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早已降臨,天上厚厚的雲層根本就不給星月拋頭露面的機會,此時本該是萬籟俱寂風息草掩之時,但燕京的上空依舊是喊殺震天。
宮城東、西、南三面城牆的火光,照亮了偌大的半個燕京城。
宋軍將徹夜攻城,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因爲無論宋軍還是蒙軍都知道一個清楚的事實,宋軍只有這一夜的機會了,過了這一夜,此戰便將會是另一番光景。
“兄弟,你說宋軍能攻得下這城嗎?”漆黑的北城城頭,一個聲音頗爲緊張地問着。
其它三面城牆傳來的若隱若現的喊殺聲和慘叫聲,使得這裡的黑暗和寂靜顯得特別的怪異。
“看樣子很難。
”另一個聲音的口氣裡,卻好似還帶着幾分失望:“宋軍雖是人多,但是蒙軍居高臨下,白日尚且攻不下來,更何況夜晚?如今看來,只待明日大汗騎軍一至,勝負便立見分曉了。
”
“看來又沒指望了。
”那人忍不住地嘆上一口氣:“說實話,我心裡卻想着宋軍能……”
“噓……你不要命了?這要讓蒙人聽到了,非剮了你不可。
”
“剮就剮吧!”一聲苦笑傳來:“都活到這份上了,倒還不如死了乾脆。
何況城內的百姓都反了,都隨宋軍攻城了,往後韃子還不將同是漢人的我等視爲肉中之刺?”
一片沉默,接着又轉化成一陣唏噓。
隨後,顯然又有更多的人加了這個話題。
“說地也是,此次只因是守城戰,倘若是攻城戰或是野戰,只怕我等早就死透了。
”
“直娘賊子,還不是一樣。
”更有人咬着牙低聲罵道:“數日之前,老張他們一夥還不是給用作了擋箭牌?我等平時便擡不起頭做人。
吃不飽穿不暖不說,一個不小心便要陪上性命。
旦有戰事。
更是不把我等當人看。
”
“停……”一個喊聲再次讓他們靜默下來:“聽聽,什麼聲音?”
空洞洞的,像是無底深淵一般的城腳下,傳來了幾聲並不明顯的木輪滾動聲,偶爾還有幾聲金屬的嗑碰聲。
“是,是宋軍?”牙齒上下打架的聲音不爭氣的自這位說話地兄臺口中傳了出來。
“或許不是,發幾枝火箭看看。
”所幸還有人保持着清醒。
於是,幾點火光便撕開了黑幕,顫悠悠地往城下落去。
火箭那幾點零星的火光本算不上什麼,但在這無窮地黑暗之中,要照出城下的狀況倒也不是難事。
不過還不等那幾枝火箭照清地上的狀況,城腳下便突然爆出了震天的喊殺聲,倒委實讓城頭的守軍受到了不小的驚嚇。
宋軍在此攻城的猜測,也終於得到證實了。
北城。
光泰門。
站在城牆腳下,我望着在黑暗中有如潮水般朝城牆涌去地水師軍士,不由發出了一聲輕笑。
所謂兵無常法,常人均以爲黑夜不適合攻城之時,我卻偏要在這黑夜中發起這決定勝負的最後一戰。
地點,便是這至今還末受過戰火洗禮的光泰門。
光泰門從未燃起過戰火。
也就意味着這裡的守軍必然會掉以輕心。
其它三面城牆的攻勢也由於數十萬百姓的參戰而絲毫不減,若我所料不差,五千蒙軍守那三面城牆都要賺人手不足,那麼這一面,當然便是由驅口軍來把守了。
只要水師軍士速度夠快,能夠趕在蒙軍前來增援之前登上城牆,那麼此戰便穩操勝券了。
我就不信那些幾乎是在馬上過一輩子的蒙古韃子,會想到我用的聲東擊西這一着;我就不信他們那自長期獵殺野獸總結出來地兵法,還可以用在這守城之上。
“轟……嘎……”但聽一陣參差不齊的怪響,數十架雲梯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架上了城牆。
這些已是水師軍士所有能動員的雲梯了。
修好的、新制的、倖存的。
全部都調到這裡,力求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勢一擊成功。
否則此戰便是打草驚蛇。
至時當真要考慮全軍葬身於此了。
如果說水師軍士之前是以水戰爲主而不熟悉攻城,那麼這幾日慘烈地攻城戰,便是他們以鮮血和生命換來的經驗。
卻見那雲梯還未搭穩,便有數十名軍士往雲梯上衝去,待雲梯架至城牆之上時,他們卻已衝至了雲梯正中。
爲了能夠達到最大的攻擊力和速度,此番攻城的軍士多數都除卻了盔甲,個個都是身着便裝,一手握盾一手持刀狠命往上衝去。
而守軍的情形卻正如我所料的一樣,在毫無準備之下突逢此變,此時早已是一片慌亂,只零星地丟下幾個擂石和滾木,黑暗之中也不知丟到了何處,對攻城的軍士和雲梯根本就沒有造成什麼傷害。
或許有人會以爲,守城之軍只是往下拋重物爾,素質好差無甚區別,但事實卻是不然。
便如此時一般,城頭的通道本就較窄,驅口軍一亂,則擂石與滾木便無法自城下及時運送到城頭的軍士手中。
更何況,在這黑夜裡守城,他們最先拋下的本應是火把纔對。
“殺……”近身搏殺再次在城頭展開,這代表攻城方已取得了驚人地成功,一旦攻城軍靠近城頭與守軍展開近身搏殺,也就意味着守軍很少有機會再使用擂石與滾木了。
水師軍士地盾牌與腰刀,以雷霆萬鈞之勢迎上了守軍的長槍,盾牌擋開了槍尖,腳步不停,腰刀順槍而上削斷了持槍地手,跟着再無情地砍向一張張驚慌失措的臉。
在衆人興奮的眼神中,水師軍士只用兩刻鐘的時間便順利地攻上了城頭,城頭上的驅口軍只象徵性的抵抗一番便崩潰了。
“大人不會早想過有此一戰了吧!”望着城頭上或死或降的驅口軍,李寶臉色微顯不快地問道。
“瞞不過李大人,正是如此。
”見此我不由略帶歉意地回答道。
望了望李寶更顯陰沉的臉,我不由嘆了一口氣,我知道李寶在爲什麼而生氣,爲了今天這一刻的勝利,爲了這光泰門的成功,龍衛水師已在其它三面城牆丟下了近兩萬的屍體,還有五、六萬的百姓。
他們的死,說白了不過是我的一粒棋子而已,雖然最終還是取得了勝利,但是無論如何,李寶都會有一種被利用的感覺。
想到這裡,我心下不由隱隱一痛。
我又何嘗想這樣,但要在這殘酷的戰爭中取得成功,必然就要捨棄一些東西,比如說——人性。
這或許是天下鳧雄都不可避免的一種悲哀。
慘叫聲、求饒聲在城頭此起彼伏,水師軍士一旦登上了城牆,那些驅口軍便再也沒有能力阻擋住他們了。
雖然這其中有許多驅口軍早已丟掉了軍器跪地求饒,但我的命令卻是不得接受投降。
原因無它,我不能冒險讓他們危涉到這來之不易的勝利。
攻城戰不比野戰,城頭並不寬敞的空間,使人數上的優勢很難發揮出來。
倘若我接受他們的投降,那麼這些驅口軍勢必會與水師軍士混雜在一起,當蒙軍反撲的時侯,水師軍士便有再次被趕下城牆的危險。
於是,一場瘋狂的屠殺便在城頭之上展開了。
只聽一聲緊過一聲的重物自城牆上咚咚落下,慘叫聲也變成哭喊,在這黑暗中卻有如鬼哭狼嚎一般。
寒風吹過,一縷血腥味便撲鼻而來。
這,就是勝利的味道。
我情不自禁地深吸了一口氣,心頭有若放下了一塊巨石般的暢快。
“咔……”一陣怪響,城門緩緩地在黑暗中打開了,早就集結在城門外的一萬水師軍士,只一聲發喊便往城內衝去。
他們的任務,是自後方夾擊其它三面城牆的蒙軍。
那些蒙軍充其量也不過五千人,連日來不停的作戰早使他們疲憊不堪。
反觀水師軍士,卻由於人數衆多和百姓的助戰而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以逸攻勞,又是兩面夾擊,這回蒙軍真是想不敗也難了。
“屬下恭賀置使大人一戰即得燕京。
”見戰局已定,李寶便下馬對我恭敬地施了一禮:“自有宋以來,未嘗有人領兵至此,然大人卻在輕描淡寫之下,以數月時光便收復故土,驅逐韃虜之日想必亦爲時不遠。
大人之才,實乃大宋之幸!百姓之幸!”
“李大人何出此言?”聞言我不由皺了皺眉頭,這李寶可以算得上是我的恩師,此次北伐,李寶的龍衛水師可以說是居功至偉,而如今他卻一古腦地把功勞全推給了我,而且還嚴格以屬下的身份對我說了這一番話,這不得不讓我覺得眼前的李寶已變得陌生了。
“大人。
”李寶並不答話,只對我拱手道:“屬下突感身體不適,懇請大人准許小人先行退下稍事歇息。
”
“嗯。
”我默默地點了點頭,同意了李寶的請求。
望着李寶蹣跚離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他老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