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冬天,這是一天比一天冷的。
太傅夫人有腿疾,往年這個時間是最怕疼的。
自從古音離開府後,太傅夫人的心也懸在了那兒,她是擔心自己的腿疾,萬一哪天再犯了,可怎麼辦啊!
這幾天啊,她也始終覺得精神不濟,多半時間就靠在了榻上,捂着去了。
悠然這時過來給她遞了熱茶,太傅夫人慢慢喝了幾口,道:“當初我忘記一件事了。”
“什麼事啦夫人?”
“那音姑啊,就應該讓她留下方子,把鍼灸的方子留下來。”當時出了那麼大的事情,一時半會之間,她也沒有想到。
悠然默了默:“現在音姑不知道跑哪去了,要不派人找找去?”
太傅夫人打了個哈欠:“這事先別讓老三她們知道了。”
“是,奴婢這就派人去辦。”
悠然退下,太傅夫人又喝了口茶,人靠在榻上,莫名的就覺得身上難受起來,那種難受還伴隨着腿上的痛意,越來越明顯了。
這種感覺她以前有過一次,知道那是什麼滋味,簡直生不如死啊!
“悠然,悠然。”她立刻慌忙喊了起來。
“夫人。”悠然纔剛走到外屋,聽見喚她的聲音就忙又折回來了。
“快,快把音姑找回來,腿,不行了,不行了。”她想努力忍着,但牙齒都在打顫。悠然一震,夫人的腿疾到底是又犯了。
“夫人,您再忍一忍,奴婢這就派人去找,這就派人去找。”說雖如此,但一時半會之間,她去哪裡找人呀。
離開太傅府後,這音姑就被蕭凌帶走了,根本不知道帶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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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
顧今笙在孟田這坐了一會,就坐在這兒一會的功夫,她已經吃了幾塊甜糕下肚子裡了,再瞧她這肚子,便打趣她一句:“田妹妹,你這是越發的圓潤了,每次看你,都像變了個人似的。”
孟田又咬了一口甜糕:“沒有辦法,孩子要吃。”不吃,她也餓啊!
胃口被撐大後,一頓不吃真的餓得慌,不比姑娘的時候了。
今笙目光微動,說:“甜食吃得多了,更容易發胖的。”
孟田沒再接這話,笑着說:“笙姐姐,你別光顧着數落我,瞧瞧你,越發的瘦了,不知道的還以爲三爺不給你吃喝呢。”
“你這段時間還是要好好補一補養一養的,太瘦了,將來可不太好生養的。”
今笙默了一會,知道她是真不愛聽自己說了。
罷了罷了,她真不說了。
她朝外掃了一眼,忽然見外面好似下了雪,便問了聲:“這外面是下雪了嗎?”
婢女紫衣過來回她的話:“是的夫人,外面剛剛下了雪。”
今笙就站了起來:“田妹妹,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好啊。”孟田站起來,送她幾步,又道:“笙姐姐,你可別涼着了,女人要生孩子,體不能寒,寒了身子,更就好生養了。”
今笙笑笑,朝外走了去。
飄飄灑灑滿天的飛雪迎面而來,紫衣忙上去幫她整理衣裳,把披風上的帽子往她頭上戴,一邊和她說:“夫人,您一心爲這孟姨娘好,她卻拿話酸您,您以後別管她了,隨便她去。”
今笙一邊往回走一邊道:“三爺該回來了吧,去門口看看。”
紫衣忙應:“嗯,應該就要回來了,夫人,您就別去門口了,您看這雪下得多大,一會就把您的衣裳浸透了,三爺到時候看見,還不得心疼壞了。”
今笙笑她:“跟個小老太婆似的。”
紫衣撇嘴,居然說她跟個小老太婆似的,委屈:“奴婢可都是爲了您好。”
今笙笑:“好好好,不說不說。”
主僕一行往門口去,在府門口張望了一會。
薄葉和紫衣陪在左右,真不知道她今天怎麼會心血來潮到門口等三爺回府了,成親這麼久,她沒這樣做過呀。
顧今笙等了一會,沒先等到三爺,倒是等到蘇長淵策馬回來了。
“弟妹,你站在這兒幹什麼呢?”他一邊下了馬一邊詢問過來。
“二哥,我等三爺呢。”
“三弟一會就回來了,這裡風大,你還是回屋等吧。”
“不礙事的,我揹着風呢。”
蘇長淵瞧她一眼,還揹着風呢,這臉蛋都凍得紅撲撲的了,不知她搞什麼鬼,怎麼會想起來這麼大冷的天站在這兒等三弟回府。
“二哥,您快回去吧,我剛從田妹妹那兒過來,她剛還在念着您呢。”
蘇長淵到底是點了頭,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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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今笙又等了一會,好在三爺沒讓她久等,遠遠的,終於有馬車過來了。
隨着三爺下了馬車,今笙也迎了過去。
“你在這兒幹什麼呢?”蘇長離一邊下了馬車,一邊詢問。
“天雪啊。”
“胡鬧,看雪需要站在這兒看麼。”他一邊低聲呵斥着,一邊牽了她的手:“瞧這手給凍的,下不爲例。”話雖是如此,還是一邊握緊了她的手,給她捂着。
男人火力壯,即使是這麼冷的天,他的手也是熱的。
今笙低笑,三爺睨她一眼,忽然說了句:“去母親那兒坐坐。”天越發的冷了,不知道她的腿疾會不會再犯。
聽說,她的腿疾以往是有犯過的,要時時用鍼灸纔可以穩住。
“好啊,我也正想看看她。”她笑着答應,跟着他一塊去了太傅夫人那邊。
人還沒進去,就聽裡面傳來了聲音,是太傅夫人痛苦的聲音。
奴婢們又亂作一團,真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太傅大人聽到稟報後,已經過來了,看她到處又抓又打的,只能命人把她給綁住算了。
蘇長離帶着今笙快步走了進來,瞧了一眼沉着臉的父親大人,他快步進了屋,看了看裡面的情況,他的母親異常痛苦的在牀上掙扎,只是被綁了起來,無法掙脫罷了,只能痛苦的哀叫了。
蘇長離看了一眼,猛然回身,出來質問:“父親,你這是作甚麼?”
“腿疾一犯,跟瘋了似的,綁着她,是免得她自己傷了自己。”
“三爺,母親這樣子倒不像是犯了腿疾,還是請華歌過來給看一看吧?”
蘇長離點頭,吩咐下去:“去請華歌過來。”
太傅夫人這邊的奴婢趕緊過去了,就聽太傅大人沉聲說:“華歌要是有辦法,就好了,我已派人去找音姑了。”雖然她犯了該死的罪,但也正因爲如此,他必須派人把她抓回來,無論如何,也要把她抓回來,把方子留下來。
這段時間太傅夫人的腿疾一直是由那個神醫來看的,後來又交給了音姑。
因爲她確實令太傅夫人的腿疾不再犯不再疼了,所以深得太傅夫人的信任,就連太傅大人也開始覺得,只有音姑的鍼灸可以醫治好夫人了腿疾了。
且不管音姑如何,就說這華歌很快就被請過來了。
蘇長離讓他進了內屋去看一看,太傅大人和今笙也一塊跟了過去。
夫人這腿疾是靠音姑鍼灸才能穩住的,這事在府裡早就傳得人盡皆知了,音姑受寵不是沒有理由的,所以華歌也是有耳聞的。
太傅夫人信任音姑,只讓她一個人看,如果不是因爲音姑今天不在府上了,華歌是不可能被請過來診斷她的腿疾的。
華歌檢查了一番,回身之時臉色有變,道:“大人,夫人中了曼陀羅的毒,還有……五石散。”
“……”蘇長離看着他,又看了看牀上的母親,他是有着震驚的。
太傅大人更是震驚不已,躺在牀上的太傅夫人也因此驚嚇,不可置信:
華歌說:“曼陀羅具有止疼的作用,但用多了,是會致命的,五石散更會令人上癮。”就是在這個京城,私下裡服用五石散的也是大有人在。
那些服用過五石散的人基本上不太可能戒得掉,只會產生依賴,一旦沒有了五石散,會生不如死,但服用多了,同樣會造成死亡。
華歌又說:“太傅夫人長期服用曼陀羅和五石散,毒已經深入體內,曼陀羅的毒我尚有法子爲夫人清除,但五石散,就要靠夫人自己了。”
今天笙問他:“華大夫,也就是說,母親的腿疾一直沒有好過,只不過是靠曼陀羅來止了疼?給了母親一個腿已好的假像?”
“是這樣子的,同時也給夫人服用了五石散,令太傅夫人終身離不開這些東西,她以爲是自己的腿疾犯了,其實腿疾從未好過,只是靠了曼陀羅暫時壓下,可一旦停用,就會比從前疼的更甚,再加上五石散的發作,令夫人更本無法忍受。”
“這個毒婦……把她給我抓回來……”太傅夫人躺在牀上叫,她要把她千刀萬剮了,她怎麼敢這樣對她……虧她待她這麼好……
在府上,她與人鬥了大半輩子,萬沒想到有一天會栽在這麼一個她認爲毫不起眼的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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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越來越大了些。
蕭凌揹着從外面買來的糧食,匆匆往回而趕。
離開太傅府後,他就帶了一直鬱鬱寡歡的古音離開了京城,去了京城裡百之外的古家莊暫住了下來。
這裡是古音住過的地方,她想回來看一看,他就陪着一塊來了。
隨着雪越下越大,他的腳下也越發的快了一些,眉也越發的蹙在了一塊。
“都是你把我害成這樣子的,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大仇已得報了。”這幾天來,古音最常和他說的就是這些話。
大仇沒有報上,還害她被從府裡趕了出來,因爲這件事情,她到現在還在氣着。
蕭凌抿了一下脣,無論她怎麼怨他恨他,他都不能再放她回去了。
放她回去,不過是送死而已。
她是他的妻子,他只想她好好活着。
他快步回到自家的門前,這個院落並不大,但四面是由圍牆圍着的,據說是古音的父親在世之時,閒來無事的時候一磚一磚的壘起來的。
站在門前,他停了一會。
門前的雪花,已落滿了地。
非常明顯的,有一個人的大腳印留了下來,那是男人的腳印,片片的雪花落下來,都沒有完全遮住,顯然這人剛剛過來不久。
這個時間,下了這麼大的雪,莊裡會有什麼人到家裡來麼?
蕭凌擡步走了進去,一邊往院裡走,一邊看了一眼半合着的門。
“你快走吧,蕭凌馬上就回來了。”屋裡傳來女人的聲音,有些急促。
“阿音,我想你了。”是男人的聲音,聽得他全身都僵硬了起來,以至於他站在門口,一時之間沒有動彈。
透過門縫,他看見那個男人抱着他的妻子親了起來。
這個人,依稀是有些印象的,好像以往常到府上給太傅夫人看病的那個神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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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不過他的糾纏,古音只好敷衍着和他親熱了一會。
門無聲無息的被推了開,有風颳了進來,一下子令兩個人都驚醒了大半。
還來不及分開,蕭凌的劍已刺了過來。
啊……古音驚呼一聲,身子蹭蹭朝後直退,那劍一下子就刺透了此人的身子。
許是沒料到自己竟是會死在此處,他不敢置信的瞪圓了眼睛,身子朝後倒去,砰的一聲摔在地上。
蕭凌的劍猛然撥出,帶血的指向古音:“你竟然……”她竟然揹着他,在外面和別的男人……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他真不敢相信……
他以爲,帶她出來,兩個人就可隱居在外,安穩的度過一生了,哪知一切都是他的妄想。
古音看着他帶血的劍指向自己,看着他目光的殺意,有幾分驚,她又朝後退了退,慌亂的解釋:“不是的蕭凌,是這個人一直糾纏我,不論我走到哪裡,他都不肯放過我,我不願意的,可是……他給我下了毒,我不願意聽他的,他就不給我解藥,就讓我死……”
蕭凌看着她,似乎在確定她話的真實性。
她忽然掩了面:“既然你不相信我,那就殺了我好了,反正,這個人死了,我沒了解藥,也活不幾日了。”說罷這話,她反而朝他一步步逼了過來,要往他劍上刺。
他到底是不捨得她死的,手中的劍啪的就收了回來,一把抱住了她。
“阿音,你不要怕,不論你中了什麼樣的毒,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你死的。”
抱着這個柔弱的女人,他還是心疼萬分。
他的妻子,到底經歷了多少的坎坷和難處。
女人在他懷裡忽然就低抽起來,這些天來,發生太多的事情,加上眼前的一幕,也都讓他覺得心碎和難受,可更讓他心碎的是,這個女人,在也毫無防備的時候,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一把匕首,深深的刺進了他的心窩之中。
古音慢慢推開他,嘴角帶了一絲殘忍,看着他痛苦的表情,看着自己的匕首成功的刺入他的心臟,她慢慢的後退,慢慢的道:“蕭凌,你有什麼好驚訝的,你是該死的,你死一萬次都不足以補償給我帶來的損失……”
“你口口聲聲喜歡我,你居然在那個時候揭發我。”
“你既然知道我有血海深仇在身上,你若愛我,就該幫着我一塊報仇,但你從未想過替我報仇,你連這個男人都不如,至少,這些男人在得到我身體的時候,都會願意幫我報仇,給我出謀劃策,我說什麼他們都會聽。”可是他呢,竟然要讓她隱居在外,從此隱姓埋名的過一生,這簡直可笑。
她大仇未報,竟然要從此隱姓埋名,做個縮頭烏龜。
蕭凌沒有說話,那種痛不足以讓他有力氣來和她說什麼,和之前那個被他所殺之人一樣,他的身子砰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古音看着他沉重的身子倒了下去,默了一會,忽然就朝他走了兩步,看了看他。
他還睜着眼睛,但看樣子,卻是異常痛苦,可還是用了極大的力氣來和她說了一句話:“阿音,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愛過我?”
她聽了這話,像是聽了一個極大的笑話,忽然就呵呵的笑了。
“愛?你和我說愛?”她的眼淚忽然就慢慢的流了下來。
“我也有愛的人,我愛我爹,也愛我娘,在這個莊子裡,也有許多愛慕我的人,那個時候我們一家快樂的生活,後來我娘死了,我爹哭好久,那麼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說哭就哭了,他愛我娘,他也愛我,所以我們還是要好好的活着的,可是後來,你們連我爹也殺了,那是我這個世上惟一的親人了。”
“你們殺了我爹,讓他死得那麼慘,我發過誓,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讓你們更慘……但是,大當家的不肯爲我報仇,說什麼當殺手的就是這樣子,這是他們的命,死了就死了……他要做個縮頭烏龜,不想惹蘇閣老,結果還是被你們殺死了,沒有人肯幫我報仇,沒有人敢和蘇閣老作對……”她抹乾了眼淚,冷酷的說:“你不過是我報仇路上的一塊墊腳石。”
蕭凌聽着她的聲音,那麼的溫柔卻又是那麼的冷酷,他努力睜着眼去看她,那麼的美麗,此時她的表情卻是那麼的猙獰。
“我原想着,嫁給你也成,雖然你出身不如人,但嫁給你就走進了太傅府了,我討好太傅夫人,控制住她,我做了女管事,掌管府裡的人事,就可以一步步把府裡的人都換成我自己的人,到時候控制住整個太傅府,這裡所有的人的命,還不都是在我的手掌之中,如果不是你壞了我的好事,我的計劃一定會實現的。”
猛然,她轉身朝外走了出去,拿起門口的鐵鏟,對裡面說了句:“我會給你留個全屍的,等我爲你挖好了墳墓,你就可以一輩子守在這兒,陪我了。”
院中,有一塊空地,往年都是用來種菜的,現在沒人打理,那菜院子生了許多的雜草,她走過去,挨着牆角那邊,用力的挖了起來。
家裡死了兩個人,總得處理了。
那就,埋在院子裡好了,也是神不知鬼不覺了。
她一個女子,也是費了半天的力氣,好不容易挖了一個大深坑的,幹完這一切,她自己也是累了一身的汗,待轉身回了屋,準備把兩個人的屍體都拖出來埋掉的時候,卻發現屋裡只有一具屍體了。
蕭凌,不見了。
跑了?都這樣了還能跑得掉?
轉身,古音飛快的跑了出去,下了這麼大的雪,他能往哪跑?
地上,明顯的有大腳印……還有血跡。
剛剛一直在努力挖坑,竟沒有留意到他人已經跑了。
順着那個血印和腳印,她快步找了出去,但很快,血印沒了,腳步也沒了,取而代之的,倒是有馬蹄印。
可惡……
他跑了……
他跑了,說明他要放棄她了。
這就是他的愛,說放棄,就把她給放棄了。
那麼,這個地方,恐怕也不宜久留了。
轉身,她回了屋,把那個男人往外拖,隨着她的拉扯,那人終於動了一下,睜了眼,吃力的喊:阿音……
她這是要幹什麼?
古音沒有說話,把他直接拖到外面挖好的坑裡,拿了鐵鏟,填土。
“阿音……”那人的聲音虛弱,但卻想要掙扎,可很快,他的身子上佈滿了土,哪裡掙扎得了。
慢慢的,土平了。
做好了這一切,她自己看看天,這雪一時半會是停不了了。
她快步進了屋,收拾了一下,背了個包袱,匆匆走了。
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人,知道自己太多事情的人,留他活着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