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竹當即一驚,急忙往旁邊一躲,然而卻因身形不夠靈敏,依舊被滾燙的茶杯砸個正着。
緊接着,兩道驚呼及道道瓷片破碎聲響完後,鬱竹衣服溼了大半,打溼的部分還冒着騰騰熱氣,而那茶杯,卻是在他腳底碎成一片。
嵐桃花本是心思得逞,如今見鬱竹狼狽,不由想笑,然而眼風裡卻掃見鳳黎淵那張謫仙般溫潤如華的面色稍稍沉了幾許,她心頭當即一個咯噔。
難不成這爛好人當真生氣了?
正想着要不要吊住他的手臂委委屈屈的先發制人,稱全是鬱竹之過,才嚇得她心肝顫抖手也顫抖。哪知擡起的手指頭還未觸到鳳黎淵的一絲衣袂,那鬱竹卻是一臉兇相的伸手拎住了她的衣襟,怒道:“你個傷風敗俗,蠻橫討打的爛痞子!”
嵐桃花反射性的猛的一推,哪知力道過大,那鬱竹頓時被她推得後退好幾步,最後兩腳未立穩,霎時朝地上摔去!
“嘭!”低沉的重物落地的悶聲一起,隨即是鬱竹的一道痛苦悶哼。
地面騰然躍起道道薄塵,周圍霎時寂寂無聲。
鳳黎淵早已是站不住,急忙快步走至鬱竹身邊蹲下,伸手迅速的將他扶起,喚道:“鬱竹,醒醒,醒醒!”
醒醒?
嵐桃花一愕,難不那小兔崽子這麼不經摔,一倒地就一命嗚呼了?
她急忙斂神,一溜兒煙兒的跑到鳳黎淵身邊蹲下,見那被鳳黎淵託在懷中的鬱竹竟雙眸緊閉,嘴角溢血,額頭烏青一片。
她愣了愣,伸手抓住鬱竹的胳膊搖了搖,見鬱竹依舊未有反應,再伸手朝他的鼻間探去,吊着的心鬆了下來。還好,沒斷氣。
她乾咳一聲,擡眸心虛的朝鳳黎淵望來,見他瘦削的面容蒼白,她小心翼翼的道:“呃,那個,黎淵吶,他還沒斷氣,僅是昏迷了而已,你不用這麼緊張。”
這話一出,見鳳黎淵僅是蒼白着臉朝她望了一眼,眸色淡淡的,讓人猜不透他的情緒,嵐桃花心頭更是發虛。
不得不說,見慣了他溫和暖笑,如今突然見他變了臉色,且一副蒼白孱弱的表情,真真是令她心底殘存不多的後悔之心慢騰騰的滋長起來。
過了片刻,他也未說話,僅是沉默着將昏迷不醒的鬱竹扶起身來,隨後轉眸朝她淡道:“嵐姑娘,鬱竹如今昏倒,我便不再招呼嵐姑娘了,嵐姑娘自便吧!”
嵐桃花眼角一抽,雖說鳳黎淵說話的語氣未帶惱意,但正是這種淡漠疏離的語氣才忒地傷人。
暗忖片刻,擡眸,見鳳黎淵扶着鬱竹已然出了大堂,她兩眼一挑,也跟了出去。待見鳳黎淵扶着鬱竹轉身又入了大堂隔壁的廂房,也未再給她打聲招呼,她愣了愣,心頭泄氣。
所謂什麼?竹籃打水一場空?
當真是時運不濟,本就快和鳳黎淵稱兄道弟了,怎半道殺出個鬱竹,氣得她跳腳不說,竟還惹得鳳黎淵嫌棄她了。
她要詛咒鬱竹,詛咒他喝涼水嗆住,吃魚卡住,吃大米飯噎住!
原地暗罵了良久,嵐桃花心頭也稍稍鬆了不少。待她了無趣意的盯了盯那鳳黎淵入得的那個廂房後,正欲離去,哪知身子還未轉,眼裡卻瞅到一身淨白的鳳黎淵一臉蒼白的從廂房出來了。
然而,他僅是走動了幾步,單薄瘦削的身形差點站立不穩踉蹌倒地。
嵐桃花一驚,心肝一顫,急忙上前去扶住他,瞥了一眼他蒼白的臉色,道:“黎淵哇,彆氣彆氣,氣壞身子多不好啊,你不知你現在的臉色好嚇人哇,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剛說到這兒,頓覺後面的話有些不祥,嵐桃花眸色一動,到嘴的話當即溜了個彎兒,換了:“你身子本來就不好,不該生氣的啊!彆氣彆氣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說着就欲將鳳黎淵扶進他方纔出來的那間廂房。
然而,鳳黎淵卻喘息不及,纖細無力的手搭靠在她的肩頭,連平日裡碎玉溫潤的嗓音都顯得有些無力孱弱:“我的屋子,是大堂右邊那間。有勞桃花先扶我回屋。我自小便有心疾,萬事不可緊張,只要稍有緊張,身子便會有恙。方纔,我也不是要怪桃花,自是怪自己未教好鬱竹,讓他氣了你,也傷了他自己,桃花莫要將我方纔的話往心裡去。”
嵐桃花忙道:“不會的,我怎會將你那話往心裡去。”說着,急忙扶着他往大堂右邊的廂房行去,並道:“黎淵吶,我先扶你回房!”
片刻,待嵐桃花將鳳黎淵扶進廂房,卻見鳳黎淵的寢屋也是寒磣得緊。一張木牀,一張半舊的書桌,一根木凳,僅此而已。
她不免抽氣一聲,隨即將鳳黎淵扶至不遠處的木牀安置好,被褥一扯,將他嚴嚴實實的蓋住。
見他一臉蒼白,謫仙般清雅脫塵的面容染着幾分病弱,如此乍然一瞧,嵐桃花小心肝一顫,只覺如今的鳳黎淵,當真是宛如西子,柔弱中卻不失清雅,害得她心頭的豪邁義氣和保護弱小之心也是猛烈的在搖曳!
“黎淵,你先躺好,我去爲你請個大夫來!”豪言壯語的吼了一聲,嵐桃花也不待鳳黎淵反應,一溜煙的竄出了屋子。
“桃花……”鳳黎淵欲喚住她,奈何嵐桃花跑得太快,他話語一出時,那一身黑衣的嵐桃花早已跑得無蹤了。
見狀,鳳黎淵蒼白的面上浮出一抹清笑,隨即有些無奈的搖搖頭,而後自懷中掏出一隻青花瓷瓶,自瓶內倒出一粒褐色藥丸來,隨即慢慢嚥下。
約是一盞茶的功夫,嵐桃花倒是回來了。
此番,她肩頭扛了一個大麻袋,一手揪着一名六旬老人的長袖,待她雄糾糾氣昂昂的踏入鳳黎淵的屋子時,卻是令一向平和雅緻的鳳黎淵也心頭一驚。
“桃花,你……”鳳黎淵暗自斂神,蒼白的面上浮出一抹笑。
“莫要說話!”嵐桃花未待鳳黎淵將話說完就出聲打斷,隨即扔下肩頭上的麻袋,然而待麻袋一落地,裡面竟傳來幾道雞叫和翅膀的撲騰聲。
鳳黎淵眼角又是一抽。
而嵐桃花卻是毫不顧及那隻麻袋,反而是揪着身邊六旬老人的衣袖就將他半拖半拉的拉到了鳳黎淵的牀邊,並朝他道:“快給他治治,他心疾犯了,突然間就臉色蒼白,身子也站不穩了!我說李大夫,你今兒可得好生治,治好了,我有賞!”
牀邊那六旬老人此際正滿臉熱汗,上氣不接下氣,喘息不急。
虧得他一把老骨頭了,竟被爛桃花這小祖宗拖着跑了一路,骨頭散架了不說,呼吸也不及,如今,他腳尖還未站穩,她就給他吩咐事了,不得不說,這爛桃花,真真是殺千刀的地痞流氓,痞威難抵啊!
他小心的瞥了爛桃花一眼,卻見這小祖宗正兩眼威脅似的瞪着他,駭得他也顧不上喘息了,急忙轉眸朝牀上那一臉瘦削蒼白但卻面容極其俊美精緻的人望去,小心翼翼的道:“還請公子伸出手來,容老夫把把脈。”
鳳黎淵眉宇一蹙,未來得及反應,站在牀邊的嵐桃花卻是極爲乾脆的將他的手從被褥裡掏了出來,並朝那六旬大夫迫不及待的道:“快把脈把脈!”
鳳黎淵與六旬大夫皆是眼角一抽。
老人顫抖着手指搭上了鳳黎淵的脈搏。
鳳黎淵嘆了口氣,轉眸朝那一眼灼灼的望着他的嵐桃花緩道:“桃花,其實我這心疾……”
“你別說話!”嵐桃花又是急忙出聲打斷他,見他微愕,她又補道:“你身子不適,莫要說話浪費力氣,免得力氣用盡就一命嗚……”
甫一說到這兒,嵐桃花心頭當即一個激靈,急忙噎住了最後一個字。
見鳳黎淵只是稍稍一怔,卻未怒,她心頭一鬆,不由朝他嘿嘿一笑,道:“黎淵吶,我常日裡心直口快,說話不帶思量的,你見諒,見諒哇。我也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說些晦氣的話的!”
鳳黎淵無奈笑笑,稍稍點頭。
不久,那六旬大夫倒是收回了搭在鳳黎淵脈搏上的手,極爲詫異不解的瞥了鳳黎淵一眼,隨即暗自斟酌一番,才朝身邊的嵐桃花緩道:“嵐姑娘無須擔心,這位公子的心疾已然緩過來了,只不過平日裡得好生調養,不可善急善怒。”
嵐桃花鬆了口氣,急忙點頭,連藥方子都未讓老人寫,伸手自懷中掏出了幾枚銅板塞在他手裡,隨即極其乾脆的揮手送走了一臉鬱郁的大夫。
待那大夫剛一離去,嵐桃花便扭頭過來朝鳳黎淵笑道:“黎淵吶,幸好你沒事。不過,這身子的確得調養調養了,如今已是黃昏了,眼看就到了用晚膳之際,你好生歇着,今兒我親自下廚,給你做頓晚膳。”
說着,轉身扛着地上不遠處的那隻冒出陣陣雞鳴何撲騰聲的麻袋就跑了。
見狀,鳳黎淵眼角微抽,清潤如華的面上漫過幾縷意味深長的笑。
此番,他倒是順了嵐桃花的意,躺在牀榻未動,等着她給他送來晚膳。
然而,僅是過了半刻,卻聞那緊閉的木門外竟傳來陣陣極其悲烈的攆雞聲和雞飛鳴叫及撲騰聲,甚至還有嵐桃花那大嗓門的咒罵聲,而後又稍稍過了一會兒,他似乎又聞到了濃煙的味道。
剎那,他眉宇一蹙,心頭生出一抹不祥,他終究是忍不住下牀走至不遠處的雕花木門,隨即打開木門往外一望,頓見不遠處的竈房濃煙滾滾。
不多時,一個全身烏黑,連面上都布了一層黑灰且完全瞧不出面容的人自那竈房竄了出來,咳嗽連連,但待她擡眸望見他時,那黑人竟扯着嗓子道:“黎淵吶,誰叫你出來的?快些進去,飯菜等會兒就好了!”
聞得這等熟悉的嗓音及腔調,鳳黎淵臉色一僵,隨即緩步朝那人走去,待走近,見她一臉黑漆,唯獨兩隻眼睛還亮閃閃的轉悠着,他嘆了口氣,清風碎玉般的嗓音也帶了幾分破天荒的僵:“桃花,還是我來吧!”
嵐桃花當即叉腰:“那怎麼行!你還生着病呢!你放心,我做的飯菜能入口。”
鳳黎淵按捺神色,淡笑:“我不是怕你做的飯菜不能入口,而是怕你……燒了我的竈房。”
嵐桃花一愕,徹底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