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剛剛升起,西月樓的一間客房裡一個長長的大炕上秦梅半闔着眼,抓着胸口的玉佩,旁邊盆架上摞着一個面盆.
她豎起耳朵聽着八方的細語.
“昨兒晚上,我經過花滿樓的門口,看到那個女人…”寶媽媽壓低聲音,“看她的樣子——嘿,想進又不敢進…………”她擦滿□□的臉上隨着嘴巴的蠕動撲撲落下了不少。
“嘁!就算她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媳婦,落難了跟咱們又有什麼區別.”街口悅桂樓的嬋媽媽撥弄着頭上的大金釵說道.
一句聲音高喊道:“大家不要說了,看誰出的價高!!!”嘿嘿銀子多才是硬道理,附加一段手心掩口式地喔呵呵呵……寶月閣的朱媽媽抖了抖了身上的肥肉,油光光的臉上反射着得意的笑。
秦梅歪歪斜斜半倚在枕頭上,越聽越窩火,搞什麼嘛?!雖然她們間接印證了她的美貌,可也要擦亮眼睛看清她這般不染塵世集高貴清雅嬌豔於一身的氣質好不好!
“人既是落難的大家夫人,自然性傲些,吊起來賣貴些也是應當的.”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眼中冒出嗞嗞的小火花,她蹭地從牀上彈跳起來,猛地開門,“都說了我昨晚不過是在找客棧.”
“啊呀!”氣勢驚天的幾聲大喝“人出來了!”
然後秦梅摸摸鼻子撥開了一下她們急速跑向旁邊的房間時捲起的灰塵.
“果然是氣質救了我.”典型的廢話,根本就是她自作多情。
該去補覺了。悻悻然退場,摸了摸懷中不知何時殘缺了半邊的遺世珠,心酸的一絲力氣都擠不出來,老兄,怎麼就忘了要跟你蓋章確認一定要回現代呢……
昨夜離宮,今日卻處在據說是嶺東著名紅燈區的唯一客棧,不知吉凶.
嚥下一長串即將逸出口的嘆息,秦梅像只烏龜爬到盆架前,沁涼甘冽的水澆到臉上,頓覺精神抖擻容光煥發。
車是要加油,但女人一定要補水,名言啊!!!
洗完臉後,她坐在牀炕上,翻來覆去看着十五歲及笄的玉釵,玉釵被她擦得亮晶晶在陽光下折射痕跡的傷感,終有一滴淚在玉角上,潤幹後,一片惆悵。
她耳朵尖,聽得外面一羣媽媽們臨走時含糊的說道,“真是晦氣,原來是個帶病的身.”她下了炕,打開門探了一下頭.
這時寶媽媽瞧見秦梅在宮裡養尊處優,細細嫩嫩的臉,馬上招呼道:“嘿!要不要跟我走,除了名聲,寶媽媽我能保證你穿金戴銀,天天好酒好菜的供着.”沒魚,蝦米也行.總不能白來一趟.
秦梅微微擡頭看她,眼神頓時變得顧盼流轉,勾魂攝魄!!這是她經常勾引康華的眼神之一.
天啊!雖然不是天姿國色,但稍加□□一下風情,肯定能迷死那一票臭男人.
心裡雖然嚎叫着撿到寶啦啦!!!但老鴇的臉上依然擺着自認爲,最真誠,最爲人着想的笑臉,準備一舉奪下這塊璞玉.“只要陪別人說說話,就能賺大把,大把的銀子哦!”
“沒問題!”
就在老鴇以爲自己成功的撿到了一個能成爲她未來事業的新星而感到無比欣慰時。
“我要你的位置!”秦梅的問題又砸了下來。“跟着我,我也能保證你以後能吃香喝辣的。”
馬上把體貼啊,善良啊,這些個臉色收一收,換回一張橫眉冷對的八婆臉,想用流利的國罵準備把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淹死。
“碰!”一聲,門關上了,話全部卡在喉嚨裡,老鴇很不爽的吃了一個閉門羹.
從容再次印證了自己身價的秦梅在上午時份,出了客棧,往南走,過一淺澗石橋,遠瞻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羣。
盈盈月橋與東面翠湖遙遙相通。兩岸花樓倒映湖中,不像夜裡的嘈雜,隔着重重水層,這軟紅之地恍似天上人間.
她久久凝視着遠方。
不知道康華過得好不好……
忽而回神,暗罵一句,關你什麼事?
秦梅回頭轉身對上了一張臉色白如紙的婦人,驚得她一哆嗦,趕緊定身不動,唯恐撞壞了那弱柳般的身軀.
那婦人卻翕動嘴脣道:“……如果夫人願做花樓裡的媽媽...”她說得極慢,眼底卻有哀求一閃而逝.“我……願意跟你。”最後四個字縹緲地彌於風中。
秦梅當場就懵了,傻不啦嘰地歪着嘴巴看她.
陽光下那婦人蒼白的臉,轉動間浮華流轉,梨花沾露,柔弱水靈,甚是美麗的一個病美人。
看着秦梅呆住的臉, 須臾,那婦人的神情無聲枯萎,重新變成薄紙般的蒼白,瞳影最後定格在跟在她身後的一個男孩後黯去後所有的光澤。
人有點面熟。秦梅微睜着眼睛想起,對了,昨夜就是這個婦人住在她的隔壁,看她眼瞳急遽閃動着絕望,細看那蒼白的臉上帶着幽藍的色,應是隱疾在身.
而跟在她後面的小男孩臉上隱隱透出青黃色,嘴脣暴裂,夾雜着乾涸的褐色血跡.
“我命不長了,求夫人你發發慈悲收留了她吧!你叫我做什麼都可以.”
看着秦梅憐愛的望着她們母女,婦人無望的眼睛猝然明亮,她擡手蹭去嘴角不經意滲出的一縷血跡,低聲道,“她是我的女兒,生的極爲聰慧.只要夫人養大她,日後她可以幫夫人做事.”一邊說,一邊拉着那男孩模樣的女孩.“快,快跪下,求夫人收留你.”
“不,我不是女孩,我是男孩,母親我是你的兒子,不是女兒.”婦人的女兒說的急切,說的痛徹。可能已經感受到她的母親將要把她託付給別人.“母親,我們回去,說不定爹爹看到我是男孩,就願意讓人醫治母親的病.”
秦梅回神,“她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婦人幽幽開口道,“只因她知道她的父親因爲我沒能爲生下男孩,所以.....”
很經典的事,一個因爲沒有生下男孩的妻子患了病後,被夫家一封患了惡疾的休書休出了家門,而女兒捨不得母親,也一併被趕了出來.
因爲女兒一直自責自己不是男孩導致了父親的厭惡及母親被趕出門的悲劇,所以時時處在假想自己是男孩的精神面上.
秦梅默言看着韓煙元母女坐在椅子上吃飯,意外的發現韓煙元像是放下重擔一樣,臉上呈現着詭異的紅色。
太陽那麼亮,籠在她單薄的身上,一雙漆黑的眸子,熠熠生輝。彷彿要在黑暗來臨前燃盡最後的光輝。
她撐得太久了,如果不是牽掛着女兒東平,可能早已凋零怠盡.
三天後.
沒了母親,其實是件悲哀的事.
“梅姨?”東平的小臉深埋在她的脊背上,帶着哭泣的顫音。
秦梅沉默片刻,最後幽幽地嘆氣,“傻瓜,你娘是解脫了,不要難過。”哄慰着,把她拉到自己跟前,手邊摸着她的頭。
“東平……”她看向她,猶豫一下,想着怎麼說比較好,“我……想你還是做回女孩子比較好……”
“梅姨……”東平擡頭,“其實母親也一直希望我是男孩.”
說到最後的兩個字,只落下一聲低低哀哀的傷悲.
客棧中朦朧暈黃的燈光,攏在發灰的窗紙裡,忐忑不安的明滅着。
這個喚作“東平”的男孩兒,不出聲,不吵不鬧,六歲的年紀,只有三歲那般的身形,灰青的額頭,晶亮的眼,黑不見底,只緩緩盯着她。
秦梅不語。指尖摩挲着她的小手背。
按住憐憫的心,秦梅站了起來,面容暖暖“男孩……就男孩吧!”
秦梅又笑了笑,輕輕將她的手拿開,“其實……女孩……有時比男孩好多了。”
東平突然扭過身子,背對着她,細瘦的肩頭微微顫着,唧咕一句.“如果梅姨身邊跟着個男孩的話,別人比較不會看輕你.”
哦,秦梅心口一暖,感慨道,“怪不得東平如此,這世道啊!....”微微低嘆,說不出是啥滋味.也不知再怎麼回下去.
男孩,不知許嬪以後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她既決心不再回去他的身邊,輾轉的只是牽掛的感覺.
呸,她現在也有小孩了,湊合着一大一小也能湊合成一個新家.還爲他家事亂想什麼……
宮中少了她更好,正是藍天碧色,芳漫人間。康華還不高坐在殿堂上,美人歌舞,絲竹悠揚,和他的臣子們觥籌交錯,其樂融融。
旁邊妃嬪笑得如花盛放...........
這種人活該就是相見不如懷念,憶及此,秦梅心中狠狠的指天發誓,明天她要過得比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