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午日戌亥之交,攝提格、單閼來至秦亭城北門,在城門口,被值班守衛攔住,守衛見攝提格、單閼十分面生,且裝束與羌人不同,遂欲嚴加盤查。
“二位何方人氏,進城意欲何爲,可有官憑路引?”守衛問道。
“我二人來自中原,應藍天邀約,進城參加篝火盛會,有此爲憑。”說着,攝提格從懷中掏出藍天的錦帽呈上去。
守衛一見到錦帽,立刻肅然起敬,齊向攝提格、單閼施禮:“原來是大公主的朋友,失敬失敬,二位城裡面請。”
攝提格心中一驚,守衛說藍天是大公主,是大王夫蒙適的女兒?藍天是一個如此開朗明理的女子,那麼,夫蒙適亦應是一位通達睿智的王嘍?但願隴右之行能夠順利,如能結盟夫蒙適,則可牽制關中,爲王后正面戰場減輕諸多壓力。
二人遠望城中心,王宮廣場,斯時篝火通明,映紅了夜空,吼聲夾雜着鈴聲,響徹雲霄。
二人來到近前,看得愈加真切,羌人正在跳鎧甲舞,舞者數十人,由巫師率領,列成對壘的兩排,正在盡情狂舞!巫師身掛肩鈴,舞者身穿鎧甲,頭戴野雞翎,手持弓矛,忽爾踮跳縱躍,忽爾兩廂衝殺。場上戈矛飛舞,吼聲震天,威武雄壯,有一種懾人心魄的力量。
藍天正在人羣之後焦急地向北城門方向張望着,攝提格和單閼甫一露面,藍天欣喜之至,疾步飛奔過去,一手一個,拉起攝提格和單閼奔到祭壇邊,迅速地幫着兄弟二人穿上鎧甲,戴上野雞翎,配發弓矛,之後便迫不及待地將二人拉進祭壇正中的舞場。
藍天在前面示範舞蹈,攝提格和單閼在後,模仿着藍天的動作,和着節奏,片刻便進入了角色,融入了激情四射的舞蹈的海洋之中。篝火映照着五顏六色的服飾,映照着勾抹猙獰的面龐,此情此景,令所有的人爲之陶醉!
突然之間,舞場之中陣型突變,對壘的兩排舞者在巫師指揮下形成一個鐵桶似的包圍圈,將目瞪口呆、未明所以的攝提格和單閼緊緊圍在垓心,舞者們挺起長矛,凶神惡煞般向兄弟二人衝來!
突遭變故,兄弟二人陷入被動,但二人畢竟身負絕世武功,略加調整,驚魂方定,二人舉矛遮擋,以背相靠,與舞者們廝殺在一起!
藍天衝到祭壇正中端坐在王位上的夫蒙適面前:“父王,你們要幹什麼!他們是我的朋友,快讓他們住手,快讓他們住手!”夫蒙適面對女兒的哀求卻充耳不聞。
包圍圈越來越小,攝提格與單閼面對數十條長矛,已是險象環生,二人左手持矛,右手拔出腰間金劍,奮力向外衝殺,奈何舞者越聚越多,裡三層,外三層,似乎定要將這兄弟二人吞沒!
若要衝破這重重包圍,只有一條路,便是殺人奪路,血流成河。然這兄弟二人卻屬宅心仁厚之輩,終不願傷人性命,舞者們卻不在意這些,招招都是奪命的架式。
“單閼,我掩護你,你先走!”
“不!我們一起來,就要一起走!”
兄弟二人皆不願獨自逃生,只能在垓心苦撐着,眼見力氣將竭。
藍天見父親無動於衷,情急之下,奮不顧身衝入戰團,雙手張開,護在攝提格身前,厲聲吼道:“你們先殺了我吧,你們這樣濫殺無辜,難道不怕遭到天神報應嗎?”
巫師及舞者怕傷到公主吃罪不起,手下一緩,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攝提格靈光一閃,低喝一聲:“衝!”兄弟二人眨眼便縱身躍出重圍,向北門方向疾奔而去。
夫蒙適見追二人不及,向巫師使了一個眼色,巫師刷的一聲,便將劍架在了藍天的頸上,巫師向攝提格大呼道:“你們二人枉稱俠義之士,公主救你們逃離重圍,難道你們會眼睜睜看着公主爲你們而死嗎?”
攝提格兄弟猛然停下腳步,回首望見藍天頸上寒光閃閃,再也不忍邁出一步,藍天眼中滿是焦急與關切:“快走,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快走!”
“再走一步,藍天公主便會身首異處,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巫師威脅道。
攝提格兄弟二人再不猶豫,還劍入鞘,雙手託舉於胸前,舞者上前,將二人五花大綁!
夫蒙適:“你二人到底是何來歷,混入秦亭,究竟意欲何爲?”
攝提格:“我們來自大商,一介平民而已,受公主之邀入城共舞,不知觸犯了大王哪一條法律,竟要將我二人殺之而後快?”
夫蒙適:“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誘惑公主,居心叵測。大商武丁,羽翼漸豐,莫不是遣你二人前來刺探軍情,意圖攻取我馬羌隴右之地不成嗎?”
攝提格:“大王謬矣。意欲攻取隴右者,恐非大商,乃是羌方與羌龍耳。”
夫蒙適怒斥道:“爾小子胡言亂語,羌方、馬羌、羌龍同族同宗,怎會互相攻伐,爾非挑撥離間乎?”
攝提格:“大王不思往日關中大地上內戰不止,血流成河,哀鴻遍野?大王獨不見今日隴山之上烽火高臺、甲光鱗鱗?又不見羌龍已臣服鬼方,彼已陳師黃河,對隴右虎視眈眈?大商者,中原繁華富庶之國,具海納百川之氣度,若能爲馬羌之援,在危難之中則可遙相呼應,強似馬羌獨自面對強敵環伺,大王詳察!”
一番話,直如醍醐灌頂一般,解開了夫蒙適心中積壓已久的鬱結,但高傲的夫蒙適怎肯在後生小子面前低頭?
“來呀,將這兩個小子押入囹圄之中,查明身份再行發落!”夫蒙下令。
“謹尊大王令諭!”八名武士上前,將兄弟二人押入囹圄之中。
“父親,你怎麼可以不問青紅皁白就抓人呢,他們並沒有做哪怕一丁點兒損害我們利益的事情!父親,我求求你放了他們!”藍天不住聲地央求着。
“藍天,父親這是爲你好,你不諳世事,哪知人心險惡?趕快回到你自己的房間,不要再到處亂跑!來人,送公主回房歇息!”
“遵命!”兩名武士上前,卻不敢動藍天分毫,武士面露爲難之色,藍天不欲爲難他們,恨恨地瞪了夫蒙適一眼,拂袖而去。
子時,囹圄之中,攝提格和單閼正背靠牆壁,坐在柴草這上低語。
“你我深負大王和傅相重託,遠赴西羌,以圖分化瓦解西羌的勢力,不意身陷囹圄,倘若因此失卻聯絡,我軍在不察之下羌方東進,你我罪責非輕啊!”單閼年齡較攝提格稍小,故經常以攝提格爲依靠,此時便在攝提格面前英雄氣短,唉聲嘆氣。
“我相信夫蒙適不會殺我們,因爲我們不但沒有危害馬羌的利益,而且可以擔當馬羌聯絡大商的媒介,這正是目前夫蒙適求之不得的事情。而今你我只是暫時遇到一點小小的挫折,堅持住,終會有柳暗花明、豁然開朗的那一刻!”
攝提格身爲兄長,顯得特別沉穩,他總是不停地鼓勵着單閼。
“攝提格、單閼,我來了,是我,藍天!”忽然,柵欄之外露出了藍天清純嬌美的臉龐。
“是你,藍天,你怎麼來了,你的父親沒有難爲你嗎?”攝提格情不能自己,將手伸出柵欄外,緊緊握住藍天的小手,關切地問道。
“守衛看的不緊,我就悄悄溜出來了。平時父親特別心疼我,不知爲何,今天這般凶神惡煞。很奇怪,今天外面就只有兩個守衛,且已經睡熟了,我從他們身上解下了鑰匙,現在我就帶你們出去。”說着,藍天就要開鎖。
“不,藍天,不能這樣做。我和單閼光明磊落,相信大王會給我們分辨的機會,如果就這樣一起了之,不但坐實了我們細作的罪名,而且也會陷你於不義之中。我和單閼不能走!”攝提格說得斬釘截鐵。
“可是,如果父親一定要一意孤行,明天將你們押赴刑場問斬,你們豈不是連分辨的機會都沒有了嗎?”藍天始終將攝提格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甫相識,便已一往情深。
“那我們也無怨無悔,畢竟,有一種東西是勝過生命的,那便是正義,我們相信正義的存在,願意爲此堅守。”攝提格語氣鏗鏘,義無反顧。
“我相信你,支持你!那好吧,就讓我在這裡一直陪着你,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說着,藍天便一屁股坐在柵欄之外,將攝提格的手拉進自己懷中。看樣子,她亦是鐵了心,要陪攝提格一直等下去了。
“不,藍天,你現在就回去,要不,你的父親母親會擔心你的,我,我也會擔心你的……”攝提格說着說着,臉一下子漲紅了。
“你,你真的會擔心我嗎?攝提格,能聽到你這句話,我很幸福,一種說不上來的幸福,我甚至感覺這冷森森的囹圄都像是一座灑滿光輝的殿堂。”藍天的臉龐在朦朧的星火中,愈顯嬌豔清麗。
“我也很幸福,從來沒有這樣幸福過。藍天,相信我,也請相信你的父親,會有一個正確的決斷,聽我的,現在你就回去,安穩地睡上一覺,也許,當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我們就會見面的。”攝提格顯得樂觀而又堅定。
“我聽你的,但願當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你是自由的。”藍天一步三回頭地走出囹圄,嬌小的身影消逝在茫茫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