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魯答應扭傷了腳,這一清早的,皇上皇后都來瞧過了,各宮娘娘的慰問禮品也都送來了,咱們這鹹福宮還真就是熱鬧極了。”小云由心帶着一股酸味兒,眼中的鄙薄之色可想而知。
梅勒怡珠心頭不快,聽了這話皺着眉頭咳了一聲。“小云,我說過多少次了,宮裡不比府中,什麼話自己擱在心裡掂量掂量,想想合不合適再說。多半那伴隨着怒意的話,都是一時的情緒宣泄,不盡不實。”
“奴婢知錯了。”小云小心的瞥了一眼窗外,似乎沒有什麼不妥,才稍微放心了些:“小姐,奴婢不過是看不得你受委屈,您好歹也是皇上冊封的貴人啊。她不過是區區的答應罷了。”
“尊卑豈會是位分能定衡的,後宮裡的人盡是看天色做人罷了。身爲小主,若得不到皇上的垂愛,漫說是貴人了,即便是嬪位、妃位也到底不如奴才。”怡珠的語調是淡淡的,可這淡然之中透着一股子與生俱來的堅韌。
“入宮不過才月餘,你瞧這碧魯答應便傷着了。不難想象,風光的背後總是劍戟森森的。”笑容愈加恬靜,怡珠似有無限感慨:“既然風光如此艱難,那我又何必這樣心急巴巴的往上衝呢。有什麼比母家的興衰榮辱一己之身的安危要緊?”
這話說的很是真切,小云聽明白了含義。“奴婢真心冒失了,未曾想過這麼多。此時小姐這麼一說,奴婢反而想起了魏常在,她不也是一個不小心就……”
“是了。”怡珠捋順了手裡的翠綠絲線,不緊不慢道:“伴君如伴虎,在我還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決不能冒險。”
“奴婢明白了。”小云拿起一團月色絲線:“小姐手裡的顏色,配這個當花蕊剛好。奴婢這就整理順了。”
“嗯。”怡珠滿意而笑。
“姐姐快別惱了,這藥再擱一會兒,就涼了。”魏雅婷與夏瀾也陪在碧魯答應的房裡,連同紫妜、紫嬌一併照料着牀榻上嘻嘻哈哈的喬兒。
“涼了倒也罷了,僅僅是苦。不涼,豈非又燙嘴又苦,我纔不要喝呢。”喬兒撲閃的眸子,分外善良,眼角眉梢盡是歡愉之色,絲毫沒有因爲受傷而悶悶怏怏的。
回想起自己跪傷了膝蓋,又招人恥笑的那幾日,魏雅婷是打從心裡羨慕這個性子樂觀的碧魯小主。什麼都不上心似的,卻又能令皇上垂注,雖說後者是她不太在意的,可成爲旁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到底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姐姐,傷要緊,還是趁着溫熱,用些吧。”
“好嘛好嘛,瞧你,急的臉都紅了。”喬兒撫了撫魏雅婷光潔的臉頰,不禁笑意更濃:“不過喝歸喝,你可得準備好蜜餞、果脯給我吃。”
“請小主放心,奴婢一早就準備好了。”夏瀾是宮裡出身的侍婢,自然比這些小主帶來的家婢要懂得多些。且也是二十出頭的年歲了,穩妥細緻也算得她的長處。
“那就多謝姑姑了。”喬兒笑容可掬,接過藥碗的時候卻捏住了自己小巧的鼻子,擰着美貌硬生生的灌下了一整碗藥湯,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這藥真是很苦的,其實我腳上的傷已經好多了。”
一提到傷勢,紫妜便不開心的垂下了頭去:“小主真是無妄之災,哪裡曉得去看看木化石就會至此。那秀貴人也未免太跋扈了。”
“紫妜,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怪秀姐姐。”知道丫頭是心疼她,喬兒笑得格外明媚:“再說,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你就別擔心了。”
聽着這話裡話外的意思,像是這秀貴人的傷絕壁不是憑白而來的,夏瀾少不得存了個心眼。
“小主沒事兒就好,奴婢去打一盆熱水來,給小主換藥。”紫妜臉上依舊是訕訕之色,心裡大抵還有一肚子的怨氣沒撒出來呢。
“小主,那奴婢去幫一把手吧。”夏瀾有心弄清楚整件事的始末,便也跟着紫妜退了下去。
“姑娘是怎麼了,一臉的不高興?可是爲碧魯小主擔憂麼?其實無礙的,御醫不是也說了,只是扭着了,並沒有傷筋動骨,等消腫了自然就好了。”夏瀾故意將事情說的很簡單,爲的就是勾起紫妜心裡的不滿。
果然如她所料,聽聞此言,紫妜的臉上泛起了怨惱的青色,看上去十分唬人。
“難道說……”夏瀾就用這簡單的三個,引出了自己有心有知道的事兒。
“姑姑有所不知,那一日從皇上的養心殿出來,小主想去絳雪軒看看門前的木化石盆景。誰知緩緩快快的趕過去,正好撞上了秀貴人。小主並不是有心的,奴婢也向秀貴人認錯了。可那難聽的話還是……”紫妜覺得心裡難過,不由哽咽起來。
“快別這樣,哭哭啼啼的讓人看見了,又是是非了。”夏瀾輕輕道:“許是秀貴人心裡憋屈吧。碧魯小主撞着她的時候,自己也傷了,算了便是。”
“哪裡有這麼簡單了。”紫妜忍着眼淚,憤恨道:“小主好心把絹子遞給了秀貴人,誰知秀貴人非但不領情,還重重搡了小主,這腳上的傷便是這樣來的。可小主跌坐在地,痛的淚流滿面,秀貴人還不依不饒着。若非當時,有婉貴人與張常在攔着,指不定小主得傷成什麼樣子。”
夏瀾握着紫妜的手,溫和道:“姑娘快別難受了,索性是碧魯小主性子豁達,不怎麼在意。心裡也不會不好受。倒是你,這往後宮裡的日子難捱,喜怒不形於色,千萬可別擋着旁人如此埋怨。”
“多謝姑姑指點。”紫妜拂去了臉上的淚水:“奴婢也知道宮裡的日子不好挨,小主又這樣得皇上看中……”這麼說着,紫妜忽然就跪了下去:“姑姑在宮裡伺候過些許年,一定看盡了宮裡的風波是非,還望姑姑多多提點奴婢,幫襯幫襯小主吧。”
“姑娘快起來。”夏瀾正了臉色,將她扶了起來:“咱們是同一宮苑伺候着的,各自的小主感情有好,豈有不照應着的道理。何況一損俱損,誰若出了事兒,都會牽累這一宮的小主,我必然會盡心照拂。”
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轉,夏瀾的心思已經落定了。“往後咱們可得精心着伺候,眼看着碧魯小主愈發得寵了。”
“謝姑姑。”紫妜這才忍住了淚水,與夏瀾一併去小廚房端水。
長春宮裡的夜色,彷彿沒有沾染春日的繽紛,靜寂而枯槁的猶如蕭條的秋日,讓人心中蒼涼。
蘭昕端身於桌几前,捧着她親手爲永璉縫製的一雙長靴出神。心再痛,眼中卻已然沒有了淚水。
“娘娘,敬事房傳了消息來,皇上今晚翻了海貴人的牌子。”錦瀾邊福身便道:“若不是這碧魯小主傷着了,想來皇上也想不起海貴人來。可奴婢仔細一想,這海貴人的性子卻與碧魯小主有些相似,都是一樣的輕狂。”
見皇后沒有出聲,錦瀾咂了咂嘴:“奴婢多言了,望娘娘恕罪。”
蘭昕卻並不在意她方纔說過了什麼,只接了話頭慢慢說道:“輕狂是輕狂了些,可海貴人輕狂的太跋扈,不如碧魯答應輕狂的純真。許說皇上是厭倦了心機太重的宮嬪,喜歡什麼都宣之於口的,也難免會想起了海貴人。罷了,由着皇上吧,這後宮裡的女人,本就都是皇上的。”
“奴婢只是覺得有些奇怪,這些日子,何以皇上不去看一看慧貴妃與嫺妃。”錦瀾替皇后翻看過敬事房的記檔,似乎沒有關於這兩宮侍寢的錄寫。
“本宮不是說了麼,皇上厭倦了心機太重的宮嬪,這慧貴妃與嫺妃,到底是深藏不露的。”蘭昕擱下了手裡的一雙長靴,仰頭看了看天色:“索瀾還沒將人接進來麼?都這會兒了。”
聲落,正好聽見門外匆匆的腳步聲。錦瀾笑道:“這不是來了麼。”
“奴婢夏瀾,給皇后娘娘請安。”
蘭昕擡眼看了夏瀾,幽幽道:“這會子讓你來,是怕有人察覺,倒是辛苦你漏夜走這一遭。”
“奴婢哪裡當得起皇后娘娘一句辛苦,能爲娘娘效力是奴婢的本分。”夏瀾知道皇后最關心何事,客套的話一說完,便利落的開口:“奴婢已經問清楚了碧魯答應身邊兒的紫妜,說答應之所以傷着,完全是秀貴人恣意而爲之過。”
“秀貴人?”蘭昕許久也不曾見過她的面兒了,若不是此刻提起來,甚至要忘了這宮裡還有這麼一位呢。“可還有旁人唆使?”
“那倒不曾,紫妜說婉貴人與張常在阻攔了些,否則秀貴人恐怕更加妄爲。”夏瀾如實回稟道。
“新寵入宮,正可謂樹欲靜而風不止。且說這碧魯氏性子又未免太過純真。你既然伺候在鹹福宮,便好好的替本宮盯着。”蘭昕嘆了口氣,才怡然道:“皇上對碧魯答應上心,自然有人妒忌,本宮是不許後宮生出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