚇退我的七萬精兵.況且弟妹還在我的手上.”笑罷,他自以爲大義說了句,“謝謝三弟派人制出這把利弩,日後我平定四海時,必命人記上你的功勞.”
康華舉起□□瞄準自己的二哥冷冷反詰:“你抓的只是冒牌貨,就算你有強兵萬人,也是血肉身軀,擋得住朕預備下的萬具火藥□□.至於宮內接應你的人馬.......”他頓了一下.
雖然□□還沒射着理郡王,但他仍覺得後背出汗.
“皇祖母早命虛委與蛇的國舅剷除,你不束手就擒嗎?”
理郡王大驚失色,忽然感到自己完了.
“皇帝.”被人攙扶着出來的太皇太后從背後走出,“皇城內犯上作亂的賊子們已經國舅控制住了,而宮廷內,上千具的□□已經圍住了四周,若有人還反抗,定叫他粉身碎骨.”
理郡王與常貴妃聞言,雙雙變色.
“.........”片刻之後,理郡王手指着常貴妃,渾身顫抖地怒道:“你竟然.....”餘下的話,他再也沒有說出來,康華手中的箭弩激射,杆上描龍的利弩已經穿過了他的喉嚨,爆煙而豔,硝煙未息,理郡王落地的頭顱死不冥目的雙眼圓睜着,似乎不敢置信自己的輕易喪命.
明顯大事去矣,早有黃門監飛傳聖旨:放下兵器,酌情發落,負隅頑抗者,九族俱滅.
首當其衝的叛兵當即放下兵器,跪伏於地,後面越來越多的叛兵跟着也降了.
驚恐的常貴妃見事敗如煙滅,上脣幾欲咬破下脣,而握在椅子上的手骨咯咯作響,太皇太后繃緊了臉飛快地瞥了她一眼.
常貴妃嘴脣一動,卻不敢說話,默然.
勤快的宮人拿了工具迅速把剛剛掀起的血雨腥風湮滅無蹤.
康華命人把受驚的皇親國戚送回各自的府中撫神休養,一時殿中只餘下他自己,常貴妃和太皇太后.
常貴妃訕訕然嘆道:“平日看二哥清俊自愛,沒想到卻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康華盯着她的眼睛沉聲道:“你們時常深夜在一起品茶,難道不夠知心?”
常貴妃一愣,垂目道:“臣妾不知道皇上說什麼,臣妾前陣子遇了襲,連動身起牀都成問題.何來有力氣和人一起品茶.”
“貴妃受傷的第二日,朕過去看望時,你嘴裡有安逸茶的味道.”康華冷冷道,“那天你遇剌時,朕派人幫你診脈,太醫聞到你殿裡的血腥味摻了雞血,朕早就疑心了.”
太皇太后聞言灰濛濛的眼珠子一轉.“啪”一聲清亮的耳光打到常貴妃的臉上.叱喝道:“無恥的東西,就算皇上一年到頭不去你那裡,你也不能勾搭自己的二伯,丟了常家的臉面還算小事,丟了皇家的臉面才真是大事,瞎了眼的□□,明知他有異動,卻裝着受傷做縮頭烏龜.”說着說着,老淚縱橫,拉扯起常貴妃的手,嘴裡只管罵道:“就知道你不配坐在金玉堂上,罷了,今晚叫你叔叔領你出城做姑子去吧!”
這話裡話外埋怨康華冷落了自己的嬌妻,又籌謀着康華不會把自己戴綠帽子的事公佈與衆,又一方面四兩撥千金讓常貴妃只落下一個知情不報的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