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園沒有相鄰的幾座園子蓬盛繁麗,卻是匠心的精巧;更兼當今天子偏愛,就是皇后,貴妃又或其它后妃都不曾有涉足。
六月的陽光從從亭子外面傾斜而入,照在康華的臉上。他正細細地看着手中的奏摺,墨如點漆的眸子,清冷而又威嚴。
夾地蓋的清園裡雖然花團錦繡,鬱鬱蔥蔥,一派生機盎然景象。 只是身在其中人,心思流轉,深鎖着眉頭.
秦梅看着他若有所失,只因出了早上那事,於是若有所失便成了心有不忿,瞧在他人眼裡更是百轉的憎厭。
衣服窸窣聲裡,秦梅起身站了起來,輕笑道:“聽聞華兒佈署了許久,但我聽來聽去只有你的失德之處並未有其它動作。”
眉眼微垂的康華聽後也站了起來,輕托起她的下頷,直直迎上秦梅的眼眸,“難道姐姐除了想這個,沒有想過其它?”他的手緩緩撫上她的額頭,及鼻、眼、眉,一路蜿蜒,細細觸摸。
秦梅微微一窒,不曾防到他會說出直話。
“嗯?”他凝眸看她,卻增了淺笑。無由讓她一凜,心知不能再沉默以對。但匆忙中不暇細想,脫口道:“那、那你想我怎樣反應?事情都己經定局了.”難道只要她生氣或不滿,康華就願意替她解蠱嘛!
他震了震,連帶手也垂了下去.
彷彿釋然在他眼底掠過,許是對望太久的緣故,恍惚成了惘然。
“昨夜你可能不知。”想到他昨晚的舉動,像似怔忡的症,便是白天也能覺出那絲怔忡意,她擡眼看他,再一次說:“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把你的事做好,不要在晚上嚇我就行了.”
他不經意往桌上的摺子瞧了幾眼,嘴張了張,飄來了這麼一句話,“分而治之。”
“這個...?”秦梅楞了一下,馬上知道他岔開了話題,轉爲回答她之前提的問題,“擁護你的文人一個個倒是眼高於頂只奉皇室正統,說的大道理也是一條條的,但如果只靠他們可能不太行.”
聽了秦梅所言,康華笑了起來,“自然不能全靠他們,歷朝王廷建國之初強盛一時,但怕當初建國的武人亂政,過不了多久那些武人不會被殺便會罷逐,說到底每一代的開疆拓土都是軍人的功勞.”
“華兒所言極是,這軍人一題,的確是帝王最頭痛的問題,但皇帝大多都處在深宮,在他們眼中而言,或許一個立下汗馬功軍的將軍都比不上陪伴他們玩耍的宦官!”
康華看了一眼秦梅道,“所以我已經答應給他們應有的名份,也是我目前唯一可以對付周圍阻礙的基石.”
“給他們應得的名份?”秦梅眼中滿是疑惑.“你何時見過他們?”
“皇祖母不是怕我養內寵,把我身邊的人都換了一遍,這一批新進的人都是從軍營中出來的聯絡使.”康華解說道.
“只靠聯絡有用嗎?”不怕萬一所託非人.
“姐姐多慮了,我是名正言順的主子,跟着我纔是王道,若是跟着他人便會落下亂臣逆將的名聲.況且朝中的輔臣喜歡搞文武對立,又一直在鉗制武人的勢力.”康華輕聲道:“但只於武將之道,會偏於剛猛,雖然能借着奸臣亂道,需藉助他們除天下之痼,然而我朝一直以儒治國,若只有武而沒有文助,殺戳之氣未免太重.這樣一樣我就會失卻仁義之名.”
“那華兒是要....”看着康華那高深的笑容,秦梅失聲道,“難道說華兒是要用武力滅禍!然後再借助文臣的力量,但這樣一來豈不是又把文武兩派對立起來.”
康華淡淡道:““文人所崇的仁義,平時讓人修身養性的確不錯,但是於現在,這些空談沒有實際意義,我不過是藉助他們的名聲罷了.”到時他會給予武將和文臣同樣的位置,但軍將們若決心從政,就必須拋開軍權,政權與軍權兩者不能兼得,但他沒有跟秦梅說.
從來帝王平定天下靠的都是兵家,所謂一寸山河一寸骨,所以他利用了文臣一直瞧不起軍士的陋習來反制輔臣們.
在後來的日子裡,康華的胡鬧越來越變本加厲,表面上除了吃喝玩樂還多了一項娛樂,就是看人比武,興之所至還會親自下場去比試,爲了過癮,宮裡面還養了一批專門的供他娛樂的打手.
有些大臣晉見的時候,親眼看見他喝醉酒還叫人跟他比試,像個小丑一樣東歪西倒.
康華很能忍,從他登上帝位後,眼見着自己的江山他人把持經年也裝出毫不在乎的樣子.
但攤牌的日子很快來了,有一天他用早膳的時候,秦梅看他整個人都有些不對勁.到了晚上,他處理政事的寧心殿破例留下了心腹的文官和侍衛,他坐在龍椅上時,還緊緊的攢着她的手,在外人看來,他只握了個拳頭,其實秦梅就在他寶座的腳踏上.
無風,時間像靜止了一樣,還有緩緩的各人的心跳聲。
秦梅正在半昏睡的狀態中.
突然瞳孔中閃過飛逝的劇烈爆光,還未咀嚼出什麼東西,巨大的爆炸聲驟然響起,整個宮殿劇烈地晃動起來,秦梅無法坐穩猛撞了幾下頭,一瞬間宮內亮如白浪,掛在樑上的琉璃燈砰然碎裂,令人心寒惻惻。
康華眼兒半開半闔,讓人猜不着他的神思,從那兩道眯縫裡,逼出若有若無的銳利與毀滅過後的重生,漆黑的瞳孔在張開的瞬間是幾乎可以把人吸進深淵。
而幾道強光在天空繼續翻滾着,帶着熾白的輝煌.
平素號稱固若金湯的皇宮像紙一樣薄,搖晃着.午門的好些建築碎疊了幾層,看不盡煙望不盡塵,不知是煙動,還是塵動,擠擠埃埃蕩在浮空中.
三位侯爵攤在地上,睜大着眼,一臉驚疑。
他們還不能相信自己的死亡。
康華從來就不認爲自己是太平天子,亂世中求生的皇帝要安天下靠的是兵家法家,所以他拿起朝中人瞧不起奇淫巧技---由火藥改良的震天雷,活活把三位權臣炸死在午門.
搶先在他求助的軍人面前展示了一鋪修羅手段.
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兼修百家,儒以養德,這纔是真正的王者之風.
就如延壽宮的一位太監過來求助時,他身邊的侍衛一劍穿入了那位太監的胸膛,他也當作看不見.
延壽宮內,康華在太皇太后面前徒勞的揮動着雙手彷彿沒有停止的意思。
直到沒反應的太皇太后忽然動了一下,又停止。
太皇太后大睜着眼睛,雖不能全視,但竭力伸手,朝着康華揮動手的方向伸出手去,但抓不到他的任何一根指頭.
牀頭玉瓶跌落,一聲脆響。康華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喊道:“皇祖母。”淚盈於眶卻不見掉落.
這欲訴難泣的呼喚卻比嚎啕的場景來的感人,衆人看着逐漸心酸淚落。
太皇太后以後的世界裡只能看着自己孫子模糊的臉,所以她沒有看見,在康華面前匍匐着大臣相信那一場炸壞午門和禍及延壽宮的人禍是意外.
坐在門外臺階上的秦梅心想這一日間的見聞,真象傳奇片裡的情節。如果只是發生在書本里或屏幕上自然精彩絕倫,發生在眼前卻是令人驚魂動魄。
風吹得越發緊了,把紗帳一幅幅刮出門外,重重疊疊,似海浪般一層迫着一層,澎湃着天家的權勢。
那天后玉堂金光琉璃瓦的皇宮雖然耀眼的輝煌,但在秦梅的眼中卻靜的昏沉,每天沉香木雕的龍牀也一併散發出濃香,甜膩地縈繞在每個角落裡,依附在每根雕樑,更加昏沉着每一寸空氣。
當百合花開燕子南飛出皇宮時,日涼如水。窗下鳥架上的一隻八哥努力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看着秦梅,引人發噱.這小傢伙看中的其實是秦梅手中的瓜子,剛剝到一半,它已經忍不住飛下來搶食,不由的發笑了起來,拍了一下它的腦袋,嘲弄它的不安份,她像遊魂一樣的生活,幸好這個畜類能得見她,平添了一點生趣.
她太寂寞了,她呆在皇宮,不能跑不能和別人談說話,她和鎖住的八哥一樣長在了寧心殿的宮堂裡.
頻頻午夜夢迴,亦會楞楞盯着一室濃濃幽幽的燭光,齒間溜過噝噝的澀澀.
寧心殿籠罩於殘月之中,清涼的如此清澈,一地交疊的顛倒瓦鱗,一排壓着一排,一層比一層冰涼.
她坐在龍牀上慢慢浸透浮薄的光,這一汪頓住的氛圍中,她還是那個誤入皇宮的麻雀, 高枝不是落腳處,獨愛人間好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