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琮本是樑國後主,自從當年歸順了大隋,一貫是得過且過,既然隋文帝不願採納諫言,便不再強辯。左僕射蘇威是當朝首輔,見太子主張興儒,蕭琮主張興佛,裝出深沉,便不做吱聲。
佛家和儒家,究竟哪邊學說更適合江南,百官也低頭不吟,一片寂然。只聽隋文帝道:“朕覺得佛教是慈悲爲懷,儒家學說也是教人向善,既然都是好事,不如鼓勵百姓棄佛學儒,教化天下,豈不更好?”
天子金口玉言,衆人一看隋文帝支持減佛興儒,其餘百官也紛紛響應。跟百官相比,莒國公蕭琮畢竟是個江南人,觀點又十分孤立,既然百官都順着隋文帝說,蕭琮也不敢再硬諫。隋文帝頗爲得意:“朕命蘇威署理教化江南之事,調集禮部、民部、工部大臣,撤廟興學,減僧還俗。”
“遵旨。”蘇威道。
退朝之後,太子楊勇陪着隋文帝便回了宮,平定陳國異常順利,隋文帝是龍顏大悅,十分高興,太子楊勇旁邊斜眼瞅着隋文帝,心裡對楊廣更加嫉妒,擔心楊廣會自持功高,威脅自己的太子之位。
父子二人邊走邊聊,楊勇道:“如今江南大事已定,父皇不如早些招晉王回京吧。”
“哦……”隋文帝一愣。
太子楊勇違心的低着頭,其實是擔心晉王楊廣在江南會有更大作爲,請求隋文帝命晉王班師回京,隋文帝問道:“你二弟在江南戰機卓著,爲何要讓回京?”
楊勇說:“兒臣以爲讓二弟回京,利好有三。”
“皇兒將這三條利好,一一說道。”
楊勇心裡早就準備好了一通話,專門遊說隋文帝。楊勇說:“其一,陳主被俘,人心大振,若能早日押回京師,必然民心沸騰,舉國歡慶。其二,五十一萬大軍久住江南,糧草運送必成問題,不如悉數撤兵,緩解補給艱辛。其三,兒臣聽說二弟一到江南水土不服,曾大病一場,我二人一母同胞,情誼難分,還望父皇體諒。”
楊勇如此一說嗎,不僅讓隋文帝覺得極有道理,還觸動到了內心的那份親情。隋文帝道:“朕最擔心的就是你們兄弟失和,如今皇兒能說出這般話來,朕也就一塊石頭落地了。”
楊勇看着父皇十分欣慰,心裡也是暗自竊喜。隋文帝說道:“太子代朕擬旨,傳晉王楊廣押赴陳國宮室,班師回京。”
“遵旨。”楊勇暗帶幾分竊喜,領命而去。這纔是:
兄弟一場少真情,虛心假意鬥皇廷。
若是楊堅知後世,皇儲之爭從未停。
朝廷傳下詔書,江南的政務交予河間王楊弘,命楊廣歸朝,並押赴被俘陳國宗室、宮妃、臣子一同入京。旨意傳到揚州行營的晉王府邸,晉王楊廣拿着聖旨,攥來攥去,氣的手心不停冒汗。
王妃蕭珺、宇文述、張衡、諸葛穎幾個人在一旁也憤憤不平,楊廣道:“本王打下半壁江山,本想在此精心治理,成就文治武功,沒想到竟傳旨詔回?”
宇文述道:“殿下,我若沒有猜錯,若不是高相國建議,便是太子慫恿,目的只定是早早削掉殿下的兵權,讓殿下回京做個籠中鳥。”
楊廣臉上帶着幾分惋惜,感慨道:“本王不是捨不得這點兵權,只是本想在江南大幹一番,如今卻半途而廢。”
諸葛穎作揖道:“殿下何必做此感慨,常言道:‘雄心一半是耐心’,殿下若有鴻鵠之志,就更應該學會臥薪嚐膽、忍辱負重、韜光養晦,在逆境之中圖強,方爲強者。”
聽了諸葛穎這一番引導,楊廣失落的眼神頓時又重燃光芒,蕭珺也勸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諸葛先生說的極有遠見,殿下打下江南,拿得起也該放得下,若有此胸襟,何愁將來大事不成?”
宇文述、張衡也十分支持晉王楊廣,依照聖旨早回京師,楊廣壓抑着內心對皇位的渴望,咬了咬牙說道:“立刻傳令,準備班師回朝!”
晉王楊廣把江南諸多事務,交予河間王楊弘,各路人馬開始班師回朝。左庶子宇文述將從陳國俘虜的兵將、宮室、名士、女眷依次清點,分批押解,遣送回京。
楊廣與隋朝將士在前,家眷、戰俘在後。綿延上百里的路上,人流不息,沿途之上,盡是陳國俘虜,光景十分慘淡。
從江南到關西,路途遙遠,步履艱辛,年輕力壯的尚可徒步行進,但是那些被俘的陳國皇室宗親、後宮嬪妃、文武大臣就難以承受,幸好隋軍運送輜重的木車,返程時多有空車,留給這些人乘坐。對俘虜來說,好歹也是受到禮遇,只是那些宮人、丫鬟身份卑微,就只能隨軍步行,跟在後面。
晉王妃蕭珺坐在輦中,從車窗望去,感覺十分憐惜,但是人多車少,又無可奈何。一直張望,忽然發現隊伍最後面後面竟還有輛牛車,也沒見上面坐人,只是緩緩前行。
蕭珺掀開車攆布簾,看着那輛緩慢的牛車與俘虜相比,更顯幾分悽慘,跟着車攆旁邊的便是王府太僕趙才,蕭珺就問道:“一路顛簸辛苦,那後面牛車爲何不多載幾人?”
趙才言道:“回稟娘娘,那牛車上,好像載着一個女子,像是將死之人。”
“爲何不趕緊救治?”
“王妃娘娘,一路之上,水土不服的江南女子,已經病死好幾個了,現在病成這樣,送人都沒有願收的。”
蕭珺掀着布簾,又往遠處望去,又對趙才說道:“開春之時,疾病多發,讓她到我這車攆上來吧,興許能救人一命。”
“這……”趙才遲疑了一下,言道:“在下這就去瞧瞧。”
趙才調轉馬頭,跑往後隊,跟在牛車左右的正好是幾個南陳的宦官,趙才問道:“車載何人?”
一個太監道:“宮室女眷。”
趙才道:“晉王妃有令,命這女子到王妃車攆裡休息。”
幾個陳國太監趕着牛車,把這女子送了過來,此時王妃車攆已經駐足等待,這病重女子一路跋涉,面附灰塵,身上覆着一牀破棉被和一層草蓆,身上穿的綢布雖是華貴,似乎已多日不曾換洗,泥灰沉積,光景慘淡。
“這姑娘好生可憐,讓她坐本宮的車輦吧。”
幾個陳國太監互相看看,誰都沒想到大隋的王妃如此仁愛,蕭珺看幾個太監猶豫,催促道:“幾位公公不必猶豫,擡上來便是。”
小太監一齊合力把這爲宮室女眷擡到車攆之中,馬車前行,這女子隨着車攆顛簸,已經奄奄一息。
蕭珺拿着手絹,擦去女子臉上灰塵,細細開來,面孔讓人出其差異,這女子年紀也就十三四歲,長得俊俏標誌,美貌出衆,是個天生的美人坯子,但看此時光景,蕭珺不免想起自己當年十幾歲時,落魄流浪,衣食不保的歲月,心中更生憐憫之情。
蕭珺把暖爐放到這女子身邊,這女子才漸漸緩過神來,睜開雙眼,看了看蕭珺,和身旁的小楊暕,女子輕輕問道:“夫人何人,因何救我?”
蕭珺道:“莫問姓名,儘管休息,醫官稍後就到。”
又走了少許路程,隨行醫官爲這女子熬了草藥,送到了車攆中,一劑草藥入胃,這女子方覺有些恢復,才完全緩過神來。
這女子環視車攆內的擺設,見是非同一般,必是宮廷所用,又問道蕭珺:“莫非是娘娘救我?”
蕭珺微微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名字,是何出身?”
女子答道:“小女陳氏,小字叔宣,原是寧遠公主,如今亡國,發配北國爲奴。”蕭珺這才明白這女子是陳朝皇室,寧遠公主。病重女子道出身世,竟是陳後主的親妹妹陳叔宣,讓蕭珺大吃一驚。真可謂:
皇室本爲富貴間,一朝亡國變奴顏。
飢寒交迫難經受,方知貧苦日如年。
蕭珺看着陳叔宣憔悴的容顏,心裡平添了幾分酸楚,感慨嘆道:“一場富貴,如今落得如此地步,王朝紅顏,劫難竟如此相同。”
陳叔宣躺在攆裡,看着身上蓋得繡有龍鳳圖案的繡被,不覺雙眼溼潤,淚珠劃落,言道:“今得此遭遇,才知世事艱辛,在宮裡枉活十幾年光景。”
一路之上閒來無事,蕭珺便閒聊起自己當年遭遇,兩位同爲苦命公主,又都是江南女子,反到是同命相連,心心相映,好似知音。
到了東都行營,陳叔宣便住在蕭珺房裡,眼看天色將晚,晉王楊廣回到行營,聽到蕭珺房裡有人說話,心中納悶,悄悄推開房門,進了臥房。隱隱看到蕭珺坐到牀邊,牀上還躺一人。
陳叔宣猛然聽到來人,問道:“我聽見腳步,定是殿下歸來了。”
蕭珺起身一看正是楊廣站在門外,楊廣走進內室,看到牀上躺着到陳叔宣,問道:“這女子是誰?”
“陳叔寶之妹,寧遠公主陳叔宣。”蕭珺見陳淑宣想起身拜謁晉王,便按住陳叔宣,讓她休息。蕭珺與楊廣來到外屋,說起此女身世,對楊廣道:“此女與臣妾同命相連,說話也知心,想留在身邊做個姐妹。”
陳淑宣雖說臉色憔悴,但是燭光之下,依舊美貌動人。楊廣笑了笑,應允了蕭珺的要求,拉着蕭珺出了房屋,來到廂房廊下。楊廣遍觀四下無人,對蕭珺說道:“愛妃不如跟她結爲姐妹,以後必定會有用途。”
蕭珺有些納悶,問道:“殿下欲做何用?”
“唉!”楊廣長嘆一口氣,言道:“我率兵南征,收復江南半壁江山,九州一統,自古能統一華夏者,不過秦始皇、漢高祖、晉武帝,只可惜此次回京,又是一無所有,整日在王府過孤苦生活。”
“那殿下想怎樣使用這陳叔宣?”
“本王看她卻有幾分姿色,不如把她送給母后,做個內應。”
蕭珺思量了一下楊廣所言,問道:“殿下雄心勃勃,敢在母后身邊安插人,莫不是想借陳氏佳人,更進一步,將來南面稱孤?”
楊廣眼光犀利,看着蕭珺,握着蕭珺的手放在胸口,言道“愛妃能懂我心,將來必能助我成功!”
蕭珺道:“我雖爲女兒身,追隨殿下南北征戰,一心渴望輔助殿下,成就千古大業。”楊廣一把將蕭珺攬入懷中,依偎說道:“本王不惜南征北戰,一定要讓愛妃有朝一日母儀天下,慈尊四海。”這便是:
常言妻賢夫興旺,也有賢妃助帝王。
億萬九州誰狂挽,多少女子轉穹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