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她退出鳳黎淵的懷,起身,穿衣,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竟是灑脫得當。
坐在軟榻邊,她伸手將他凌亂不堪的外袍搭在他身上,深黑的眸光在鳳黎淵面上流轉開來,只覺如今似是睡着了的鳳黎淵,面色微染紅暈,沒了常日裡瘦削病態的蒼白,倒是着實清雅誘人。
不久,他那雙*的雙眸微微一睜,稍稍露出了裡面的黑瞳,嵐桃花咧嘴朝他一笑,嗓音帶着幾許挑高與埋怨:“黎淵身子骨倒是差,不過是小片刻雲雨,卻也能睡得着。”
鳳黎淵微睜的眼皮似是僵了一下,黑睫一顫,俊臉霎時布了層尷尬。
見狀,嵐桃花忍不住輕笑,只道:“行了,我隨意說說罷了,黎淵無須在意。黎淵快些起來吧,如今時辰也不早了,我們得離開這兒了。”
鳳黎淵身子未動,逐漸清明的眸光在嵐桃花面上掃視一番,俊美的面容清風儒雅,但卻帶着幾分僵硬。
本是想讓嵐桃花先行背過身去,但見她絲毫未有避諱之意,他欲言又止一番,終究是未道出一字,僅是緩緩起身着衣。
待一切完好,嵐桃花拉他下了軟榻,嬉笑一聲:“時近正午,我們先去悅宴樓吃一頓再回府去。”
鳳黎淵眸色稍稍一動,頷首。
二人兩手交握下得三樓後,花滿樓一樓的大堂內,老鴇眼尖瞅住了二人,忙迎了上來,見二人皆殘存一些桃色,不由揶揄笑道:“喲,二位這是要去哪兒?方纔在三樓,可是談得盡興?”
嵐桃花瞥老鴇一眼,眼風卻瞅見大堂內的嫖客與妓子們皆朝她與鳳黎淵望來,不由蹙了眉,只是道:“是否盡興,惠姨倒是無須關心。這幾日醫怪在相府中也閒來無事,倒是與相府後廚的廚娘走得有些近呢,惠姨明個兒若是沒事,便來相府走動走動吧,也好在醫怪面前立立威,免得那老頭要了牆頭。”
老鴇臉色頓時沉了一分,挑眉低沉沉的問:“那老頭跟相府廚娘走得近?”
嵐桃花輕笑,只道:“是啊!二人時常有說有笑,瞧着倒是般配。”說完,意味深長的朝老鴇瞥去,見她面色略帶雲雨,不由眸色一閃,又道:“時辰不早了,我與黎淵便先行離去了。惠姨明日若來,我便在相府恭候你,陪你一道將那醫怪好生教訓一番。”
說完,衆目睽睽之下拉着鳳黎淵便出了花滿樓。
樓內奢靡春光,樓外這條花街,依舊車流嘈雜,人流如雲。
嵐桃花與鳳黎淵二人兩手交握,並排而行。
半晌,待走至花街盡頭,嵐桃花忽地轉眸朝鳳黎淵望來,問:“自出了花滿樓那三樓的廂房,黎淵便沒說過一句話呢,可是心頭有事?”
鳳黎淵轉眸朝她望來,卻是溫潤一笑,“沒事。”
嵐桃花盯他幾眼,雖說不信,但此番卻是未有再問之意。
不久,待行至悅宴樓前,嵐桃花拉着鳳黎淵駐足,擡頭朝悅宴樓二樓那窗戶大開的雅間瞅了瞅,才轉眸朝鳳黎淵望來,笑靨如花:“黎淵可知,第一次聽聞你要入這京都城,我便帶着小白在那雅間裡等候,嘿,當時待你馬車行來,我便從那雅間裡頭跑了出來,策馬來追,卻不料那劣馬撞了蕭妖孽和那皇家崽子,最後還讓我在你馬車前摔了個底兒朝天!那日,我當真是臉面大丟哇!”
說着,纖細的指尖指向了悅宴樓二樓那間窗戶大開的雅間,補道:“看,就是那間屋子。”
鳳黎淵順着她的指尖往上,將那雅間盯了盯,俊美如風的面上滑過幾許笑意:“以前我與你不熟,你如何會在那雅間裡等我入這京都城?”
嵐桃花咧嘴一笑,眸色閃亮,往日裡痞然刁鑽之性倒是露出了幾分:“你的大名,早就傳到君國了啊!傳聞你容顏甚好,俊美溫和,我便想趁你入城就瞅瞅你。”
說着,拉着他往悅宴樓的大門行去。
鳳黎淵忍俊不禁,深黑的瞳孔裡卻是漫出了幾絲悠遠,嗓音也一如既往的朗潤溫和:“僅憑傳言,你就信了?”
“也不是全信。那時京都城裡的公子哥兒們都被我瞧得不好意思,見我就躲,尋常所見的公子,也是容顏平平,是以你一來,我自然要好生窺探一番,興許如傳言那般好看。”說着,嗓音稍稍一頓,扭頭朝鳳黎淵咧嘴一笑:“不過如今瞧來,那傳言的確未偏,就是不夠火候了點。你的容顏,又豈是言語能夠載道的,呵。”
鳳黎淵眸色微微以一深,面上笑意不變,略微悠遠的道:“容顏不過是一副皮囊,桃花就這般在意?”
嵐桃花點點頭:“雖說是皮囊,但好看的皮囊,瞧着養眼。”
鳳黎淵無奈笑笑,未言,足下步子卻是順着嵐桃花往前,直至入得悅宴樓的大門,有小二迎來,忙屈身客氣的朝嵐桃花喚道:“嵐姑娘來了啊!”
嵐桃花瞅他一眼,這廂卻是露了笑意:“老規矩,二樓雅間,一壺清茶,一碟桂花糕。”嗓音一落,這才反應過來如今是正午,桂花糕什麼的自然填不飽肚子,不由再度望向那小二,又道:“方纔那兩樣就不要了,只管將你們樓裡的招牌菜端來就成!”
小二誠惶誠恐的道了聲‘是’,便迎了嵐桃花與鳳黎淵上得二樓雅間。
不久,菜餚端來,共有八道,每道菜色皆是悅宴樓招牌特色。
揮退小二後,嵐桃花筷子飛舞,不消片刻便在鳳黎淵碗中布了一大碗菜,催道:“黎淵快些吃,這悅宴樓的老闆雖說摳門,但樓裡的菜卻是當真好吃。”
鳳黎淵點點頭,也不客氣,舉箸而食,動作卻是高貴清雅。
嵐桃花打量他幾眼,暗地裡嘖嘖兩聲,伸手拿了只雞腿沒形象的啃着,笑嘻嘻的朝他道:“黎淵吃飯這模樣,倒是好看!”
鳳黎淵臉色微僵,望她一眼:“桃花莫調侃了。”說着,緩緩放下手中筷子,朝她道:“有件事,我想與你商量。”
嵐桃花忙點頭,道:“當時在花滿樓時,你就有事要說,只不過……”說到這兒,嗓音稍稍一頓,將二人云雨之事徹底跳過,只道:“此際倒是適時宜,黎淵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鳳黎淵眸色稍稍一深,默了片刻,才道:“近日,君國太子要出手了。”
嵐桃花點點頭,眸光落在他身上,靜默着等他的後話。
“我那皇兄,不可在君國出事,一旦有恙,君國太子自會栽贓給嵐家。”說着,眸光靜靜落在嵐桃花臉上:“這幾日,若宮中有人差你入宮,你將醫怪前輩一道帶入宮中,跟在我皇兄左右吧。我皇兄身邊本有暗衛,君國太子自是不敢差人暗殺,唯一之法,便是下毒。若醫怪跟在皇兄身邊,便是他不慎中毒,也有法清毒。”
他嗓音平和低沉,隱隱帶着幾分複雜與悠遠。
嵐桃花避開他的視線,垂了眸,心頭卻是沉了幾許。
暗忖良久,她才低問:“若是宮中未有人來差我入宮呢?”
鳳黎淵眸色一深:“一定會有!”
嵐桃花勾脣一笑,略微詫異的擡眸望他:“黎淵這話倒是自信,說得像是你完全猜到了一樣。”
鳳黎淵眸色稍稍搖曳了一許,臉色緩和:“我曾與你說過,我在君國皇宮布有眼線。”
嵐桃花點點頭:“是啊,說過呢,只是一直都將黎淵看做清風溫潤的男子,是以覺得你不該是有心計之人,所以往往會忘了你也不是池中之物。”說着,勾脣一笑,笑意燦爛,再出口的嗓音,卻是帶着幾分隨意的探究:“黎淵與鳳轅皆不是等限制人,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黎淵你就不希望鳳轅在這君國殞命?一旦他有不測,瑞國豈不是在你的鼓掌之間?”
鳳黎淵對這話彷彿有些意外,面上的神色稍稍一僵。
半晌,他才低低一嘆,嗓音帶了幾許無奈:“在桃花眼裡,我會是暗中弒兄之人嗎?鳳轅,畢竟是我皇兄。”說着,他面色深了一分,落在嵐桃花面上的目光也認真了幾分,“若我說我鳳黎淵從未覬覦過瑞國的權勢桃花可信?”
嵐桃花眉宇一挑,稍稍垂眸,默了半晌才道:“你不是池中之物,所以無論你是否覬覦瑞國的皇權,至少在鳳轅初登大寶之前,你必定遭人懷疑。而我,也並非能完全信你。”
鳳黎淵神色微變,清風朗潤的面上浮出一道意料之中的無奈,“以前便贊過桃花心思玲瓏,如今看來,着實如此,只是,我鳳黎淵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也想着安度餘生,不願日日生活在爭奪之中罷了。權勢固然吸引人,而我,卻不是能坐穩皇位之人,我,不能拿瑞國千百年基業冒險,無論如何,鳳轅當上瑞國皇帝,比我合適!”
嵐桃花默,隨即挑眉望他,輕笑一聲,半真半假的問:“我可該信你這話?”
“我如今算是你的夫了,你信我一次又有何妨!”鳳黎淵答得認真,面色難得嚴謹。
嵐桃花眸光一深,靜靜的望着他,卻是驀地沉默了下來。
信他?
她嵐桃花,本是生性多疑,殘存的信任本就不多,而如今,她該信他?
若是將殘存的信任全數傾注在他身上,一旦他也對她不利,到時候,她嵐桃花註定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
一頓飯下來,氣氛卻是沉寂了點。
鳳黎淵幾番替她佈菜,竟也是破天荒的問了她的喜好,嵐桃花漫不經心的迴應,但卻總是走神,時常會忘了鳳黎淵在與她說些什麼。
待二人肚飽,嵐桃花才與鳳黎淵下得樓來,鳳黎淵便去櫃檯付銀子,而嵐桃花,則是站在原地靜靜的望着他。
“走吧!”不消片刻,他緩步過來極其自然的牽上了她的手,二人掌心相貼,暖意蔓延。
嵐桃花忙點頭,面上驀地笑靨如花,令鳳黎淵微微一愕,卻是看傻了一旁撥着算盤珠子的悅宴樓老闆。
出得悅宴樓,二人並肩行了不遠,便到了相府大門外。
“黎淵不進去坐坐?”見鳳黎淵駐了足,她挑眉笑問。
鳳黎淵望着她,黑瞳柔光流轉,溫潤謙和:“嗯,回去還有些事需要處理。”說着,微微一笑,“我明日來相府尋你。”
嵐桃花眸色幾不可察的一深,點了點頭,卻是僅有一字:“好!”
嗓音一落,她乾脆轉身,慢騰騰的入了相府大門,待再回首時,卻見鳳黎淵依舊站在原地,遙遙的望着她微笑。
心頭彷彿被一種不知名的感覺填滿,那種感覺似是心悸,令她煩躁不安。這種無法控制的感覺,於她嵐桃花來說着實危險,只因她嵐桃花,不該存留太多的不可控制,不可把握!
回到閨房時,她那一身淺灰的男子衣袍嚇了小白與小花一跳,她極其淡定的避過她們驚愕的目光,僅是吩咐她們備了熱水來,安心的沐浴了一番。
待出浴時,她着了一身淡青紗衣,廣袖流雲,輕飄隨意。
趁小白替她擦拭着溼發之際,嵐桃花微微閉眸,腦中思緒浮動,這時,耳畔卻傳來小花那略微擔憂的嗓音:“小姐,小黑自昨日出府後,便再未歸來。”
嵐桃花眼皮微微一掀,黑瞳裡驟然有些陰沉,“他去哪兒了?”
“不知!昨日我見他背了個包袱,臉色陰沉沉的出府去了。而今日我去找他,雖然發現他屋中東西未少,但他最愛惜的那隻小木雕卻是不見了,而且,而且我還在他的桌上發現了這個。”說着,伸手在嵐桃花面前遞來一張信箋。
嵐桃花伸手接過,將信箋拆開一看,才見那白紙之上,僅有四個偌大孤零的字眼:天各一方。
嵐桃花臉色驟然一變,瞬間將手中的紙捏成一團,猛地向前一扔,那紙團撞上了不遠處的牆壁便彈往地面,一溜煙兒的往前滾了好遠。
“小姐……”小花與小白皆是一震,錯愕望她。
嵐桃花稍稍垂眸,長長的睫羽遮住了一眸子的狂風驟雨,只道:“你們先出去!”
小白小花瞅了一眼嵐桃花的臉色,皆不敢多呆,忙應了一聲便小跑出了屋子。
待屋門被她們合上,屋內寂寂之際,嵐桃花伸掌往桌面一拍,只聞一道劇烈的碎裂之聲,桌面被她活生生震開了一條裂縫,而她的右手手掌,也是剎那間便紅腫交織,看似猙獰。
她是曾埋怨過小黑的欺騙,但她嵐桃花,終究是給他留了情面,未差人殺他,未罰他,更未出聲趕他,他倒好,竟是拎着包袱便走人,給她一個措手不及!
幾年的陪伴,便這樣草草歸無?然後用‘天各一方’便能全數割斷所有的恩義?
不得不說,他將一切想得太過簡單……
一想到這兒,嵐桃花瞳孔皺縮,清秀的面上,竟是陰沉一片。
黃昏之際,果真有宮中太監前來宣紙,稱鳳轅念及師妹,宣嵐桃花入宮作陪。
這聖旨雖說強人所難,但天子之命,嵐相便是有異議,也未能當面抗拒。
嵐桃花則是神色平淡的謝恩接旨,面上毫無詫異之色。
夜裡,嵐桃花與嵐相雲氏三三人入桌用晚膳,幾人面對滿桌子的飯菜,皆是沒甚胃口。
雲氏一臉憂心忡忡,朝嵐桃花道:“此番入宮陪瑞國太子,桃花定要謹慎言行,切莫在宮中鬧出事來。”
那瑞國太子心狠手辣的性子,她也有過耳聞,聽說他歸國便大興殺戮,不僅殺了多名朝中貴臣,還威父脅令,一舉登上瑞國太子一位!就憑這點,那人也是不好相與之人,即便自家這女兒與她說過多遍她與那瑞國太子交情甚好,還曾在雲崖山相伴過一段日子,她心底也毫無鬆懈之色,反而更爲擔憂。
正是因爲曾經相伴過,所以自家這女兒入宮伴他,才顯得更爲不宜。那瑞國太子昨夜在宮中禮殿的舉動,無一不是向着自家這女兒,明眼人一觀,皆知曉裡面究竟是什麼名堂,但他這女兒,卻是已做了人婦,的確當不起他的垂青。
這廂的嵐桃花倒是將雲氏面上的擔憂全數收於眼底,隨即燦然一笑,慰聲道:“孃親放心,大師兄甚好相與,便是我在宮中鬧出什麼事來,他也會幫我收拾爛攤子的。”
雲氏眉宇一蹙,正要說話,但坐在身邊的嵐相卻是先她一步出了聲:“無論你們以前如何,但如今你已與黎淵已有夫妻之實,公佈親事也是早晚之事,所以,你在宮中還是對瑞國太子避諱點,莫要與他走得太近。”
шшш▪ ttκд n▪ C〇 嵐桃花一怔,神色驀地一深。
她沉默片刻,便斂神一番,目光平靜的朝嵐相落去,低低試探:“爹爹,萬一鳳黎淵對我們嵐家不利,我們……”
後話未出,便被雲氏打斷:“呸呸呸,怎說這些荒謬之言。黎淵性子良善,豈會對嵐家不利?過不了多久,他便是你名正言順的夫,天下皆知!”
嵐桃花噎住後話,僅是朝雲氏笑笑,故作無事的道:“我僅是胡亂猜測一下而已,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