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下了朝,皇甫鳴鳳又喚住了蘇長離。
他從殿上一步步走下來,來到他跟前,聲音稚嫩,人卻一板一眼,沒有孩子的稚嫩:“蘇閣老,朕一會還有問題請教您,我先去太極殿等您了。”
這是不讓他先回府了。
蘇長離看他一眼,一個小小的人兒,邁着沉穩的步伐。
攝政王來到蘇長離面前:“蘇閣老,請吧。”
蘇長離一邊隨他出去,一邊道:“皇上這個年紀,可以開始練習琴棋書畫了。”
“這些東西都難不倒蘇閣老。”
“毫無分身乏術,再請幾個老師吧。對了,這幾年一直沒有再舉行殿試,國中人才濟濟,明年可以開考殿試,選舉些有用的人爲皇上所用。”
皇甫瀚應:“這些事情,內閣來定就是。”
“還是攝政王來定吧。”
“都讓我來做了,蘇閣老要做些什麼?”
“毫無分身乏術。”
“能換句話嗎?”
“不能。”
~
太極殿。
回來之後,和往常一樣,皇甫鳴鳳先吃了些早膳。
一碗膳粥,一個小籠包。
他年幼,吃這些也就飽了。
吃過,和往常一樣,他拿起了書,翻了翻。
過了一會,蘇閣老就來了。
“皇上。”他行禮,皇甫鳴鳳看他一眼,放了手中的書,說:“我有個課外話想要請您太傅大人。”
“皇上請說。”
“什麼是愛情?”
“……”
關於愛情這個問題,顧湘君把題給他了,但沒給她解答。
蘇長離是他的老師,他當然是要請教他了。
“太傅大人博學多才,不會被這個問題難倒了吧。”
見他沉默了一會,皇甫鳴鳳以爲他也不會,難免有幾分的高興,原來也有蘇閣老不會的問題呢。
蘇長離說:“皇上,這個問題簡單來說,就是公母之間互相吸引。複雜點來說……”他儘量用皇上能聽得懂的比喻作了個解釋:“當你喜歡一個女孩,便想娶她爲妻,用一生去保護她,與她生兒育女,從此再不看別的女孩一眼,這就是臣所理解的愛情。”
皇甫鳴鳳點頭:“原來我與習習之間,叫做愛情。”
“皇上,這不叫愛情。”
“我只喜歡習習一個女孩。”
“習習還只是嬰孩。”
“習習是母的,我是公的。”
“……”
“我只看習習一個女孩。”
那是因爲皇上身邊還沒有別的女孩出現過,但這個話題,他有必要和一個孩子爭執嗎?
“皇上,您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太傅大人,您已經好久沒給我好好上課了,您今天要教我些什麼?”
“……”他雖沒有給他上課,但走之前早有安排,他的身邊斷不會少了老師,自然有人教導他寫字,認字,讀書。
他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兒,道句:“臣正在想,該給皇上安排個老師,教導皇上習武。皇上已經五歲了,琴棋書畫還沒有開始學習,這幾天安排好老師後,皇上會有更多的時間來學習了。”
皇甫鳴鳳看着他,點頭:“也好。反正我也挺無聊的。”
“今天皇上就先練字吧,臣也正要看看,皇上的字練得如何了。”
“好。”
皇甫鳴鳳擡了手,旁邊侍候的小太監立刻拿了水墨紙宣。
蘇長離站着,等了一會。
“太傅大人,請查閱。”
侍候的小太監把他寫好的紙拿了過來,他看了看,又看了一眼皇甫鳴鳳。
皇上雖是年幼,在他的身上有着與實際年紀不符合的沉穩、懂事。
他的字跡也是剛勁有力的,每一筆的筆鋒都寫得非常漂亮,可以說是有梭有角了。他一直都知道,這個孩子天賦過人。
從他的字不難看出,這是一個認真到一絲不苟的孩子。
身爲皇上,在這個尊位上,得到了尊位,難免就失去一些樂趣。
這樣的孩子,長大之後,難免是個無趣之人。
女孩子,應該不會太喜歡這樣的男人吧。
“皇上不愧是人中龍鳳,連字都與常人不同。”
“既然你也覺得我很好,那你答應把習習嫁給我嗎?”
“……”
他已從案前站了起來,來和他講:“我已經兩天沒看到習習了,我挺想她的,你可以帶我去見習習嗎?”
“您是皇上,不可以隨便出宮。”
“那您就把習習送到宮裡來陪我說說話吧。”
“習習還不會說話。”
“她可以聽我說話。”
“皇上,學業爲重,您還是把《大學》再讀一遍吧。”
“但我都讀完了,您要是不信,我背給您聽。”
“……”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
他竟真是背了起來,蘇長離默了一會,打住:“皇上不僅天資過人,還勤奮好學,這樣吧,等皇上什麼時候把四書五經都讀完了,並且真理解了其中之道,我就帶習習入宮來見您。”
“說話算話。”
“當然,您是皇上,沒人敢欺騙您。”
“好。”
“臣會隨時抽查學上的作業,如果抽查到了有不會之處,帶習習入宮的事便不作數了。”
“可以。”
“若是沒有別的事,臣就告退了。”
皇甫鳴鳳由他去了,轉身,吩咐:“去,把朕的四書五經都擺到這兒來。”
下面侍候的太監忙把書都捧了過來,他小小的人兒坐在案前,一邊翻一邊讀。
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
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可是,這是什麼意思呢?
~
“皇上,喝杯茶吧。”一旁侍候的小太監給遞了茶水過來,他念了半天,嘴巴確實也幹了,拿起,抿了一口,繼續念。
若大的太極殿,只有他稚嫩的聲音在迴盪。
唸了許久,終於把這本書唸完後,他又喝了口水,拿起另一本,繼續念。
字,他基本上都是認識的。
若有不認識的,他會拿起筆,圈起來。
至於其中之深意,他不明白,便由別的老師來教導了。
~
“鳴兒,鳴兒。”顧湘君的聲音傳了過來,今天遲遲不見他過來,顧湘君便帶了二皇子來看他了。
“鳴兒,你怎麼還在讀書?”顧湘君走了過來詢問。
“太傅大人給我佈置了些作業,讓我把這些書都讀完,就會帶習習進宮見我了。”所以,他要抓緊時間讀書。
顧湘君看了看一旁的書:“先別讀了,玩會吧。”願意讀書固然是好事,但這樣也太辛苦了,身爲他的娘,她心疼。
“不行,我要讀完,你們出去玩吧。”
顧湘君拽他:“鳴兒,你就休息一會嘛,下午你還有課要上,趁還有時間,你現在就應該趕緊放鬆一下。”不然下午再上課,又是大半點,看兒子這麼辛苦,她心疼啊!
皇甫鳴鳳看她一眼,送她四個字:“婦人之仁。”
“……”這孩子,她還不都是爲他好麼,他竟是不領情。
“哥哥……”二皇子這時已來到他旁邊,拽了他的衣角,他個子矮,看不到他的龍案,但見他坐在這兒,他要抓着他往上爬。
“楚昶,這些都是哥哥的書,你可別搗亂。”顧湘君一把抱了他,不讓他碰。
這個孩子,看別人幹什麼,他都要跟着乾的,但他太小了,哪幹得好,只會破壞。
“走了走了,咱們不打擾哥哥了。”她很快抱了楚昶走了。
既然皇上喜歡學習,願意學習,她雖心疼,但還是挺高興的。
現在的小孩,多數都是打罵都不肯學的,但鳴兒向來懂事,在學習的功夫上根本不用她操心的。
皇甫鳴鳳看着外面,母親來去匆匆。
空蕩的宮,冰冷的莊嚴。
他小小的身子坐在龍椅之中。
再次,他拿了書,一章章翻看,一章章讀下去。
等他讀完,在太傅大人那邊過了關,他就可以見到習習了。
他想和她說幾句話,告訴她,快點長大,嫁給他,來宮裡陪他玩耍。
他一個人在這冰冷的宮裡,很無聊,也很無趣。
每天除了書,還是書。
他都快要變成,書呆子了。
~
太傅府。
每天下了朝,第一件事情就是想趕緊往家裡跑。
現在的蘇閣老,就是這樣的狀況。
爲了令自己日後的日子更爲清閒一些,他需要把皇上的時間排得滿滿的。
爲了令北國日後趨勢更好,國中也需要再選人才出來,好爲國效力,爲皇上所用。
~
“三爺回來了。”一路回府,奴才們彎腰行禮。
“三爺。”他的妻子笑臉相迎,挽了他的胳膊。
他變戲法似的,變出一朵花,往她頭髮上插。
那邊,擎蒼與蘇遊在耍蘇長淵教他們的拳法,蘇習習還在一旁圍觀。
蘇長離攬了自己的妻子,走過去喚:“習習。”
蘇習習看他一眼,朝他咿咿呀呀的叫了一聲,算是打招呼,不過並沒有過來的意思,她更感興趣的是看兩位哥哥玩耍。
“來讓爹爹抱抱。”她不過來,蘇長離過去,把她抱起來了。
“三叔。”
“姑父。”
兩個孩子也站過來叫他。
“這拳法耍得不錯。”蘇長離讚了一句。
“來,都進來。”顧今笙招呼一聲,孩子們便跟着他們一塊進去了。
婢女上了瓜果給主子們享用,幾個孩子跟着圍坐在一塊。
蘇長離抱着女兒,逗了幾句後,忽然道句:“這皇上快要成精了。”
“哦,這話怎麼說來着?”今笙問他。
“他現在滿腦子打的都是我們習習的主意,今天問我什麼是愛情來着,說對我們習習產生了愛情。”
顧今笙聽了這話,不由得噗的笑了:“若是皇上身邊有幾個女孩做玩伴,就不會這樣子了吧。”畢竟孩子們還小,她自然不會相信這麼小的孩子能有什麼愛情。
愛情這東西,她都重活一世的人了,也是懵懂的,直到有一天,三爺對她說:這是愛情……她才恍然,原來她與三爺之間,是有了愛情。
想了到這兒,顧今笙說:“我們女兒,將來不能嫁遠了,要嫁的男人,怎麼也得令我滿意才行。”她是重活兩世的人了,她自爲自己看人還是準的,一定比女兒有經驗,所以女兒將來的婚事,她會好好審察,慎重選擇的。
蘇長離說:“女兒將來要嫁的男人,一定不能納妾有通房,這輩子只跟女兒白頭偕老纔可以。”
顧今笙迴應:“對。”
兩人相視,嘴角都扯了扯。
“這樣的男人,世間還有嗎?”顧今笙問他。
“你夫君不就是嗎?”
“我是說將來女兒長大嫁人的時候,還能有這樣的男人嗎?”
蘇長離想了想:“這京城之中,倒是有幾個合適的男孩,比我習習年長上兩三歲,這些可以從小培養的。等習習過週歲的時候,舉辦場宴席,邀請這京城的名貴都帶着孩子過來參加便是了。”
今笙疑惑:“你該不是現在就想給女兒把女婿給選好吧?”
“先物色幾個,看能不能培養成才。”只能培養成合他心意的樣子,他才能放心把女兒嫁過去。
看樣子三爺還真是認真了,今笙猶豫了一下:“三爺,你真不考慮一下皇上或者二皇子也行?”湘君的意思,是想將來習習入宮的……就算不滿意皇上,但二皇子也是可以的啊……
蘇長離說:“皇家是非多。”這是沒考慮宮裡的那兩位了。
皇上年幼,將來長大了,見過各種姿色的女子後,難保不三心二意,將來肯定也會有設立起三宮六院,與其讓女兒與天下女人搶一個男人,倒不如給女兒擇一位對她從一而終的男人。
至於什麼樣的男人合適,他會好好規劃一下,好好考察,好好栽培。
三爺夫婦正說着女兒的終身大事,紫衣那邊進來稟報:“夫人,六少爺來了。”
“快請。”顧今笙已站了起來,六弟,她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見着他了。
片時,六少爺走了進來。
那已是一位小小的少年郎了,已有十三四歲的六少爺身量已長得和成年人一樣高。他面容清秀,膚白皮嫩,氣質溫潤儒雅。
進了屋,看了屋裡的人,他先行了禮:“詳雲見過姐夫,見過笙姐姐。”
“六弟,你都長這麼高了。”今笙已迎了過去,上下打量他。
自己往他面前一站,都要仰臉看他說話了。
六少爺便含了笑,他的笑容溫柔,讓人覺得舒心又溫暖。
“笙姐姐,你都已爲人母了,我再不長高,哪好意思來見您。”
今笙聞言便笑了:“六弟坐下說話。”
六少爺坐了下來,婢女繼續上茶水給他。
“擎蒼,這位便是擎蒼了吧。”大哥的兒子,眉宇之間還是有大哥的樣子的,所以無須人來介紹,他也是認得的。
“擎蒼,叫六叔。”
“六叔。”擎蒼看他一眼,叫了。
“這位是……”他平日裡又都在國子監讀書,所以對於蘇遊的事情並不知道。
今笙給他介紹:“這是蘇遊,孟田的兒子。”
“蘇遊,叫六叔。”
“六叔。”蘇遊叫了一聲。
六少爺瞭然,道:“看來姐夫抱的孩子,便是習習了。”
“姐夫,我抱抱行嗎?”
蘇長離也就給他抱了,照輩份來排,他是孩子的舅舅。
習習轉動着眼珠子看他,今笙介紹:習習,這是舅舅。
習習咿呀幾句,算是打招呼。
“習習這模樣,還真有姐姐的風采呢。”
顧今笙輕笑一聲,卻是難免要多打量幾回自己的六弟。
轉眼之間,他都變成一個大男孩的模樣了。
“六弟,你在國子監學的怎麼樣了?”
提到這事,六少爺道:“姐,我明年,想參加科舉。”
今笙點頭:“三年一次的科舉,明年開春就又到了。”
蘇長離問他一句:“想考取狀元?”
六少爺回他:“盡人事,看天命。”
“好好準備吧,明年,爭取拿下殿試第一狀元。”對於顧家的六少爺,他在學業上的成績,他還是瞭解的。
在國子監之中,也是出類拔萃的,甚受老師的推崇。
蘇閣老拿這話高擡他,他也不客氣,應:“好。”
今笙莞爾:“六弟,我一直最看好你了,明年你若是拿得了殿試第一狀元,那可是咱們整個京城空無前有的,當年的蘇大人也不過如此吧。”想一想,就知道會有多風光。
六弟是庶出,在庶出這個身世上,一直不如旁人尊貴,但他若能憑着自己的能力拿得殿試第一狀元,日後爲皇上所用的話,那可是無上的尊貴了。
蘇長離瞧她一副擡高他人要貶低自己夫君的得意嘴臉,回她:“你夫君也是十五歲便拿了殿試第一狀元,親得皇上的賞識。”直接留在了皇上的身邊,爲皇上所用了。
她笑:“是是,您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有這麼一回事,原來蘇大人也是十五歲便取得了殿試第一狀元呢,誒,到了明年殿試的時候,六弟你還不滿十五週歲的吧?”
六少爺望她笑笑,不理她這話岔,他可不想和蘇閣老比這個,便逗弄習習道:“習習,你還有兩個酒窩呢,這酒窩可真隨了你孃親了。”
蘇長離給她一個眼神,非要讓她夫君比別人差一點,她才滿意?
今笙望他笑笑,小氣鬼,還不準別人比他更厲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