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玔看了眼林源,見其臉色如常,暗自點了點頭,先問道:“靖國公此次南下可和‘影樓’接觸過?”
“影樓?”林源沒想到史玔說的事和‘影樓’有關,當下點點頭道:“江浙這次行事,‘影樓’出了不小的力。”
“那就對上號了,不知靖國公可清楚,‘影樓’之前一直受江浙各家暗地資助的事?”史玔說道。
林源點了點頭,這事兒他當然清楚,若不是江浙世家出手,‘影樓’怎麼說也不會倒向朝廷。見林源沒有否定,史玔說道:“那靖國公就應當清楚,我史家並未資助過他,可知是爲了什麼?”
“朝廷猜忌?”林源笑道。
史玔搖了搖頭,說道:“因爲‘影樓’曾刺殺過老夫。”史玔的的答案有些出乎林源的意料,他倒是不知道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影樓’之前刺殺過老夫,要不是當年江南第一劍客拼死護着老夫,怕是現在早已是一捧黃土了。”史玔看了眼林源,笑着說道:“現在靖國公上奏朝廷將‘影樓’收編,老夫這麼些年報仇無門,如今又被公爺徹底斷了報仇的路子,煩請靖國公指點老夫一下,這筆賬該怎麼算?”
林源開始還有些頭疼,聽史玔這麼說,‘影樓’和他史家是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史家再找‘影樓’報仇,和造反沒什麼區別,史家犯不着這麼幹。但隨後想了想,林源就有些想罵娘了,你史家在江浙一手遮天,竟然說自己這麼些年一直報仇無門,還要臉嗎?
似乎是吃定了林源,史玔笑眯眯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看着林源的臉色不斷變化。縱是你在江浙殺進殺出又如何,老夫這也是佔着大義。
一旁的張固看的雲裡霧裡,不知道史玔爲何要在這兒提往事,看林源的臉色也不算太好,怕是不太好處理。
林源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老太公直說吧,在下認栽。”讓史玔去找皇帝評理,怕是皮球還會踢到自己這裡,先不說史家有沒有這個膽子,眼下光是拉下臉面上門敲竹槓,已經讓林源自愧不如了。
“人人都說靖國公向來辦事爽快,從來都是一事不煩二主,怎麼直接怎麼來,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虛。”史玔笑了幾聲,看着林源道:“史家不會獅子大開口,只想着在貴府的琉璃生意裡佔個份子。”
林源皺了皺眉,莊子裡的玻璃作坊是絕密,就是張固都不知道,這史玔是如何知道的。有人漏了消息?
見林源有些疑惑,史玔知道林源想的什麼,笑着解釋道:“老夫有個毛病,凡事就喜歡琢磨,你府上出的雁門春,用的是一種琉璃瓶子裝的,老夫遣人問過海外商人,這東西他們造不出來,但你靖國公府卻能有,這東西還捂得這麼嚴實,仔細想一想應該是和這名聲譽滿京城的雁門春出自一個地方。”
林源苦笑道:“老太公目光如炬,本國公佩服,不過在下可沒做過白送人東西的好事。”既然要份子,那就要拿出相匹配的東西。
史玔自然知道林源的意思,想了想說道:“史家在這天下,最多的便是店鋪,只要靖國公同意,你家的東西想賣到什麼地方都可以。”
這便是渠道的魅力,林源從不覺得自己的東西差,但每次都要浪費大部分精力去宣傳,這讓林源很是頭疼,如果有了史家的幫助,自己只要安心的做東西就好,至於怎麼賣有史家去操作,這確實是最好的辦法。
林源知道今日無論什麼原因,自己都要給個答覆,好在眼下看着是個雙贏的局面,仔細盤算了一下,林源說道:“條件我可以答應。”
史玔沒想到林源答應的如此痛快,笑着說道:“痛快,既然如此,我史家不做惡人,只佔兩成份子就好。”
屋內衆人皆是一愣,史家是怎麼回事,良心發現了嗎?林源有些不相信的看了眼史玔,問道:“老太公沒有開玩笑?”
史玔颯然一笑:“騙你作甚,我史家說到做到,這點信譽還是有的,否則還怎麼在商界立足。”
雖說有些摸不準史玔的意圖,但看着史玔的笑,林源總感覺那笑容背後有一些蕭瑟,不明白是什麼事讓史玔做出這個決定,但既然對自己有利,沒理由不答應。
在張固的見證下,兩家簽了協議。本打算帶着史玔看看庫藏的玻璃製品,但誰知道史玔竟然要走,看了眼送自己出來的林源,史玔突然說道:“能否陪老夫走兩步?”
林源點點頭,同史玔同行朝村口走去,臨近晌午天氣還算暖和一點。史玔走了幾步看了眼林源說道:“說起來,我史家同你林家也有些交情,當年你太爺爺就是在我史家幫助下平定江南的,那是真正的大英雄。”
林源倒是不太清楚這段歷史,史玔接着說道:“當年史家犯下的罪孽太深,若不是你太爺爺求情,太祖皇帝怕是早將史家流放了,哪還有今天的史家。”
林源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史玔笑着說道:“你在揚州也該知道薛家是爲了什麼,可惜他們偷雞不成蝕把米,那等玄乎又玄的重器怎麼會讓他們得去。說句實話,我史家從來不相信那東西,你道大周的天下怎麼來的?”
見史玔看向自己,林源搖了搖頭,史玔這才說道:“你太爺爺說過這麼一句話,奪天下私心太重成不了事,你要知道當年大周立國,太祖皇帝手下精兵猛將天下無雙,是什麼讓這羣人爲了李家的天下拋頭顱灑熱血,那是因爲太祖皇帝有拯救天下蒼生的意願,這便是人們常說的天命所歸。”
林源似乎知道了些什麼,史玔沒有理會林源,接着說道:“薛家成不了事,這天下世家沒有能成得了事的,因爲他們從開始就是爲自己考慮,包括老夫現在也是,所以問鼎天下這種蠢事老夫不會去做,這也是我史家盡握天下財富,而不倒的原因,老夫今天送你一句話做事要找準自己位置,該是你的怎麼都跑不掉,不是你的再怎麼爭取也沒什麼用,要知足常樂。”
二人就這樣走到村口,史玔笑着看向林源說道:“好了,人老了總是話有些多,靖國公還望見諒,就送到這裡吧。”
林源躬身朝史玔行了一禮,說道:“多謝老太公指點,小輩受益匪淺。”
史玔笑着點了點頭,轉身在管家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張固也朝林源作別,他知道今日不在適合打擾林源了。送別兩人後,林源獨自回到小院中,心裡還在想着史玔剛剛的一番話,總覺得是不是自己最近漏了什麼消息,將蔡荃喊過來,林源吩咐道:“你回府上,看看這段時間京中發生了什麼事。”
“是少爺。”蔡荃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回京的路上,史玔閉目在車中休息,外面趕車的管家也沉默不語,作爲史家的老人,史光是從小就跟在史玔的身邊的,雖說是管家,但史家大大小小的生意也有一些要經他的手去辦,比方這次同靖國公府的生意,就需要自己去協調,他不清楚爲何家主這次讓了這麼大的利。
史玔慢慢睜開眼睛,用手扣了扣車窗。駕車的史光聽到聲音,回頭問道:“老爺有什麼事?”
“將車靠在一邊,我有話要問你。”史玔吩咐道。
“是,老爺。”史光將車停靠在路邊,示意後面的淮陰侯稍等,這纔來到車前躬身道:“老爺,請吩咐。”
史玔的聲音從車裡傳出:“史光,你跟了我幾年了?”
史光一愣,不知道史玔爲何這麼問,想了想還是說道:“回老爺,五十三年了。”
“時間過得真快,這家裡也就你我二人相伴時間最長,我來問你,你覺得家中子弟可有擔大任的?”史玔問道。
史光想了想道:“大公子才思敏捷…”
“說實話。”史玔將史光打斷。
史光一愣,咬咬牙只好道:“若說行商,家中沒有。”
史玔聽了點了點頭,說道:“你今日一路沒有開口問我爲何讓利,你現在知道了嗎?”
“老爺高瞻遠矚,即使眼下佔了大利,日後也還是會吐出來的,怕是到時候性命都難保。”史光現在也終於想通,家主老了,總有一天會不在的。
“是也不是,不過是留份香火情罷了,希望日後能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放過史家一馬。”史玔低聲道。
“老爺!”史光說道。
“罷了,回家吧。”史玔不再說話,史光見狀無奈的嘆了口氣,他知道史玔爲何這麼做,皆是因爲之前入宮面聖後,史玔從那之後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雖然不知道具體是什麼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史家或許不再有往日的輝煌了。
第二天,蔡荃就帶回來了京中這段時間關於史家的消息。皇上連同內閣幾位大人同史玔詳談了一次,具體內容不得而知,但應該是有關開春變法的事。現在來看是朝廷打算拿史家先開刀。畢竟事涉商稅,而史家又是大周最大的商人,這件事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
在莊子裡躲了幾天清靜,林源整個人都放鬆了不少。這天中午正在院子裡曬太陽,想着該如何解決莊子上學堂的老師問題,突然屋裡傳來一陣響動,林源有些疑惑,屋裡怎麼有人?
“於世?”喊了一聲見無人應答,林源這纔想起來,於世被自己派出去辦事去了。皺了皺眉,林源起身走到屋子裡,見屋裡並沒有人,倒是桌子上的筆架被碰倒了。
走到桌前,見桌子上有幾個因爲沾了墨汁而印上的腳印。仔細辨認了一下,林源頓時就樂了,是一隻貓。來這地方有些時日了,富貴人家家中多養狗什麼的看家護院,貓倒是不多見,看樣子還是隻小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