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老了,康華看着她拉着常貴妃的手,似在護着薄暮裡最後一片依根的孤葉.
這經歷大半世的滄桑老人曾是自己幼年高高仰望的對像.
他拿起案上的金樽喝了一口酒,入喉的美酒早已褪去青蔥的稻香,黯然的讓其它料品佔據了原來的味道.
康華放下杯子,眼睛柔柔地望太皇太后,頷首輕輕道:“朕累了,皇祖母看着辦吧!”
他這樣看着太皇太后,這樣說話,好像一個小孩子,太皇太皇怔怔盯着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鴉黑的雲挨着明月,天陡然就低了,皇宮在月下發着黯淡的青光,太皇太后拉着常貴妃轉身走時像被壓下了深刻的弧度.
不久,兩隊人馬飛騎出皇宮,沒多久,又是兩隊,如此幾番之後,一大隊旌旗招展,繡帶飄揚隆隆做響的鐵騎隊持着寒光耀眼的兵器出現.
康華頭盔上豔豔的纓子很紅.他被擁在隊中,身上黑衣如夜,雙目攝人的冷峻,坐下俊騎,四蹄翻雪.騎勢如風.
到了城外一處莊園時,他提劍一步一步向上.耳畔號角三巡,鐘鼓齊鳴.
邁步進正廳時,一隻短耳,毛卷卷的小狗從裡跑出,短而胖的身軀滾來滾去的,汪汪蹭蹭滾到他的腳下.
站在他正前方的秦梅沒有點着燈,獨自在灰黑中佇立,幽暗的眉眼,恍似還在夢魘中苦苦掙扎.
她看見康華,急急想開口,嘴脣卻被他按住了.
月光讓他浮動朦朧如幻像.
他剛想前進一步,人已經猛地往前一栽.
“華兒!”秦梅驚叫扶住他的身體.
康華擡頭看她,臉龐依舊的平和,只是從容的態度並不能掩蓋他的蒼白.“頭暈而己,姐姐勿慌.”
秦梅在黑暗中摸到他微冰的嘴脣,像摸着冬夜裡的枯枝幹葉.
掀開黑衣看到已然盡溼的黃綾,衣屑沾着傷口.
血沒有洇透,因他匆匆騎馬趕來,草草包紮的傷口再度嘀嘀嗒嗒地往下滴血.
看着隨紗布一起翻開的皮肉,秦梅吸了口涼氣.
康華斜靠在她的懷裡,挺直的鼻樑如剛毅的青山.
房內已然燃起巨燭,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爲首的太醫臉色青白不定,最後咬牙低聲:“皇上,傷口沾着衣屑,用力撕下恐疼痛難忍.”
他一邊說一邊用鉗子的撕了一小塊,一邊幫他止血.
康華始終沒有叫過一聲疼,秦梅卻耳聽到他的呼吸並不順暢.
可是還有一大塊杏黃色的衣服摻着一大片一大片的血色,有些幹掉的血跡成了黑色,太醫冷汗頻出,卻不敢妄動,只好用眼神向秦梅求助.
秦梅突然問道,“華兒你呆會想吃些什麼.”
趁着康華扭頭分神時,太醫迅速撕走那一大塊布.
另一邊太醫趁火打劫,用藥水跟着清洗,想必是極痛,康華漸漸的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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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際時,理郡王率人逼宮,被殺於金露臺.虛委與蛇的常氏家族雖得首功卻不見輝煌,反而在以後的日子裡低調處事.
這已是康華的恩德,據有人調查取證,理郡王的犯上作亂,與常氏一族有着千絲萬縷,密不可分的牽連.但康華全都壓下.
而常家的老尊神--太皇太后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剛入新春便覺得身子不適,纏綿病榻已經一個多月.常貴妃是她的族孫女,也是個極孝順的人,她長駐寺廟日日夜夜爲太皇太后祈福.
此時寧妃陪着恭太后看完太皇太后後,一同緩步走出太皇太后寢宮.恭太后爲了清淨摒退了衆宮人,隻身和寧妃散步回太皇宮.
“老祖宗今天看起來好很多了!”太后笑說,狀似安慰.
她的話語眉間流露着擔憂,然而....寧妃還是從太后挺直的身板中窺到當中的竊喜與得意.太皇太后與太后兩家的外戚因利益等原因一直明爭暗鬥了十幾年.太后在內宮一直算不得志的,如今太皇太后這尊高高在上的大神已病倒,她終於有些許揚眉吐氣的感覺,在宮內活動頻繁起來.
寧妃雙眉微蹙,不做聲,只是恭敬的聽着她的話……寧妃已經恍然發現,太后所有的尊敬都是太后這頂鳳冠帶來的.而送太后鳳冠的,是她的丈夫,太后的兒子.
她心底哀嘆:太后到目前爲止,仍困在自己布的局裡,明明自己只是頂着尊名,仍想憑着自己手裡微弱的權力爲孃家謀取最大的利益,真是可悲!
除此之外,皇宮的早晨是寧靜而安詳的,幾隻雀鳥,幾縷新吐的嫩芽絲,陽光灑進寧心殿的暖閣裡,相依而偎的連珠瓷瓶裡供着花,安和皇帝每天醒來時,就能看到他坐在牀上長吁短嘆,唉!這忌嘴的日子何時到頭啊!
不管他的容顏被多少京城的少女讚歎爲神一般聖潔惹人愛,秦梅現在只覺得他張着嘴打呵欠想縮回牀上的模樣實在幼稚到了極點.
他被秦梅強行拉了起來:“華兒,快起來.”
康華賴在牀上:“我我...好像頭暈了,我繼續睡行不?”
秦梅過去看他一眼,又摸摸他的頭,再看看他的舌頭:“除了傷沒有好利索,沒覺着有其它事啊!”
看着康華還是一臉我的牀上我作主的表情,秦梅懶得跟他磨蹭,給他套上衣服,把他的頭髮弄好,戴上龍冠就提着他起牀.驚得進來的小柱子直問,皇上,娘娘又把您怎麼了?
“皇上睡太多了.”秦梅白了他一眼.
好不爭氣啊,康華摸摸肚子,都怪自己貪吃,傷剛結枷,就饞得吃東吃西,弄得傷口一再發炎發膿,把溫柔的秦梅逼成兇殘的執行者.
看着案上十天不變的小米粥加綠油油的小菜心好像連油都多不一滴,康華臉色一變,摸摸肚子,囁喏道:“用完早膳,還要喝藥,沒油水下肚怎麼行?”
“你還記得喝藥啊!別以爲我不知道,你昨晚把藥倒了不說,還偷吃了四隻炸蝦.”秦梅氣得咬牙切齒,伸出四根手指“別人是事不過三,你倒好,超四了.”
小柱子看着春天的氣候直接由和暖變飛霜,馬上寬慰秦梅道:“娘娘放心,本來皇上要吃一盤的,奴才硬是隻拿了四隻給皇上.”
“我說誰那麼大膽,原來是你!”秦梅在他耳邊吼道.“以後皇上吃什麼你就跟着吃什麼,他喝粥,你絕對不許吃飯.他吃白煮菜,你絕對不能用油炒菜......”
“那皇上喝藥的話,奴才也要跟着喝嗎?”小柱子得瑟着惶惶地說.
秦梅咬着牙,從牙縫裡蹦出幾個字:“不用,我下黃連給你喝,皇上喝的有多苦,我就下多少苦黃連.”
小柱子一聽白嫩嫩的小臉頓時光芒萬丈.他嬌笑着感慨道:“皇上聽見了沒有,秦娘娘終於不介意奴才以後和皇上一起同甘共苦了.”
秦梅滿頭黑線飛流直下三千尺,一腳把小柱子踢了出去.
飯桌前康華的臉上還是難以下嚥的表情,畢竟,炸蝦和小米粥之間的落差就算沒有橫跨過長江也比得上黃河了.
“姐姐哦!!!.....”這一聲喊得如哀如泣,纏綿斷腸,正是聞者流淚,知者說他活該.
秦梅看着小柱子人比花嬌的背影在外面晃來晃去,只好壓着火,儘量溫柔地說:“你試着從腦海想着鮑魚,說不定青菜也能變出鮑魚味.”
康華一雙大眼含恨地看着她,用手指戳了戳碗道:“要不,姐姐把蝴蝶魚片,芙蓉醉蝦,烤魚拿出來,我保證能把它們吃出青菜味.”
秦梅耐心地循循善誘,“等你吃完這頓,中午就可以改善伙食哦!”
康華眼光迅速從碗裡轉向了秦梅,他顫聲道:“真的?那中午到底改吃什麼呢?……”
話音未落,已被秦梅一口打斷:“沒吃完這桌上的東西.你別想我會告訴你.”
康華儘量用平靜地語氣問道:“就怕你把小米粥換成了大米粥.”
“是飯,有肉,放心了吧!”這臭皇帝不好好吃飯,還在這兒問東問西,秦梅陰嗖嗖着臉,揉揉手骨節,嘎嘎作響!
康華驚嚇道“我吃,馬上就吃.”
他麻利喝完粥,又完美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呼”一聲喝光了藥.
“嘿嘿!這樣纔對嘛!”秦梅滿臉堆笑地暗喜.
康華在心裡暗暗淌了一番苦淚後,充滿希望地問道:“可以說中午吃什麼好飯菜了吧!”
“說好是飯,不會騙你.”不過秦梅沉默片刻,半晌才吐出三個字“是稀飯.”
康華虛弱的嗚咽了一聲“那肉呢!”
秦梅在腦子裡轉了幾圈,吐出金字玉言,“你-聽-錯-了,我-根-本-沒-有-說-肉.”小柱子不在,人證沒了,藥也哄人吃了,還不輪到她爲所欲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