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貞觀五年,公元631年春,六路唐軍大舉北伐,與突厥部展開決戰,徹底擊敗突厥蘇尼失部,俘獲突厥首領頡利可汗,殺死義成公主,大獲全勝,班師回京。
唐軍班師回朝,舉國稱賀,普天同慶,參與北伐的有功之臣齊聚金鑾寶殿,唐太宗李世民宣諭降旨,獎勵有功之臣,李靖、李世勣、柴紹等人各有封賞。衆人拜謝,李世民問道:“頡利可汗現在何處?”
李靖答道:“頡利可汗兵敗汗顏,深感羞恥,徒手自縛,正在殿外等候。”
“宣他上殿。”
“遵旨!”
旨意傳下,稍候了片刻,頡利可汗登上金鑾寶殿,此時頡利可汗已經被鬆開了綁繩,來到朝堂之上。仰望唐太宗李世民,當年在渭水橋前威風八面,訂立白馬之盟的頡利可汗,撩袍跪地,俯首稱臣,只能叩拜大唐天子。
高坐丹陛之上的唐太宗李世民,打量了一番頡利可汗,當年的記憶已經有幾分模糊,便問道:“你便是頡利可汗咄苾?”
“咄苾冒犯天威,引頸待罪,豈敢再稱可汗。”
李世民道:“朕自登基以來,寬厚帶民,廣佈仁愛。咄苾你不必引罪自責,若願歸順我大唐,朕自當厚待。”
咄苾半信半疑,驚詫問道:“皇上難道不報犯境之仇?”
“如今一笑泯恩仇。”
“不計渭水之恥?”咄苾又問。
“朕與你不打不成交。”
見李世民絲毫沒有怪罪責難,反而寬容大度,讓咄苾一時驚訝,恨不得感激涕零,不知如何是好,李世民道:“只要突厥願意歸順大唐,各族百姓相容,朕可摒棄前嫌,既往不咎。”
咄苾聽了心生慨嘆,手捂胸口,發自肺腑的言道:“大唐皇帝恩德厚重,赦免咄苾,咄苾心悅誠服,願率所部子民歸順大唐,爲陛下永鎮北疆。”
李世民聽了臉上露出一絲欣慰,但是李世民心裡明白,頡利可汗絕非等閒之輩,若是放回咄苾,難說日後倒戈相向,畢竟李世民自己就是背棄白馬之盟,歷經數年纔打敗突厥部。
李世民說道:“既然大汗來到京師,朕也不能怠慢。咄苾聽旨。”“朕封你右衛大將軍,賜良田美宅,輔佐在朝。”
雖然沒有真正釋放咄苾,但是李世民不加怪罪,反而封賞,也讓有待罪之身的咄苾受寵若驚,趕忙伏身叩首,拜謝隆恩。
咄苾叩拜未敢起身,又問道:“咄苾還有一事,奏請皇上恩准。”
“有何難事,你儘管說來。”
“請陛恩准臣與蕭珺重爲夫妻。”
李世民尚未開口,就聽蕭瑀斥道:“咄苾!蕭娘娘豈是你妻室,皇上厚待與你,你卻辱我蕭家門風,也無禮數了吧。”
咄苾擡頭看看蕭瑀,辯解道:“蕭珺曾突厥汗妃,重歸於好,有何不可?”
兩人針鋒相對,李世民這才說道:“二位愛卿不必爭了,此事不如這樣。人非冷血,孰能無情?蕭娘娘認不認這段情緣,就由她自己定論吧。”金口玉言,蕭瑀與咄苾只得遵旨而行。
咄苾卸掉頡利可汗尊號,成了右衛大將軍,在新宅院住了兩日,每每想起昔日與蕭珺的數月數日之情,倍加思念。幾經打聽,便找到楊府,前來探望。
楊府的門丁一看來者,相貌不俗,雖不是漢人,但身着漢服,想必是有來頭的人物。門丁問道:“敢問這位大人,如何稱呼?”
“我是右衛大將軍咄苾,求見蕭娘娘。”
“哦……”門丁頓悟:“將軍莫非就是從突厥來的那位大汗。”
“正是。”
“將軍稍後,待我稟告。”門丁轉身會了院中。
門丁快步來到後院,楊政道正陪着蕭珺一人正扶杖散步,門丁說道:“稟告娘娘,右衛大將軍咄苾求見。”
“咄苾?”
門丁點了點頭,楊政道說:“孫兒也聽說咄苾已歸順大唐,被皇上封爲右衛大將軍。”
蕭珺道:“政道啊,你代老身出去看看,已有十年不相往來,問問大將軍有何事要見?”
“孫兒明白。”
來到楊府門口,咄苾正在等到,一眼便認出楊政道,咄苾道:“這不是政道麼?”
楊政道拱手施禮:“十年未見,將軍安好,請隨我到前堂說話。”
咄苾跟着楊政道來至前堂,兩人各座,家人奉上茶水,寒暄幾句,咄苾言道:“我與你祖母當年也是夫妻一場,往蕭珺念及舊情,重歸於好。”
“這…….”楊政道一時不好答覆,說道:“我與祖母當年幸虧突厥容留,纔有今日太平安樂,大將軍所說之事,待晚輩再去通稟。”
楊政道起身又往後院,走到蕭珺近前,躬身說道:“咄苾此行,探望祖母,請祖母念及舊情重歸於好。”
蕭珺一伸胳膊:“走,扶我去屋裡。”
楊政道扶着蕭珺來到臥房,蕭珺坐到梳妝檯前,對着銅鏡,左右打量,搖頭嘆道:“頭髮白了,麪皮鬆了,腰板要不直了,老身伺候不了咄苾了。”
楊政道說:“他們草原人說話直來直去,孫兒該如何答覆?”
“筆墨伺候。”
楊政道在書案前研墨,蕭珺潤墨提筆,寥寥寫下五言詩一首,交予楊政道:“把這首詩交給咄苾,讓他走吧。”
咄苾正在喝茶,見楊政道又回前堂,起身問道:“蕭娘娘可否答應?”
楊政道把疊好的一張宣紙交予咄苾:“祖母命我將此信交予大將軍。”咄苾把紙打開,細細讀道:
十年遇今朝,已逢年事高。
君比我生遲,錯過華年俏。
男兒何愁妻,遍地皆芳草。
六世五主命,已是古稀老。
咄苾看過此詩,沉默良久,有感難言,楊政道勸慰道:“政道若沒記錯,祖母年長十二歲,如今已六十有四,昨日容顏今已不在。”
絕情詩句句推心,讓咄苾心如刀絞,難以面對,楊政道又勸:“大將軍五十二歲,正逢英雄華年,何愁尋不到天下美女,莫要在難爲祖母了。”言罷,深深作揖行禮。
咄苾覺得強求無益,也只好還禮告辭,離開楊府。楊政道回到後院屋中,蕭珺孤望窗外:“咄苾走了?”
“祖母的絕情詩,着實讓咄苾有些傷感,莫非祖母覺得咄苾是虛情假意。”楊政道問。
蕭珺長舒一口氣,說道:“情義只要有便是真的,情義沒了就都以爲是假,只是有和無,沒有真和假。女人不怕虛情假意日,只愁身逢無情時。”
辭卻咄苾,蕭珺一人終日獨居府中,誦經禮佛,不問時事。而咄苾再無可汗往日光輝,留任在朝中,等待了三年,也不曾再見蕭琤,終於在貞觀八年,病死於長安,終年五十五歲。這纔是:
六世五主傳說中,身歷輾轉亂無窮。
走馬淮南巡江右,出塞草原接長空。
幾經恩寵何曾忘,久逢憐惜難從容。
狐願守丘安平靜,從此心隨凡塵同。
話說這日,蕭珺正在焚香禮佛,拜祭剛畢,正巧孫兒楊政道來到祭堂,躬身作揖:“啓稟祖母,有史官孔穎達到府上求見。”
蕭珺正雙手合掌,嘴中默唸,聽了政道說話,轉臉問道:“老身與史志官員素無瓜葛,孔穎達造訪因何而來?”
楊政道言:“回稟祖母,據說是魏徵魏大人差遣而來,孫兒若是沒有猜錯,定是爲編寫《隋書》之事。”
“編寫《隋書》是史官的事,前朝的遺臣遺老多了,問老身有什麼用?”
“既然史官來了,就請祖母會他一番,看看這隋書寫的如何?”
聽了這話,蕭珺點了點頭,把手一伸,楊政道趕忙向前一步,攙扶起蕭珺,兩個丫鬟陪在左右,往客廳而去。
來到前廳,正見一人,頭戴燕尾烏紗帽,身穿青綠長袍,眉目分明,鼻正口方,三縷短髯,舉止文雅,此人正是史官孔穎達。
孔穎達一見楊政道扶着蕭珺來到前堂,趕忙上前幾步,雙手作揖,躬身大禮:“下官孔穎達拜見蕭娘娘。”
“孔大人快快免禮,大人駕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吶。”
“蕭娘娘精神矍鑠,益壽延年,下官倍感慶幸。”
互相恭維幾句,蕭珺、孔穎達各自坐下,楊政道也陪坐一旁,旁邊奉上茗茶。蕭珺吹了吹茶問道:“孔大人造訪,有何賜教?”
孔穎達道:“回蕭娘娘話,下官此行,乃是魏徵大人差遣。如今《隋書》皇帝本紀已經編修完成,魏大人心存謹慎,有些措辭,不敢擅定,還需娘娘雅正。”
“哦?”蕭珺心生好奇,便問道:“大人不妨說說,老身洗耳恭聽。”
孔穎達作揖道:“隋代大業年間,隋煬帝楊廣暴虐無道,好色成性,靡亂至極,各處修建行宮,徵召宮娥,肆意妄爲,令人髮指。”
蕭珺問道:“孔大人,您還知曉些什麼往事,一一給老身說來聽聽。”
孔穎達道:“隋煬帝不僅宮中生活奢亂,還對自己的親妹妹蘭陵公主心懷不鬼,陷害駙馬柳述,有強納包妹之心,害近親,壞倫理……”
“夠了!”蕭珺把臉一沉,眼放怒光,指着門口說道:“送客!滾!趕緊滾!”
“蕭娘娘,下官可是虛心請教,何必如此動怒啊?”孔穎達道。
蕭珺兩眼瞪着孔穎達問道:“孔大人,老身想問您一句,你們編的是史書,還是淫書?”
孔穎達一看蕭珺臉色,知道這是宰相蕭瑀的親姐姐,不敢得罪,趕忙陪笑:“蕭娘娘誤會了,下官只是大概說說對隋煬帝的評價。自隋末以來,世間評價隋煬帝的筆記雜誌諸多,衆說紛紜,難免有誤。”
“老身也明白,世人對先皇帝的怨恨,何止是幾句閒話謠言。”蕭珺道。
“蕭娘娘不必多慮,具體的編寫,魏徵大人,還要請教娘娘。”孔穎達又與蕭珺敘談了幾句,便匆匆告辭。
蕭珺聽了有關隋煬帝的描述,多少有些動怒,孔穎達離開楊府,便往太史院而去。來到太史院,魏徵等人正在與衆多筆吏,商議編寫《隋書》的內容,見孔穎達帶着一臉的狼狽而來,知道此行未必順利。
孔穎達作揖施禮,魏徵讓幾個筆吏退下,問道:“孔大人快坐,今日見蕭娘娘,可有見教?”
“唉。”孔穎達坐到一旁,端起蓋杯嚥了口茶,說道:“魏大人有所不知,今日下官拜訪蕭娘娘,提及編寫隋煬帝本紀之事,問了幾句隋煬帝宮中傳聞,未曾想使得蕭娘娘動怒。”
魏徵問道:“蕭娘娘怎麼說?”
孔穎達帶着一臉委屈說道:“她質問我等寫的是史書,還是淫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