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大唐貞觀元年。
長安人口近百萬,街面縱橫十九道。星羅密佈如棋局,行人比肩揮汗雨。
可謂天下第一城!
長安城中長樂坊,則是其中最爲溫柔富貴、繁華盛景之所。
大道朝天長樂街,車水馬龍,人流攢動。
街口旁立着一枝旗杆,杆上掛一隻怒紅酒旗,酒旗藏在一株桃樹旁,越過桃樹,正引出一家酒店。
酒店門匾上寫着三個大字:“慶豐樓”。
百繞溫柔接碧翠,無窮繁華倚紅塵。站在慶豐樓最高處,可以俯瞰整座長安城。
若非是在包羅萬象、雍容大氣的唐朝,單單這個內城外城交接的地界,都要引來不少麻煩。
不過,大唐太宗皇帝向來氣度非凡,不僅特准黎民百姓在皇城腳下開設酒樓茶肆,還往往會與魏徵、房玄齡等人一起,白龍魚服、私相遊訪,既體察民情,又與民同樂。
慶豐樓外,來了一支車隊。
十幾輛馬車,盡皆富貴華美,顯然出於豪門望族之家。
馬車尚未停穩,慶豐樓夥計急忙迎了出來。
“秦公子,快請快請。”
姓秦的公子淡然一笑,轉而對夥計叮囑道:“今日有貴客登門,你們須服侍仔細了。”
話音未落,滿臉的殷勤已經溢於言表。
夥計急忙一臉笑意的恭維着:“秦公子是我們慶豐樓的恩客,那公子的貴客更是我們的貴客,公子放心,小的明白。”
夥計又滿臉堆歡的諂媚幾句,看着秦公子轉身撩起了馬車簾帷。
恍惚之間,一隻玉手從馬車中探了出來,一道倩影在丫鬟的服侍下,輕輕走下了馬車。
酒樓夥計立刻傻眼了。
他看呆了。
在他面前的,是一名少女,一名漂亮至極的少女。
少女身穿一件雍容華貴的大紅長袍,頭戴足色赤金鳳頭釵,大美高貴、國色天香。
只一瞬間,慶豐樓裡裡外外,無論是食客還是路人,全都愣住了。
哪怕自幼出生在皇城腳下,見多識廣的帝都公子哥們,此時也全都被這名少女給驚豔到難以名狀。
眼見衆人如此,姓秦的公子先是露出一絲得意,隨後便略微有些不喜,悄悄擋在少女身前,微笑着道:“小姐,慶豐樓有幾樣點心十分可口,已經安排下來,我們就到裡面嘗一嘗。”
少女稍稍蹙眉,雖然權且答應下來了,但顯然並不怎麼感興趣。
一行人進了慶豐樓,往包廂走去。
這時,一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一邊哼着小曲,一邊大咧咧的走來。
少女隨即停下腳步,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酒店夥計隨即瞪了年輕人一眼,罵道:“沒大沒小,滾開!別髒了貴人的眼。”
年輕人驀地一怔,也沒有多做解釋,轉身回了後廚。
夥計這才堆着笑臉,小心翼翼的道:“這混賬半個月前來酒樓裡吃飯,大魚大肉,好酒好菜,滿滿的點了一桌子。可誰知,他吃完不給錢,竟還恬不知恥的點評起了菜色,說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真把自己當成人物了。被掌櫃的罵了一頓,押在伙房當個幫廚,打個雜抵賬。”
一旁的小丫鬟聽說了,咯咯笑道:“小姐,這小子敢在皇城腳下吃白食不說,還敢說店家的不是,肯定是個流氓無賴。也不怕被陛下抓起來,把他打入大牢。”
少女啐了她一聲,叮囑道:“不許多嘴,暴露了我們的身份。”
幾人在包廂內坐定,酒傢伙計就端着幾樣精細點心送了上來。
慶豐樓所製作的點心,不僅裝飾極美,味道也屬於一流。
少女大略看了一眼,就見各色各樣的點心,晶瑩剔透、玉質玲瓏,整齊美觀的羅列在銀盤之中,妙不可言、美不勝收。
只輕輕一掃,便讓人心曠神怡,食慾大增。
少女頓時淺笑明眸,眉眼頓開。
她輕擡玉手,緩緩拿起一隻晶瑩的糕點,朱脣微啓,放入口中。
秦公子與小丫鬟全都鬆了口氣。
“小姐吃東西了,謝天謝地。娘娘,嗯,夫人若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興。夥計,快快多備幾份,我要給小姐帶回家去。”
“好,好!”
夥計一臉喜色,先不管這少女到底是什麼身份,單憑秦瓊家的秦公子稱她爲小姐這一點來看,此人必是大富大貴之人。
能攀上這曾關係,慶豐樓的名聲必然會再進一層,成爲大唐帝都內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指日可待。
秦公子原本擔心的心情也漸漸放了下來,最近很長一段時間,李家小姐一點食慾也沒有,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可把上面幾位給急壞了。
整座長安城,包括宮廷裡的御廚,都沒有人能讓這位小姐動一動筷子。
可今天,慶豐樓的麪點師傅竟然有這般能耐,竟能讓李家小姐胃口大開!
然而……
秦公子的眉頭還沒舒展開來,就忽聽少女一聲苦吟,接着,她雙手捂住嘴巴,把還未嚥下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臉色瞬間慘白!
“快,快拿走!”
原本晶瑩剔透、美妙絕倫的點心,此時此刻,在少女眼中,已然成爲了臭不可聞的污穢,讓人噁心作嘔。
“這是,怎麼回事……”
夥計臉上仍掛滿笑意,可語氣已經被嚇得變了聲調。
衆人僵在原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秦公子滿臉惱怒,瞪着夥計厲聲訓斥道:“到底出了怎麼狀況?說!”
秦公子秦懷道,不僅是名將秦瓊的兒子,更是長安城裡數一數二的世家公子。
哪怕慶豐樓底氣再怎麼硬,又如何敢得罪這位爺臺?
夥計左右支吾難以招架,眼看就要被嚇得哭了,這時,酒樓掌櫃的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秦公子見諒,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秦懷道還沒開口,少女已經嘆息起來。
“掌櫃勿怪,你們這裡的點心並無不妥,只是小女子近日食慾不振,吃不得東西。小理,萬不可動怒。”
“麗質姐,你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秦懷道急忙說道。
秦懷道既爲世家公子,其父又是當朝數一數二的大將軍,根本就未曾將尋常女子放在眼裡。
但面前這位少女,可是當今太宗皇帝最爲疼愛的嫡長女,也就是赫赫有名的長樂公主李麗質。
金枝玉葉、萬千寵愛,堂堂正正的帝國公主。
她稍微皺皺眉頭,不知道得牽動多少人寢食難安。如今得了厭食症,好幾天沒進一粒米,早惹得宮裡宮外牽腸掛肚,一片焦心。
眼下,秦懷道一早就打了包票,說有一家絕好的酒樓,一定能讓長樂公主胃口大開,好好的吃上一頓。
可現在,公主不僅一點東西都沒吃下,竟還惹得她噁心乾嘔,差點當場吐了出來……
一念及此,秦懷道更覺得羞愧難當,扯着酒樓掌櫃怒道:“你們到底給小姐吃了什麼東西,大凡出了一點差錯,我必會砸了你們酒樓!”
酒樓掌櫃、夥計,及一衆食客,全都嚇得面如土色。
長樂公主嘆惋一聲,柔聲安慰道:“不要惹事,這也怪不得別人。”
“怪不得別人?姐姐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本指望他慶豐樓能有點本事,結果居然是個浪得虛名的。拿出來的都是什麼東西!”
說罷,秦懷道一腳將那幾樣點心全部掀翻在地,轉身指着慶豐樓掌櫃冷冷的道:“你們今天若是不能給個交代,我必砸了此樓!”
酒樓掌櫃、夥計聽到這話,頓時叫苦連天。
本以爲今天攀上了一尊大佛,哪裡想到居然惹到了一位魔頭。
他急忙回到後廚,找到幾位掌勺大廚,對衆人仔仔細細的叮囑了一番。
衆人聽完之後,全都沒有主意。
“掌櫃的,你這是爲難我們啊。點心是咱們的拿手絕活,開胃小菜也都精挑細選過。就連茶水,都是選用的上等極品,這都吃不下,咱們能有什麼辦法?”
“依我看,這少女吃不下東西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你沒聽那丫鬟說嗎,最近好長一段時間都食慾不振。咱們這是酒樓,又不是醫館,管人吃飯,可不管人治病啊!”
“不行也得行!那幾位全都是惹不起的主兒,你們若是不能讓那女子開口吃東西,咱們大夥全都在牢裡渡過後半生吧!”
慶豐樓掌櫃的又怒又怕,忍不住扯開嗓子叫了高腔。
就在衆人熱鍋上螞蟻一般,急得在後廚團團打轉之際,角落裡一個慵懶的聲音驀地傳了出來。
“包廂裡那位小姐顯然患有厭食症,而且還不輕,最忌油膩葷腥。你們給她做的點心不是精肉海鮮餡的,就是油烹煎炸過的,她大凡吃了一塊,不吐死纔怪!”
一瞬之間,慶豐樓掌櫃和一衆廚師全都僵住。
衆人轉過頭來,愣愣的向那名年輕人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