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的面紗取下來。”伏子成凜聲道。
“公……公子,奴家……”薛琳佯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然沙啞的聲音實在不配這眼神,讓伏子成看了聽了,覺得有些不舒坦。
“伏公子啊……自從二小姐和大夫人不知去向以後,繡莊的繡樣是明顯地不如從前,所以大小姐才高價聘來了面前的姑娘當我們繡莊的繡娘,專負責出繡樣。”張媽在一旁耐心地解釋道,“姑娘臉上有胎記,才蒙着面紗的,伏公子還是不要爲難姑娘了吧。”
看了看做禮的張媽,又看了眼那雙漂亮的眼睛,伏子成還是覺得,眼前的人八成就是薛琳。
“你什麼也不用多說,就摘下面紗即刻。”
薛琳戰戰兢兢,抖着手,目光委屈得把面紗揭開。
左右臉的反差,本就讓人厭惡。原本醜陋的右臉上,還要塗抹胭脂水粉,實在是庸俗不堪。
伏子成將手一甩,再掃視了一下薛琳的房間,便一刻也沒有多停留,轉身就離開了薛琳的房間。
薛琳將面紗帶回,繼續坐了下來。
“張媽,我的模樣,很醜陋嗎?”
“怎麼會,小姐是這世上,最漂亮的人了。”
薛琳摸了摸腫着的臉,聽着自己粗糙的聲音,也不怪不得伏子成方纔這樣厭惡的神情,這樣聲音和容貌,確實讓人噁心,尤其,還要配一雙上了精緻妝容的眼睛。
然而,清淨卻不過半個時辰,張媽突然又進來了。
“小……小姐,劉公子來了,還有個,自稱是聆王的人,說要見小姐。”
薛琳聽着眼前的消息,感到不可置信。
怎麼會……他怎麼會突然來,爲什麼一點徵兆也沒有,他就突然來了。
“琳兒。”
熟悉的呼喚聲傳了進來,薛琳扭頭望去,門口站着的,真的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穆諾巖此刻的模樣,有些憔悴,有些滄桑。纔不過一個月不見,竟真的好像隔了好久好久一樣。
劉志看着眼前的兩人,示意張媽,一起出去了。
穆諾巖走過去,看着薛琳眼神清澈的眼睛漸生氤氳,蒙上的那一層霧,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她的。
薛琳回過神來,撇過頭,想說話,卻不敢開口。爲什麼,他會在她最難看的時候出現。
也不知沉寂了多久,穆諾巖纔再度出聲。
“琳兒,你的不告而別,讓我思之慾狂,你此刻的默不作聲,也讓我心痛難當。你預備用這樣的沉默,對着我多久。”
哽咽的聲音,悲傷和激動的情緒,都宣泄無遺。光是那樣一個和自己在七子坡的草屋後,聽到的一樣親切而溫暖的“我”字,就已經讓薛琳已經泣不成聲。
穆諾巖被那哭泣,疼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他上前一步,緊緊地抱着薛琳。
“不要哭,琳兒,我來找你了,我接你回家好不好。”
穆諾巖伸手要去揭開薛琳戴着的面紗,卻被薛琳一把推開。
“不要碰我!”
聲音粗啞,和薛琳原本嬌柔的聲音判若兩人,讓穆諾巖大吃一驚。
“琳兒,你的聲音……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薛琳從穆諾巖的懷裡掙脫出來,趴在桌上,掩面而泣。
“你爲什麼要來,你還來找我做什麼。你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你從來就沒有把我放在心裡,現在又來惺惺作態,要我陪你回去做戲給你的心尖上的人看麼?”
“琳兒,你別這樣,你聽我說……”
“你走,我不要聽,你又要對我說什麼,說你對她,只是當年畢竟青梅竹馬,因此情深難棄麼?”薛琳啞着嗓子吼道。
她不想聽他說話,更不想讓他見到此刻的她。
一想到剛剛伏子成那種厭惡的表情,她恐懼讓他看到這張面紗下面的臉。
“我愛你,我只愛你。”穆諾巖用力將薛琳從桌上板起身子,壓入自己的懷裡,溫柔而深情地說道。
七個字,就像七塊石頭,一塊一塊,砸擊在薛琳的心上,讓她幾乎忘記了呼吸。
“琳兒,你走以後的每一天,我的生活,竟然毫無生機可言。我承認我利用過你,但那是曾經,我已經和白雪說得清清楚楚了,從今以後,那些東西再也不會介入我們的生活。相信我。”穆諾巖清晰地吐着每一個字,再一次嘗試伸手去揭開那張蒙着他心愛人的臉的面紗。
薛琳回過神來,一個踉蹌起身,差點跌倒。她死死的捂着臉,一邊抽泣一邊後退。
穆諾巖這才意識到,她的臉上,一定有什麼。一個箭步衝上前,死死地抓住薛琳的身子,將面紗揭了下來。
那觸目驚心的半邊臉,讓穆諾巖驚愕不已。因爲眼淚的侵染,腫起得更加明顯。
“你看到了,你滿意了,現在,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薛琳看着穆諾巖眼中驚愕,又難過,又憤怒。看到這樣醜陋的臉,他所謂的深情,瞬間就消散了,是嘛。
穆諾岩心疼地抱緊薛琳,一遍一遍自責地說着。
“對不起,我來晚了。”
感覺到眼淚滑落脖頸,薛琳終於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一面錘着他的背,一面念着。
“爲什麼你到現在纔來,爲什麼你要現在過來。”
穆諾巖停下了自責,輕輕地捧起薛琳的臉,吻上了那雙塗抹着不搭顏色的嘴脣。
吻得熱烈而霸道,吸得薛琳舌根發麻。穆諾巖此刻,就像要在這樣一個吻裡,將他這些日子下來的無盡思念,盡數傾覆出來。
門口突然傳來了了腳步聲,兩人分開雙脣,看到門口站着身穿碧色裙衫的衣兒,捂着眼睛,紅着臉站着。
“小……小姐,奴婢……奴婢只是來給小姐送藥的。”
薛琳見狀,羞得瞬間紅到了脖子根。
“衣兒,你進來吧。”
衣兒偷偷地張開眼,回想起剛剛看到的那一幕,實在覺得不好意思。
“這……這是姑……姑爺吧。”
薛琳咳了兩聲,回道。
“嗯,他是暖秋國的聆王。”
“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鬟衣兒,在此拜見聆王。”
穆諾巖也有些不自在,他此刻身上實在有些燥熱難當,但薛琳此刻的傷,他當然不可能坐視不理。還有面前的人,叫他也有些無所適從。
“起來吧,快給你家小姐上藥。”
衣兒起身,先把湯藥遞給薛琳。
“小姐,這是奴婢剛剛去抓的方子,大夫說,儘快喝下,每日服用三貼,不出三日,嗓子就會好的。”薛琳將要端起來,正要喝,卻突然覺得,聞起來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衣兒,這方子裡都有些什麼藥啊?”
“藥材多着呢,不過奴婢只認得甘草。”衣兒頓了頓,又交代道,“對了,大夫說了,服藥的幾日,切忌吃魚。尤其是鯽魚或者鱸魚,否則,人會浮腫。”
浮腫?薛琳突然想起了懷孕初期不久,整個人就有些浮腫,而且浮腫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換了藥膳以後,浮腫才消失的。那些日子,自己不是天天都有吃魚嗎?
而剛剛這個藥的味道,好像十分熟悉一般。
“小姐,你在想什麼?”衣兒見薛琳發了呆,喊道,“快把藥喝了,奴婢好給小姐塗藥。”
薛琳回過神來,點了點頭,暫時放下了心裡頭的疑惑,一仰頭,將藥喝完了。
“對了,這藥要塗多少天?”薛琳感到藥一上臉,臉上立刻就舒服了很多,涼絲絲的。
“好像至少是要七天才能全好。”
薛琳看了眼旁邊有些坐立不安又有些心疼的穆諾巖,還梨花帶雨的臉,憋不住笑了起來。
衣兒看着突然開心的小姐,也開心地說道。
“真好,好久沒見着小姐這樣笑了。”
穆諾巖聽了,躁動的情緒也平靜了些。至少,他又見到她了。
想起臉上的痣,薛琳忙又對即將出門的衣兒補充道。
“對了,幫我拿一碗溫的鹽水進來。”
衣兒點點頭,開心地出了門,這次,她聰明地把門關上了。
剛一關上門,穆諾巖就湊了過去。
“別過來,我現在是病人。”
穆諾巖無奈地搖搖頭,低聲詭異地出聲道。“知道,夫人的傷最要緊,我們往後還有的是時間,將小娃娃塞進你肚裡。”
“你……”薛琳見他每個正經,不滿地扭過頭。想起小產的孩子,又有些情不自禁地難過了起來。
“沒事的琳兒,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下一回你有了身孕,本王就帶你去外面養胎,怎麼樣?”
一聽到外面,又想起了他和白雪的那個小天地,小情緒越加上來了,嘟起嘴,任他怎麼哄,都不肯搭理他。
薛琳拿手帕沾着鹽水,往黑痣的地方擦了又擦,卻發現已經有一點淡淡的痕跡擦不去了。
“糟了,時間太久了,已經擦不掉了。”
穆諾巖看了看鏡中眼瞼下多了顆淡痣的薛琳,摸了摸她的頭,說道。
“沒關係,這顆痣就當是你爲我流過淚傷過心的證據,以後,我絕對不會讓你再難過了,好嗎?”
薛琳一陣感動,終於不再跟他鬧小脾氣了。
“咚咚咚”,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隨即,門被推開。
兩人扭頭看去。穿着淡紫色繡着牡丹花開長裙的薛琦正站在門口。
看到穆諾巖的那一瞬間,薛琦有些驚訝。在她第一次見伏子成的時候,她驚歎於他有些冷酷而棱角分明的外貌,和健壯高大的身軀。而穆諾巖,雖然比伏子成要黑一些,卻更顯得剛毅,俊美的臉,劍眉星目,眼眸黑亮,身材更是高大挺拔。
“姐。”薛琳見到姐姐回來了,便拉着穆諾巖走了過去。
“諾巖,這是我長姐,薛琦。”
穆諾巖看了一眼薛琦,不自然地點了點頭,但也沒有開口說什麼。
薛琳奇怪地看了一眼穆諾巖,見他沒有要喊姐姐的意思,有點小小的失落,不過對此也無可厚非。畢竟,他是身份高高在上的王爺。
薛琦倒是不在意什麼,反而是很恭敬地招呼道。
“原來這就是暖秋國大名鼎鼎的聆王。”
穆諾巖見她似乎絲毫沒有要關心薛琳的意思,有些不滿道。
“你沒看到琳兒的臉受了傷嗎?”
薛琦回過神來,看到薛琳右臉上紅腫的一片,忙一陣寒暄。
這天的晚餐,大家都十分熱鬧。穆諾也終於明白了,爲什麼薛琳會是這樣不分尊卑的個性。以前常聽她說,在她家那邊,會怎樣怎樣。如今,見她們雖然奴僕還是奴僕,卻不會像在王府那樣,每一個人都是卑躬畏身地說話。這樣也反而比較自在,整個家庭,也顯得熱鬧不少。
“琳兒,在你們賈葉國,都是這樣的風俗習慣嗎?”躺在牀上,穆諾巖問道。
“什麼習慣?”薛琳枕着穆諾巖的手臂,背對着他回道。
“就是主僕之間,不會有那種過於明晰的一個界定,大家談心和關心,都可以不用掩飾地說自己想說的話。”
來到這裡以後,幾乎除了薛琦母女,大家都是叫自己姑爺,而很少叫王爺。這是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嗯……”薛琳想了想,回道,“好像不全是這樣的,至少宮裡很講規矩的。不過因爲我娘是出生
在一個西域的貴族家庭,但是那邊好像就是比較不會講究這些東西太多的。”
“你娘是西域的?”穆諾巖笑了笑,“那就難怪了,先皇后也是西域的,怪不得你和星禹完全不同的個性,對待他人卻有一樣的感覺。”
“琳兒……”穆諾巖突然變了語氣的呼喚,讓薛琳一下反應了過來。她一把將穆諾巖推開。
“不……不行啦。”聲音小的就像蚊子叫。
“爲什麼不行,你離開我多少天了,你算過嗎?”穆諾巖不滿地說完,強行將薛琳轉了方向。
“不要啦,我不想我的臉嚇着你……”薛琳感到穆諾巖的手,已經爬上了自己的身子,制止道,“而且……而且我的月信,已經恢復了。”
前面一句話倒是沒什麼,後面這句話卻紮紮實實像給穆諾巖澆了一瓢冷水。
之後的六天,在薛琳的強烈要求之下,兩人不得不分房而睡。好在薛家也不小,來兩個客人還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薛琳每天按時吃藥,按時擦藥,臉上的紅腫終於徹底復了原。看着鏡子裡自己的容貌,薛琳在心裡暗想。以前總覺得,容貌這東西,不過是副皮囊,原來,在要失去這副皮囊的時候,其實還是捨不得的。
鏡子裡突然出現了一個人,穆諾巖竟然在自己就這樣跑了過來。薛琳還沒來得及轉身,就已經被他抱起。
“琳兒,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也不用說,只要幫我滅火。”話音剛落,火熱的吻就已經落在了薛琳的鎖骨上。
太久沒有身體上的接觸,這樣一個吻就讓薛琳瞬間燃起了躁動。
穆諾巖似乎很努力想要溫柔一點,耐着性子慢慢挑逗,咬着她的耳垂在她的在她的呼吸,長着繭的手,撫摸着她胸前的柔軟。可是他滾燙的身子在告訴薛琳,等她準備好了,他一定會狠狠地要她。
薛琳柔軟的身軀,光滑的皮膚,嬌嫩的喘息,無一不在刺激着穆諾巖全身的敏感。
“琳兒,你怎麼可以這麼美……”
穆諾巖終於滿足於她此刻的主動,不再折磨她,深吻上她的脣。
“琳兒,讓我重新迎娶你一次吧,以你薛琳的身份,風風光光地嫁入我的聆王府。”
擦了擦薛琳額頭的汗,摟着她說道。
此時薛琳已經累得不行,聽着穆諾巖的話,甜甜地睡了去。
早上起來,薛琳不滿地看着頸上留下的吻痕,衝穆諾巖說道。
“都是你啦,這樣要怎麼出去見人啊。”
穆諾巖摟過薛琳的腰,輕笑道。
“那就不要去見人啊,我們可以讓丫環把食物送進來,我陪你整日呆在房裡,如何?”
薛琳搬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說道。
“誰要和你整天呆在房裡啊。”薛琳將綰好的頭髮放了下來,俏笑着回道。“我呀,是閨中女子,散落的長髮,在等一位心上人,將它綰起。”
穆諾巖聽了這話,就不高興了。他將薛琳散落的頭髮整理了一番,卻實在不知道該怎麼盤。
薛琳在一旁看着吃了癟的穆諾巖咯咯地笑了起來。
“王爺。”門口傳來了劉志的喊聲。
“進來吧。”穆諾巖放開了薛琳的長髮,迴應道。
“王爺,喜轎已經在城西了,剛纔喜娘來說,傍晚酉時一刻是良辰,宜出嫁。”
薛琳驚訝地看着兩人,聽着兩人的對話。隱隱約約想起昨天夜裡,穆諾巖在自己耳邊,好像說過要重新迎娶自己的話。
“劉大哥……你說,今天酉時?”
“是的,花轎已經在待命了,彩禮也已經送到了,如今薛二夫人正在點收彩禮。”
薛琳已經說不清自己此刻的情緒是什麼了,這一切,原來他早就準備好了。
“小姐……”衣兒開開心心地跑了過來。“小姐,喜娘來報,未時會來給小姐梳妝。”然後又笑着看了看穆諾巖,“還交代姑爺,在辰時以後,就不能再見小姐了。”
“哈哈……”穆諾巖爽朗地笑了起來,看着有些害羞的薛琳,開心地起了身。“對了,衣兒,你就做你家小姐的陪嫁丫頭,一同去王府服侍你家小姐吧。”
薛琳坐在梳妝檯前,任由喜娘和丫環們擺弄着。儘管已經上過一次花轎,也早就是穆諾巖的妻子了,可現在的感覺,就好像真的在當新娘一樣。看着鏡子裡一點一點更加美麗的自己,想着紅蓋頭將被再次挑起的感覺,覺得無比的幸福。
這一次,沒有不甘,沒有強迫,更沒有迷茫和恐懼,因爲自己要嫁的,正是自己心愛的男人。
她可以相信他,可以依賴他,可以被他呵護,被他保護。
薛府的附近,已經熱鬧非凡了。穆諾巖帶着迎親隊伍,正從臨雲城裡最西邊的客棧,一路招搖而來。
敲鑼打鼓,歡天喜地的聲音,滿城百姓這才知道,薛二小姐要再度出嫁。民間版本無數,但也許是因爲大家平時都很喜歡薛琳,沒有一個版本難聽,也沒有一個版本有詆譭。迎親隊伍最前面的新郎官,俊美剛毅,神采飛揚,氣質高貴,笑容清爽。
當迎娶的花轎越來越近,薛琳也越來越緊張。姐姐,二孃,張媽,李管家,丫環奴才們,每個人都在給薛琳送着祝福。
“吉時到,請新娘上轎。”門外傳來了呼叫聲,蓋頭蓋上了薛琳的頭,由姐姐和二孃攙着,喜娘領着,送到了大廳。
穆諾巖下了馬,進屋將薛琳背上了花轎。
“起轎!”樂師喊道,豪華精緻的大紅花轎被擡起。
“不能起轎!”轎外傳來了一個霸道的男聲。
剛剛晃動的轎子突然就因爲這一聲而停了下來。薛琳在轎子裡,很清楚外面的來人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