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夫人的曼陀羅雖然是有法子可解,但五石散卻是沒有法子的,好在五石散的癮勁已經過去了,這會她算好受了一點,只是這腿疼的病,到了冬天,又因爲沒有鍼灸了,越發的難受了。
靠在牀上,她渾身都不對勁了,只能咬牙忍着。
天已經晚了,還沒有傳來古音的消息,太傅夫人等得心急,又問了悠然:“人呢,找到那個賤人沒有?”如果找到了,她非要弄殘她不可。
“夫人,還沒有消息。”悠然輕聲答她,看她被折磨得渾身無力,像丟了半條命一般,確實是又嚇人,又心驚。
古音沒有找來,但顧今笙到了晚上又過來了。
悠然看她過來,福身。
太傅夫人看見她,咬牙:“你又來幹什麼?”想看她笑話的吧,她就知道她不會安好心的。
顧今笙望着她,她的頭髮有些凌亂,臉色還有些慘白。
“母親,我知道您腿疼,一時半會肯定睡不着,就過來陪您說說話。”
太傅夫人不給她好臉:“你陪我說話?我看你是想來氣死我的吧。”五石散的那股子癮勁過去了,她這會好受一些,但心情並不好受,再加上腿上的疼,更讓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悠然,把梳子拿過來。”顧今笙吩咐了一句。
悠然不知她要作甚麼,還是忙拿了玉梳來了。
今笙接過梳子,道:“母親,您看您的頭髮都亂了,都不好看了,我幫您梳理一下。”
太傅夫人人靠在那的身子僵了一下,她今天在牀上挀了一天了,之前反應太激烈,她的丈夫,非要人把她捆起來,哪顧得上她的形象。
她自己身子心靈都難受,折騰到現在,壓根也沒想過自己頭髮的事情。
太傅夫人瞧了一眼悠然,悠然一驚。
她爲太傅夫人的事情忙上忙下,也忘記這岔事了。
“悠然過來給我梳。”太傅夫人下意識的不想讓顧今笙給她梳髮,推了她一把。
今笙退了一步,道:“母親,我是您的兒媳婦,給您梳髮,不是應該的嗎?您以前,不是想着法子想讓我侍候您的嗎?怎麼我現在要侍候您了,您反而不扭捏起來了。”
“你說什麼。”太傅夫人有些火大。
以往讓她侍候,是想變着法子折騰她,修理她,可那時候她也不情願啊!讓她捏個腿,她都故意捏得疼死了,都不如她的小月捏得好。
想到小月,又是悲從中來,問了句:“這古音,青龍的人?”
“是的。”今笙答她,給她繼續把發理順了。
“你還知道些什麼,都說給我聽。”
“我說了,您信麼?”
“我信不信是我的事。”
顧今笙也就和她簡單的講了一些事,太傅夫人聽得額頭青筋直跳,問:“這麼說來,小月的死,也和她有關了?”
“是的,後來的唐修也已被她自個殺死。”
這個賤人,是要上天啊!
太傅夫人心疼,腿也跟着疼,忍不住抽氣。
今笙坐了下來,幫她捏拿她的腿,問她:“這個力道可以嗎?”
“死不了。”
“悠然,去取些開水過來。”
“是。”悠然退下。
“來,把腿伸出來。”
“你想幹什麼?”太傅夫人還有幾分戒備的看着她。
“一會用布沾着熱水在腿上捂一捂,說不定就可以緩解一些疼痛。”
“沒用的。”這些法子她以往都試過了。
“再試試。”
“我說不用就不用。”兩個人本來之前是針鋒相對的,現在忽然對她好,太傅夫人瞅着她:“非奸即盜。”她顧今笙會有這麼大的孝心?
悠然的開水還沒到,顧今笙的婢女青蓮卻是匆匆跑了過來。
“夫人的藥來了。”
今笙接了過來,太傅夫人防備的問:“這又是什麼?”
“我問華大夫要的一些偏方,華大夫說,您可以再試一試。”
“您放心吧,裡面絕對沒有毒,是用白朮、杜仲、仙靈、全蠍、秦艽、防風、川烏、草烏、木瓜、牛膝、當歸、金銀花、麻黃、烏梅、蜈蚣、白酒、紅糖煉成的、每天服一小點就夠了,一天三次,十天爲一個療程……”
“反正也是治標不治本……”不像之前,阿音的鍼灸用後,一點痛感都沒有了。
顧今笙沒理她那話岔,只是又說:“這是外服的藥,每日在患處擦上三五遍,不能偷懶,華大夫說了,療效會比以往更好。”
太傅夫人哼了一聲,她都不抱希望了,還更好呢。
“先把藥喝了吧。”
雖是有些不情願,太傅夫人還是喝了。
悠然端了開水進來,看了看,今笙吩咐:“把水放這兒。”
太傅夫人到底是半推半就的,依了她。
用熱水擦了一下腿,又用她送來的外用處方擦了一下。
等她折騰好後,莫名的就覺得這腿不是之前那麼疼了,眉宇之間便舒展開了一些。
顧今笙看她一眼,也起了身說:“時間不早了,您也早點歇息吧。”她福了身,退下。
太傅夫人躺着沒動,過了一會,問悠然:“你說這是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想幹什麼呀?”
悠然想了想,回她:“夫人,也許她就是想盡盡孝心呢?”
太傅夫人哼了一聲,又說:“算了,我這腿我這身子已經這樣子了,我也不怕她瞎折騰。”
悠然笑笑:“夫人,您也早點休息吧?”
她點了頭,悠然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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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來的時候,外面的雪依舊是漫天飛舞。
婢女青蓮也高高興興的跟在她的身後,現在的她,都可以直接爲主子做事了,自然是開心的。
回到錦墨居,顧今笙吩咐一聲:“你們也都回去歇着吧。”雪下得這麼大,也不需要她們一直侍候着,她回去,也準備歇下了。
“是。”青蓮和紫衣一塊離去。
顧今笙進了屋,關上房門,就見三爺人還坐在書桌前看書來着,看見她回來,便合上了書,起身走了過來。
“外面的雪還這麼大,以後晚上就不要亂跑了。”伸手,彈了她衣裳的雪,把她的鬥蓬取了下來。
“一點雪而已,不怕的。”
“手都涼了。”
今笙嘴角扯了扯,和他講:“我看華歌這個方子有效,母親用過後,雖然沒有說,看她的表情,好像不那麼疼了。”
提到這事,其實他也是沒有法子的。
她那腿疼的病,不是一年二年了。
治了這麼我年,是治表不治本的,時不時的還是會常犯的,這次又折騰得這麼嚴重,能緩解她一些疼痛,已經不錯了。
攬着顧今笙往牀榻那邊坐了下去,問她:“你這個時候過去,能給你好臉?”
“我和她無怨無仇的,她幹嘛不給我好臉。”
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她這點小心思,他會不知道麼。
古音給她留下一堆的禍事離開了,她這個時候過去討好,表示關心,只要不是鐵石心腸,都會鬆動的。
他親了她的眉眼,她閉了一下眼。
今天,三爺下了朝回來,看到天上飄起的漫天雪花,就想到他母親的腿,會不會因爲下了雪又犯了腿疾,他就直接帶她一塊去看了太傅夫人,那時她就知道,在三爺的心裡,雖是愛着她,但也關心他的母親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三爺而已。
她盡力了,太傅夫人領不領情,那就是太傅夫人的事情了。
拉下帳子,三爺在她身上低吼一聲,終於給交代了。
屋裡的燈熄下,一夜到天亮,她翻了個身,也沉沉的睡去。
有些人,該忘就忘該散就散吧。
她與古小姐之間,再見也只是陌路人了。
也許,這輩子應該不會再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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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
下了一夜的雪,在天亮之後,一眼望去,外面是銀裝素裹,雪是漸漸小了一些,只是還沒有停下來的跡像。
和往常一樣,三爺上朝去了。
吃過喝過,顧今笙也出去了,去了神壇那邊,呆了一會。
從那邊下來之後,她就去了太傅夫人那邊了。
外面冰天雪地的,太傅夫人還臥在牀上,這曼陀羅的毒雖是給解了,可這五石散還在身上啊,一早起來,她就又覺得異常難受,只是壓抑着,一時半會還沒有鬧出動靜。
她正難受着,也是沒料到顧今笙一大早又來了,她有幾分不悅的:“你又來作甚麼。”
“兒媳來給母親請安不是天經地義的麼?”顧今笙福了身,太傅夫人哼了一聲,以往也沒見她這麼勤快。
不過,她實在難受得很,也懶得與她廢話。
今笙瞧她一眼,見她面色有異,詢問:“悠然,給母親用過藥了嗎?”
悠然答她:“剛剛用過。”
顧今笙繼續吩咐:“不要忘了時辰,一天要探個三五次。”
“是。”悠然應下。
太傅夫人瞧她一副要凡事親力親爲的模樣,忍受着那讓人抓心撓肺的不適:“你不要以爲在我面前假惺惺的討好幾回,我就會原諒你了。”
今笙驚訝:“瞧您這話說的,既然您這麼說了,我也想問一問母親,我有什麼不值得您原諒的地方?”
太傅夫人瞅她一眼:“出去。”
細細想來,她好像是沒做過讓她不值得原諒的事情,但她一開始是不滿意她這個兒媳婦的,不喜歡她的啊!
今笙也不再廢話,福了身,轉身走了。
悠然悄聲說:“夫人,既然她有意討好,您就服個軟嘛。”
太傅夫人瞪她一眼,服什麼軟。
悠然只好閉嘴,她知道太傅夫人一直嫌棄的是顧今笙那不清不白的身份。
太傅夫人到底是忍耐不住的,忽然說了聲:“你去給我想辦法,弄些五石散回來。”既然是五石散的事情,她再服一些就是了。
悠然嚇了一跳。
“快去啊……”太傅夫人有幾分的不耐煩,再這樣忍着,她感覺自己不會死,也會瘋的。
以往不知道這是五石散在發作,現在知道了,她曉得這其中的厲害,靠她忍耐戒掉這個癮,她做不到。
悠然看她一眼,輕聲說:“夫人,咱先稟報太傅大人吧?”
“不行,不能告訴他,告訴他,他只會讓人綁了我。”哪裡會給她五石散啊!
“這事,你偷偷去辦,誰也不能讓她知道,快去。”
悠然猶豫了一會,只得轉身出去。
五石散,她知道這東西,越用越上癮,而且,還會要人命。
可是,看夫人如此難受,她也不忍……
“悠然,你這是去哪兒?”顧今笙忽然就喚了她,悠然一怔,她不是已經走了嗎?
她忙福了身,猶豫着說:“太傅夫人她,隱又發作了。”雖然說不能告訴太傅大人,但如果告訴顧今笙,興許,她會願意幫忙呢。
看得出來,她現在是有點想要討好太傅夫人了。
悠然又悄聲說:“夫人想要再弄一些五石散過來,您看……”
顧今笙說:“這種事情,先去稟報太傅夫人,不能什麼都由着她。”
“太傅大人若是知道,肯定不會給夫人使用的,夫人交代過,不能稟報太傅夫人和兩位爺。”
今笙看她一眼,不能讓別人知道,但卻讓她知道了,她道句:“難道我會讓母親用不成?”
“……”她既然想討好太傅夫人,當然要幫太傅夫人了。
“如果您給太傅夫人尋了那東西回來用一用,夫人就不會和以往那樣討厭您了,會更喜歡您的。”所以,她這也是幫她呀,給她一個討好太傅夫人的機會。
顧今笙瞧她一眼,轉身折了回去。
人還沒進去,就聽見太傅夫人難受的聲音在叫了,有奴婢想要進去看她,她直嚷:“滾,都出去,出去。”她不想讓人看見她難受的樣子,太糟糕了,和一個瘋子似的。
顧今笙示意身邊的婢女都退下,她掀了簾子走進去,就見太傅夫人已滾到了地上,人趴在地上抓心撓肺的想找些什麼,偏什麼也找不到。
“母親。”顧今笙蹲下來,伸手扶她。
猛然,太傅夫人反手就抓住了她。
她不是走了嗎?怎麼又返回來了?
很快,她明白了。
她根本沒有走,是悠然把她又喊回來了。
“你去給我買些五石散回來,我什麼都不和你計較了。”
“母親,您再忍耐一下,很快就會過去的,你會好起來的。”
“這事不在你身上,你不知道這種感覺,再忍下去,我就要瘋了。你快去給我把五石散弄回來,快去。”她用力推了顧今笙一把,她的力氣也是極大了,顧今笙冷不防被她給推倒了。
她很快爬了起來:“我若這個時候還給你送五石散,是要害死你。”
“我寧願死,也不要這樣忍了。”
“你快去,我不會怪你的。”
“快去啊,算我求你了。”
顧今笙搖頭,她不能答應她。
太傅夫人看着她,知道她是不會答應自己了。
忽然,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往外跑。
她們一個個的不肯幫她是吧,那她自己去找人,自己去買總可以了吧。
“夫人,夫人您要幹什麼?”守在外面的悠然衝過來,一把拉住她,但被太傅夫人一個巴掌就甩了過去,讓她去買五石散,她把顧今笙又喊了回來,這些個人,一個個的是要把她往死裡逼,沒有一個人肯幫她的。
“薄葉,把母親扶到屋裡來。”顧今笙吩咐一聲,薄葉快步過來,把人給控制住了,直接把太傅夫人弄到了屋裡。
過了一會,太傅夫人被綁了起來,綁在牀上了。
“母親,您再忍一忍,很快就過去了。”顧今笙站在牀邊,和她講着話。
太傅夫人氣得雙眸血紅,她竟然敢讓這些奴婢把她綁起來,她竟然敢……
她的丈夫下這樣的命令,她無話可說。
她一個兒媳婦,敢對她這個婆婆如此不敬……真是氣死她了。
“顧今笙,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啊!”一邊忍着身上的難受,還要一邊和她吵架,太傅夫人也是氣得要吐血了。
顧今笙在她身邊慢慢坐了下來,和她講:“我有詢問過,只要您一段時間不碰這東西,一定可以戒掉的。”但這需要有堅強的毅力,如果她的毅力不夠強,反而會適得其反。
“我不要戒了,我不要戒。”太傅夫人掙扎着,自然是掙扎不動。
過了一會,她輕聲哀求:“顧今笙,我求你了,你給我弄五石散過來,我再也不管你和老三的事了,你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能令太傅夫人說出這樣的話來,可見這癮發作起來,真的不是常人能忍的。
顧今笙看着她,大冬天的,她的額頭滲出汗來。
她雖不知道這感覺,但也知道她忍的辛苦。
拿了帕子,她輕輕給她試了一下額上的汗,和她說:“奴婢都在外面侍候着,我讓她們躲遠了,沒有人看得見你的樣子,你若是不舒服,就叫幾聲。”
“身爲太傅夫人,您的身份是何等的尊貴,多少人羨慕您嫉妒您,您擁有兩個出色的兒子,您風光了一世,到了晚年,怎麼能讓這種東西給控制着,您想百年之後令人提起您,都在議論說太傅夫人是因那種東西而死了麼。”
太傅夫人慢慢平靜下來,她當然知道有許多人羨慕她嫉妒她。
她當然也知道,自己有兩個出色的兒子,所以誰都得讓她三分。
她的確是風光了半輩子。
她不能讓這鬼東西控制住,不能死於這種鬼東西之下。
她要活着,還要把古音那個賤人找出來,把她給碎屍萬斷了。
顧今笙輕輕給她擦試臉上的汗,她不吭聲了,憋得難受,汗就更多了。
蘇長離進來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後,悄無聲息的走了進去,看着她的母親,顧今笙見是他回來了,便站了起來。
許是意識到有人進來了,太傅夫人慢慢回過神來,看了過來,見是自己的兒子進來了,她掙扎了一下,手腳還被綁住,她立時怒了。
“老三,你看你娶的好媳婦,她竟然敢讓人把我綁起來,你給我休了她,立刻休了她。”
顧今笙瞧她一眼,見她臉色好了許多,估計着應該是那股癮過去了。
擡手,她給她解了手腳上的繩子,道:“看來母親現在是又有精神了。”
太傅夫人坐了起來,感覺自己確實有精神了,知道那股子癮勁過去了。
只是,被自己的兒媳婦綁起來,她還是很氣憤,虎着臉道:“你不要以爲你這做是爲了我好,我看你就是想趁機故意報復折磨我。”
蘇長離沒說什麼,只是擡手遞給她一杯茶:“喝口水吧。”
太傅夫人確實也渴了,接了水,喝了。
顧今笙這時喚了悠然進來:“先給母親梳洗一下,換件褻衣。”
“是。”
她出了一身的汗,自然是要給她把衣裳換一下的。
顧今笙和蘇長離也就先出去了,在外面等了一會,又吩咐奴婢去廚房把蔘湯拿來給太傅夫人吃,那本是她要吃的。
等那邊梳洗過後,奴婢又端了蔘湯進去侍候,又服侍太傅夫人用下蔘湯,感覺好受了許多。
等她用好,緩過勁來,才問:“顧今笙呢?”
悠然回她:“和三爺在外面坐着。”
“讓她們回去,我累了。”
“是。”
悠然把話傳了過去,蘇長離也就帶了顧今笙一塊回去了。兩個人一塊回去,每走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下去了。
雪還在飄零,風還在颳着。
“笙兒,冷嗎?”
“不冷。”
“走,爺帶你去堆雪人。”
“好啊……”
兩個人的身影漸行漸遠,奴婢忙着把鐵鏟送過來給主子們剷雪,堆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