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與蕭皇后一番長談,倒出了痛恨楊素的心裡話,況且蕭皇后對宣華夫人關懷備至,隋煬帝頓感蕭珺的寬宏大度,心中高興,便邀皇后蕭珺飲酒敘情,重續舊好。
天色漸晚,楊廣、蕭珺夫妻二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把酒做情,久違愛意,蜜語正濃。只見有小太監急忙忙來到寧安殿,氣喘吁吁的奏道:“啓稟皇上,宣華娘娘病危,太醫說恐怕撐不過今晚了。”
“啊!”隋煬帝大吃一驚,皇后蕭珺也眉梢緊促,帝后二人顧不得把酒歡顏,匆匆起身前往平陽宮,看望宣華夫人。
來到平陽宮的閣中,宣華夫人病倒榻上,已奄奄一息,隋煬帝、蕭皇后圍坐牀前,輕聲呼喚。
只見宣華夫人微睜雙眼,神情已是有氣無力,眼望楊廣,深情說道:“臣妾自得陛下寵幸,沐浴洪恩,只恨身子嬴弱,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夫人放心,朕立刻傳天下的名醫,醫治好夫人的病。”正說着話,宣華夫人又是一陣咳喘。
“臣妾這次是真不行了。”
隋煬帝道:“夫人不可亂說,通濟渠挖通了,不日便可匯水,到時一同暢遊江淮,朕要帶夫人重遊江南,以了卻夫人思鄉夙願。”
宣華夫人聽說通濟渠已全部挖開,兩眼紅潤,知道楊廣爲自己能歸鄉,放棄先挖北方的永濟渠,改挖去往江南的通濟渠,心中感激之情溢於言表,又不知從何說起,便言道:“臣妾無緣運河,只求陛下留詩一首,再無遺憾。”
楊廣看到宣華枕邊還放着當年所贈的同心結,急中生智,想起曾經寫給蕭珺的一首舊樂府《江陵女歌》,便隨口說道:
“雨從天上茫。水從橋下流。
拾得娘裙帶。同心結兩頭。”
宣華夫人聽罷,笑意映出,隋煬帝看宣華夫人喘氣愈加急促,對蕭皇后道:“朕再去喚太醫,皇后且照看着。”
“陛下放心。”
隋煬帝轉身離開,宣化夫人看看陪在一旁的蕭皇后,強撐身子想起,蕭珺坐到枕前,讓宣化依偎自己懷中,宣華問道:“叔宣來世還與皇后爲姐妹。”
“嗯......”蕭皇后兩眼依稀,深情的點了點頭。
正在此時,一個小太監奏道:“啓稟皇后娘娘,工部尚書宇文愷有急事求見。”
“皇上剛去傳太醫了,先讓宇文愷暖閣外奏報。”
“遵旨。”
等候片刻,工部尚書宇文愷隔着暖閣的門簾,伏地奏報:“啓稟皇后娘娘,太子從東都來報,通濟渠匯水成功,今早通航了。”
話音未落,宣化夫人突然嘔咳不止,病情發作,衆人皆驚,蕭皇后趕忙撫摸胸口,幫着宣華夫人順氣,嘴裡還不時喚道:“叔宣、叔宣……”
“運河通航了......”蕭皇后忍不住熱淚訴說着通濟渠通航的消息,只見宣化夫人脖子一歪,嘎然不語,一命嗚呼。等隋煬帝喚來太醫,見蕭珺懷攬宣華夫人在懷中,宣華夫人已巋然不動,所有的太醫紛紛跪倒叩頭,衆人方知人已歸天。
宣華夫人陳叔宣時年二十九歲,紅顏薄命,鬱鬱而終。真可謂:
二十九載化春秋,緣盡隋宮萬念休。
兄妹同俘別故土,父子共妻擔煩憂。
病榻尤生紅顏在,春閣不解美人愁。
御殿若懷三春暖,深巷應知風情留。
宣華夫人病故,使得隋煬帝清新寡歡,回想往事,思緒萬千,即便宮娥無數,也難有能比宣華夫人更入眼簾的女子。
每每來到崇文閣,隋煬帝都不時翻閱着當年從陳國蒐羅的書卷典籍,追憶着陳叔宣和陳國舊事。每每遇到可心刻意的文章,便和蕭皇后閒聊一番。
偏巧一本陳國舊書讓隋煬帝愛不釋手,書也不是很厚重,卻翻來覆去看了整整一個時辰,嘴裡還默唸讀道:“夫玩居常者,未可論匡濟之功;應變通者,然後見帝王之略……”
蕭皇后看皇上如此喜愛這本書,便問道:“皇上看的什麼書,這麼着迷?”
隋煬帝道:“《講武賦》,以前朕沒時間看南朝這些典籍,如今翻來卻是別有洞天。”
蕭皇后走到近前,探頭觀望:“嗯……且不說文采如何,單是這一筆好字,也讓人看着舒坦。”
隋煬帝道:“無論文采還是字跡,足以與諸葛穎、潘徽媲美。慨嘆天下賢才之多,若皆能爲朕所用,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蕭皇后道:“是啊。陛下去年頒佈開科取士,眼看今秋降至,正是考生入京的日子,不如借這次科考,選拔良才,效命朝廷。”
開科取士正是隋煬帝的十二個心願之一,蕭皇后提及此事,讓隋煬帝心中又一次滿懷期望,隋煬帝說道:“今秋科考的題目朕都想好了。”
“皇上想出什麼題?”
“講武賦!”
大隋大業二年,公元606年,隋煬帝正式降旨,朝廷設置“進士科”,招攬天下考生,以試策取士,科舉考試由此而生。後有明代楊繼盛《言志詩》贊曰:
讀律看書四十年,烏紗頭上有青天。
男兒欲畫凌煙閣,第一功名不愛錢。
大業二年的開科取士,雖說只是科舉考試的一個雛形,還尚不規範,但天下的飽學之輩紛紛聚集京師大興,都躍躍欲試,畢竟這是自盤古開天地,皇帝不問出身貴賤,第一次開科取士。
大興城東的一條小街上熱鬧非凡,趁着進京趕考的生源聚集,一些商賈攤販,沿街擺攤,招攬生意。提及今秋的科考,在一個燒餅攤上,幾個市井老兒,圍坐在一張小木桌前品頭論足,口若懸河的閒聊着。
幾個小老兒之中唯有一人,幹啃燒餅,寡言少語,這人三縷短髯,輕飄胸前,年紀已到中年,黑黑的鬍鬚之中已有了幾根白絲。
“茂世兄,你這都一把年紀了,還考什麼進士啊?”
這個茂世,名叫虞世基,字茂世,會稽餘姚人氏,原本是陳朝的官員,自從亡國之後,一直流落關內,靠着當教書先生,勉強餬口,如今也報名參加了科考。
虞世基道:“幾位老哥是不知道,當官好啊。人前顯貴,鰲裡奪尊,全家都跟着享福。”
一個老兒笑話道:“那是官人家的公子能考進士,你教書匠能排老幾?”
虞世南指着老兒笑道:“無知之輩,這次考進士科,可不是九品中正選人才了,不問出身,不問貴賤,全看能耐,要不然天下這麼多書生都來考呢。”
雖說當官好,但看這虞世基的一副窮酸樣,幾個老兒只是用鄙夷的眼神啃着燒餅,誰也不信虞世基能考上名次。
……
過了幾日,所有的考生趕往國子監參見考試,國子監門外有禁軍侍衛,搜身盤查,考生排着隊依次入內,按先後領取牌號。國子監大院之中,站滿了等待參加考試的生員,而已經黃土埋半截的虞世基也在其中。
正北面的石臺子上,擺了三條長桌案,只見幾個身着官服,身帶烏紗的官員,登上石臺。爲首之人便是主考官、莒國公蕭琮,身後跟隨着蘇威、薛道衡、諸葛穎、潘徽以及吏部、禮部的官員。自從越國公楊素死後,莒國公蕭琮便是當朝的首輔大臣。
蕭琮高聲言道:“今秋開科取士,普及天下,恩澤九州,選拔賢才,擇優取士。國子監法紀嚴明,考院規章,已懸掛東牆之上,王法無情,但凡有違規者逐出考場。請衆生員入場,考題稍後發放。”
“考生入場——!”
衆考生依據領取的牌號,紛紛入場,現場的考官把皇上欽定的考題,封在小紙筒中,分發給衆考生。
虞世基接到紙筒,小心翼翼的打開,取出紙條,上面寫道:
“欽定命題,做《講武賦》。”
虞世基不看便罷,看着“講武賦”三個字,不由得心生感慨萬千,思緒無限。但想的再多,此時也是科舉考試。
虞世基揉了揉眼,確定自己沒有看錯,稍加思索,提筆便寫。虞世基最擅長隸書,一篇《講武賦》寫的酣暢淋漓,書法精湛,渾然天成,自己也深感欣慰。復讀一邊,沒什麼疑慮,便投交了考卷。真可謂:
一賦做成思前緣,開科又見寫舊篇。
若非今生朱紫命,豈能迎來狀元年?
國子監科考已畢,等到兩日之後,莒國公蕭琮、蘇威、薛道衡、諸葛穎、潘徽等人一起來到宮裡,奏報天子考試成績。
隋煬帝此時正與蕭皇后在水池邊餵魚,一見五位大臣一起來到,隋煬帝問道:“今秋科考成績怎樣?”
蕭琮道:“啓奏陛下,今秋科考,答卷已經審議,我等五人一同舉薦一個名叫虞世基的考生,特來請皇上聖斷。”
“嗯……虞世基?”
蘇威道:“是啊,這虞世基一手隸書寫的精湛絕美,他的《講武賦》文采也最爲出衆。”
說着蘇威呈起夾在自己腋下的考卷,隋煬帝道:“既然虞世基的講武賦寫的最好,就讀來聽聽。”
“遵旨。”
蘇威打開考卷,讀道:“夫玩居常者,未可論匡濟之功;應變通者,然後見帝王之略……”
“且慢!”隋煬帝一聲打斷,把衆人下了一跳,幾個大臣滿臉疑惑,不知所以。
隋煬帝問道蕭皇后:“皇后你可否聽說這幾句話?”
蕭皇后猛然想起那日在崇文閣,隋煬帝讀的一本陳國典籍之中,開篇就是這幾句話,那本書也叫《講武賦》。
蕭皇后遲疑問道:“皇上莫非是覺得此人抄了一篇《講武賦》?”
“不錯,立刻起駕崇文閣。”
蕭琮、蘇威等幾個人被說的一頭霧水,趕忙跟着隋煬帝、蕭皇后來到崇文閣,幾個小太監也匆忙在陳國帶來的書卷中尋找那邊《講武賦》。
等了少許時間,一個小太監匆匆跑到前廳,奏道:“啓稟皇上,那本南朝《講武賦》找到了。”
隋煬帝接過這本書,翻開觀看,再看看那宗考卷,對幾個大臣說道:“各位愛卿,你們來爲朕對照對照,看看是不是抄襲?”
蕭琮、蘇威、薛道衡、諸葛穎、潘徽圍到龍書案前,拿着書和考卷對照,兩篇文章都是一千兩百六十個字,內容幾乎相同,只不過那本書是當年寫給陳國皇帝的,這篇試卷是寫給大隋王朝的。
衆人驚訝萬分,蕭琮嘆道:“莫非真是抄襲試卷?”
諸葛穎一旁搖了搖頭,說道:“不對,就憑字跡,恐怕出自一人。”翻開那本書的落款,作者署名恰恰正是“虞世基”。這纔是:
天下無巧不成書,作者作品兩歸途。
名著長存高閣內,本人孤身在江湖。
開科取士國子監,舊作重書講武賦。
人生慨嘆命苦短,半百餘生驚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