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
我不知道李白的這句詩所說的天門是在何處,但當我走上車船的甲板之時,便深切地體會到了其中的意境。長江兩岸,崖壁有若刀削斧砍般地隔江對峙着,這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卻好似這浩浩蕩蕩的長江之水將其衝開的一般。
此時正值太陽東昇,朝霞先是將這山河籠罩在一抹淡淡的紅紗之中,緊接着便好像有一隻大手悄無聲息地將這張紅紗抽去,整個世界霎時明亮了起來。陽光所帶來的暖意,很快就落在我的臉上,落在了張猛的鬍子上,還有水手們的肩膀上。
“那些便是蒙軍的車船麼!”張猛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蔑的笑聲。
順着張猛的目光望去,卻正有十艘打着史字黑旗的車船,正參差不齊地朝我們的方向趕來。與兩岸雄偉巍立的青山比起來,它們顯得那麼的微不足道,以至於我直到這時才注意到了它們的存在。
“張統領可有必勝的把握?”我對着那些車船笑了笑,明知故問地問了聲。我環顧了一下身旁的水手,他們卻也全然不將這些兩倍於他們的敵人當作一回事,只自顧自地忙着。
我十分清楚張猛適才那聲笑聲的含義與這些水手會有這般反應的原因,這蒙軍在陸上雖是霸王,在水中卻無疑是個小丑,這可以從那些車船毫無陣形,且相互距離又過長可以輕易看出來。觀其最先一艘船與最後一艘船的距離,也許待我等對付完第一艘船後,最後一艘卻還不及趕至跟前。倘若不是因爲那些蒙軍還有些力氣,踩得船上的車輪如風般地飛轉,我想他們連追上我們這五艘車船的能力都欠奉。
“若置使大人有所當心,屬下願立軍令狀!若我張猛不能擊退來犯之敵,甘受軍法處置!”張猛對我拱了拱手,嘴角再次扯上一絲輕蔑的笑意,此次卻是對我而發的。
“張統領慢些立軍令狀不遲!”我呵呵一笑道:“打敗這十艘車船又哪能算得了什麼本事?鄭言自是相信張統領可以輕易做到,不過鄭言所要的,卻是不傷一兵,不死一卒!”
“這卻又如何能辦到?”此時翠蓮也聽到了風聲走上甲板,卻正好聽到了我與張猛的交談,便疑惑地走上前來搖頭道:“蒙軍在水上便是再不濟,可箭術卻是不可小噓,何況蒙軍還是位於上風背陽之處,一旦開戰,以敵之天時地利,師兄又如何能不傷一兵一卒而取勝?”
“鄭置使這是在成心爲難張猛?”張猛皺了皺眉,咬牙悶哼了一聲,臉上已現出了幾分怒意。
任誰都知道水戰之中,最講順風、順水、背陽。順風,則已方弓矢乘風而走,敵方弓矢卻爲風所阻,一來一去,相差自是不可以道理計;順水,則已方舟船疾若脫兔,敵方弓矢自是大失準頭;已方背陽,便意味着敵方向陽,若陽光強烈,目尚且不能視,何況射敵。
而此番蒙軍追來的十艘車船,數目是我等的兩倍不說,還佔了順風與背陽這兩項天時地利。也難怪張猛一聽到我說要不傷一兵一卒退敵之時,第一個反應便是以爲我在故意難爲他了,而翠蓮也以爲這是不可能的事。
“非也,鄭言又如何會爲難張統領?”我搖了搖頭笑着解釋道:“鄭言會作如此想,一來是因爲增援西川刻不容緩,我等不該與蒙軍做過多的糾纏。二來,正如張統領所說,史天澤於馬湖之戰得船兩百,雖然這些不盡是車船,但倘若如此耗將下去,張統領以爲這五艘車船能駛得到西川嗎?倘若我等增援之軍尚未至西川便已全軍覆沒,豈不淪爲韃子之笑柄?”
“鄭置使說得在理。”沉思了半晌,張猛點了點頭,面色也隨之緩和了不少。
“然則,公子難道有不傷一兵一卒的退敵之法不成?”翠蓮一雙美目不自覺地朝我望來,眼神中充滿着期盼、驚喜,還有驕傲。
“這又有何難。”受到了翠蓮的鼓舞,我不由豪氣頓生,對着眼前的天空、江山深吸一口氣,然後哈哈大笑道:“當年李寶李大人於唐島之戰中,以一敵十尚能大勝,今日我鄭言以一敵二,若是不能取個完勝,回去又如何面對他老人家!不過……”
說到這裡我轉身向張猛道:“不過倘若鄭言僥倖做到了此點,不知張統領可願放下心中對鄭言的舊怨?此番就算鄭言救上一些神箭門中人,權當補過東海之過吧!”
聞言張猛不由一愣,隨後便有若被人說中心事的小孩一般,偷眼瞄了翠蓮一下,便脹紅着臉對我一抱拳道:“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見此我不由喜上眉梢,隨手便招來了陸定,並對其耳語了一番。
陸定卻是一位經驗最爲老道的水手,現今雖只過而立(三十)之年,但自其出生以來,便幾乎沒有離開車船,是以操舟經驗極爲豐富,儼然已成了衆水手之首。之前我呆在龍衛水師的三個月裡,他便是授我駕船知識的老師。
當陸定照我的吩咐點頭退下之後,翠蓮與張猛等了老半天,卻也不見我調兵遣將,心下不由越發覺得奇怪。
“鄭置使難道以水手便可退敵嗎?”以張猛的急性子,心中自是藏不住問題。
“正是。”我望了望同樣也一臉疑惑的翠蓮,呵呵一笑道:“二位莫急,只需稍待片刻便可見好戲上演了。”
便在這時,身旁嗖的一聲箭嘯讓翠蓮與張猛不約而同地側目觀望,卻發覺只是陸定在對着其它的四艘車船飛箭傳書而已。
“莫怪莫怪。”見此我不好意思地對着二人拱了拱手道:“鄭言所施的計策,卻並不是打打旗語便能知會其它車船的,是以還須稍待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