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日亥時,勤政殿書房之中,武丁憂心忡忡。婦好端着一杯熱茶悄悄地走進來。爲武丁披上白裘,關切地問道:“大王是在擔心冀州之戰?”
“大帥魯笪三朝宿將,精忠報國,每遇戰事,慨然請纓,身先士卒,奮不顧身。明日又將面對土方虎狼之師,孤深恐魯帥年事已高,殊非土方之敵,若有意外,情何以堪!”武丁着實放心不下。
“莫如讓我於祖先靈前占卜,請示吉凶?”婦好徵詢武丁的意見。
“孤亦正有此意,便請王后占卜,祈求祖宗示意。”武丁欣然同意。
婦好神色凝重,挑選出一塊光滑如玉的龜甲,跪在祖先牌位前,心中默禱:“列祖列宗在上,明日魯帥遠征冀州,兒臣等難料吉凶,懇請祖宗示下。”
接着婦好便將這塊刻好凹穴的龜甲放在火柱上燒灼,只聽“卜卜”作響,龜甲的正面出現了幾道裂紋,婦好據伏羲八卦推演之後,神色變得異常黯淡。
“王后,先祖之意如何?”武丁迫不及待地問道。
“出師不利,主帥血光。”婦好喟然一聲,道出了她亦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如此,明日孤便收回成命,易帥出征,孤絕不讓魯帥身犯險地。”武丁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已亥日辰時,北蒙商軍大營,戰旗在西風中獵獵作響,鼓聲如雷,響徹雲霄。魯笪、望乘、瑟舞、飛裳全副武裝,校軍場六千大商男兒,百輛戰車整裝肅立。
武丁至軍營誓師,走到魯笪面前,魯笪以軍禮見,武丁攙住魯笪:“老將軍,孤徹夜未眠,老將軍年事已高,深恐陣前有失,故欲更換主帥,老將軍就請頤養天年!”
魯笪慷慨陳詞:“大王差矣!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若人人明哲保身,人人瞻前顧後,人人貪生畏死,誰來護我大商百姓?誰來保我大商疆土?誰來衛我大商社稷?
想我魯笪一生征戰,臨敵從未退縮,每次出征,我都會做好馬革裹屍的決心和準備,若魯笪今日畏戰歸養,便辱沒了一世英名,愧對我大商列祖列宗,懇請大王成全!”
武丁心中感佩,不忍再勸,登上正中的點兵臺,疾聲大呼曰:
“大商男兒謹記,汝當奮勇殺敵,勇往直前,戰沙場,建功業,護百姓,衛大商!”
校軍場上六千男兒振臂齊呼:“戰沙場!建功業!護百姓,衛大商!”聲震寰宇,良久不絕。
武丁親爲將士們打開一罈罈佳釀,一一爲魯笪、望乘等前排將帥斟滿,“將士們,且飲此杯,以壯行色!”衆將士高呼:“謝大王賜酒!”遂舉杯一飲而盡。
武丁拔劍擊節,衆將士和而歌曰:
“彼爾維何?維常之華。彼路斯何?君子之車。戎車既駕,四牡業業。豈敢定居?一月三捷。
駕彼四牡,四牡騤騤。君子所依,小人所腓。 四牡翼翼,象弭魚服。豈不日戒?玁狁孔棘!”
歌罷,魯笪大呼:“將士們,出征!”衆將士振臂齊呼:“出征!出征!出征!”西風勁,黃沙起,帥旗飄,戰馬鳴。六千士卒,百輛戰車,排成整齊的隊列,雄赳赳,氣昂昂,開赴北境。
武丁四年元月癸丑日,冀中平原,魯笪軍與句龍軍兩軍對壘,俱列成方陣迎敵。
魯笪乃以瑟舞掌左翼,飛裳掌右翼,望乘爲先鋒,魯笪立於帥旗之下,劍指句龍:“大膽句龍,身爲一方之主,不思安民守土,卻無故侵擾邊境,劫奪財物,殺戮良民,爾居心叵測,狼子野心,必遭天譴!今面對王者正義之師,勸爾下馬受縛,勿再枉增殺戮!”
句龍一陣狂笑:“哈哈哈……勝者王侯敗者寇,吾師劍鋒所指,莫不望風而靡,旬月之間,冀州已平。良禽擇木而棲,老將軍若能歸順,日後裂土分疆,可爲一方霸主,強過爲商王賣命,沙場捐軀!”
魯笪大怒:“大膽狂徒,爾已是冢中枯骨,竟還敢妄言裂土分疆,吾今日便要爲冤死的邊民討個公道!”於是,長劍一揮,下令擊鼓進軍。
商軍以二十個小方陣組成一個六千人的大方陣,每一小陣均以戰車爲中心,每輛戰車由兩匹馬駕挽,車上站甲士三人,居中者駕車,居左者持弓,居右者執戈,六輛戰車爲一個基本方陣,配三百步卒。
而土方則以弓兵、騎兵爲主,弓兵佈於騎兵之前,弓兵發矢三番,騎兵衝入敵陣。
句龍見商軍擊鼓進軍,便下令發矢,傾刻間,矢如飛蝗,向商軍射來!
商軍或以盾擋,或以劍格,或以矢還射,疾速逼近土方軍。須臾之間,雙方混戰在一起,土方騎兵衝入商軍方陣,用長槍直襲戰車甲兵,而商軍絲毫不亂,車上甲兵與車下步卒互相配合,車上甲兵揮戈直向土方騎兵,而車下步卒則揮戈斬向馬腿,馬斷前蹄,悲鳴栽倒,騎兵授首!
瑟舞指揮左翼,飛裳指揮右翼,殺入敵陣,土方陣形大亂,一時間首尾不能相顧。望乘胯下白龍馬,掌中亮銀槍,衝入敵陣,忽而槍挑,忽而劍刺,如入無人之境。
兩方正陷入膠着狀態,忽聽一陣鼓響,一彪人馬自東北方向殺來,居中大旗上書一“危”字,卻是危侯傲的伏兵殺到!
須臾,又是一陣鼓響,一彪人馬自西北方向殺來,居中大旗上書一“戎”字,卻是翳徒戎的伏兵殺到!
土方軍、危方軍、翳徒戎軍,三支軍隊將商軍緊緊圍在垓心。魯笪見敵軍勢大,急令撤軍,望乘、瑟舞、飛裳各翼會合後,便向東南方向突圍,熟料翳徒戎與危方軍已各分兵一半,由護骨達率領,在東南方向佈陣,切斷了商軍歸路!
商軍左衝右突,奈何敵軍圍得鐵桶相似,商軍傷亡慘重,衆將士血染徵袍,眼見包圍圈逐漸收縮,形勢危殆!
戰馬俱中流矢,魯笪、望乘、瑟舞、飛裳仗劍步行,回望部下,所剩僅千人而已。魯笪左手執帥旗,右手揮長劍,雙目圓睜,渾身浴血,大呼曰:“衆將士奮勇向前,隨我殺出一條血路!”乃身先士卒,揮劍直前,衆將士一路相隨。
護骨達立馬土丘之上,見商軍雖敗,帥旗仍在,商軍將士浴血奮戰,軍心不散!護骨達乃拈弓搭箭,瞄準處於商軍最前列的大帥魯笪一箭射去!
魯笪正自酣戰,不防冷箭已到,聽得弓弦響,躲避已是不及,一箭正中前胸!
魯笪胸口一陣劇痛,劍鋒遲滯,而護骨達的第二支箭又瞬息射至,此箭射穿了魯笪的左臂,手中帥旗搖搖欲墜!魯笪擲劍於地,旗交右手,仍大呼向前:“大商男兒,寧死不降!”
魯笪正大呼間,敵軍持矛蜂擁而上,直向魯笪身上刺來!
可憐魯笪此時手無寸鐵,身中數矛,仰面倒在血泊中,他無限遺憾、無限留戀地向湛藍的蒼穹望了最後一眼,帥旗呼啦一聲順風而倒,正好覆蓋在魯笪身上,鮮血染透了鎧甲,染透了帥旗,染透了山河。
望乘、瑟舞、飛裳仗劍殺到,望乘抱起魯笪的屍體,放聲大哭:“老將軍,你醒一醒,老將軍,你醒一醒啊!”瑟舞飛裳亦在一旁垂淚。
擦乾眼淚,望乘抱着魯笪屍體,瑟舞飛裳一左一右,護着望乘,施展平生所學,拼盡全身力氣,終於殺出一條血路,帶領殘部數百人撤向北蒙方向。
途經一處青山密林,望乘三人掩埋了老將軍的屍首,整頓隊伍,迴歸北蒙軍營。
觀風殿上,士氣一片低沉,武丁望着殿下羣臣,良久纔開口言道:“衆卿,我軍北伐土方,誤中句龍奸計,陷入重圍之中,魯笪老將軍爲國捐軀,衆將士血染沙場。而今土方乘勢南下,席捲冀州,未知哪位愛卿能掛帥出征,力挽狂瀾?”
殿上羣臣面面相覷,默然無語。冢宰甘盤用眼色示意甘賓,甘賓出班啓奏:“大王在上,微臣不才,願掛帥出征,誓滅土方於冀州,必挽大廈於將傾,懇請大王降旨!”
武丁正未置可否,婦好一身戎裝,出班啓奏:“大王在上,未將不才,亦願掛帥出征,拯百姓於水火,還北境以太平,懇請大王降旨!”
甘盤立即出班奏曰:“大王在上,微臣舉賢不避親,甘賓身爲羽林衛統領,一向恪盡職守,堪當大任!”
國相傅說出班奏曰:“大王在上,微臣以爲,將軍婦好,武功卓絕,精通兵法,若能掛帥出征,定能不辱使命!”
殿上一時間議論紛紛,武丁一時亦難下定論,若帥印予甘賓,不論此戰結果如何,統軍之權今後便牢牢握於甘氏之手,大商之王權必受到嚴重威脅;若帥印予婦好,戰場兇險,連魯笪這等身經百戰之將尚不能保,若婦好有失……武丁不敢再想。
此時殿上一人,一身白袍,眉清目秀,出班而奏:“未將象雀以爲,爲帥者征戰沙場,面對槍林箭雨,必身負絕世之武功,方能率先殺敵,鼓舞士氣。莫如讓甘賓與婦好以及列位將軍校軍場比武,勝出者爲帥,如此則再無異議。”
甘盤:“未知如何比法,請象將軍明示。”
象雀:“將衆師之長、羽林衛統領名字刻在龜甲上占卜,以請示天帝,由天帝決定出戰序列,最後站在擂臺上的便是吾等之帥。”
武丁便命甘盤長子甘爭於太廟占卜,衆臣隨往。一柱香之後,甘爭宣佈了天帝之示:
第一輪:甘賓對飛裳,侯告對倉虎,象雀對瑟舞,婦好對望乘。第一輪結束,勝出四人再行占卜,由天帝再定出戰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