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午飯,孩子們睡覺去了,三爺夫婦也就趁着這個當兒,去了墓地。
買給羽兒的衣裳,要給他送過去。
照常,三爺夫婦也把買來的供品擺到老太君的墓碑前。
蘇長離說:“奶奶,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你是否與羽兒在一起。”若是在,他也就放心了。
“也不知道你們的世界是什麼樣子的。”因爲什麼都不知道,難免會掛在心上,常常想念。
午後,有縷斜陽從雲層裡穿過。
今笙也在兒子的墓碑前站了一會,看着兒子小小的墓碑和那一個小小的墳頭,她的心情不似之前那樣壓抑疼痛了。
昨晚,她做了個夢。
夢見了羽兒。
夢中,她看見羽兒在一個美得無與倫比的花園裡快活的飛翔,身邊有許多和他一樣的孩子。
夢中,羽兒有一雙翅膀,別的孩子也都有那樣的翅膀。
他們自由自在的在花園裡先耍,在草坪上嬉鬧,他可以騎到獅子的身上,膽敢去觸摸大象的鼻子,那些野獸卻不傷害他。
夢醒後,她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雖說夢境多有虛紀,她卻忽然堅信,羽兒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個她現在無法到達的世界,活着。
頭頂之上有羣烏鴉拍着翅膀叫着飛過,她不由得擡頭看了看。
天冷了,烏鴉也要離開了吧。
轉眸,看到三爺站在不遠處的墓碑前。
那是太傅夫人的墓碑。是三爺想念自己的母親了吧。
今笙看了看,擡步,走了過去。
來到太傅夫人的墓碑前,她磕了頭。
蘇長離看她一眼:“回去吧。”
她問:“三爺,你是不是想念母親了?”
他又看她一眼,沒說,拉着她一塊走了。
“三爺,以後等孩子們都長大了,我們去周遊列國吧。”
“嗯。”
“我是認真的,你答應得太快了,像是在敷衍。”
他住了一會,道:“周遊列國,這注意不錯。”
“在周遊列國前,我們再努力努力,多生養幾個孩子,把他們培養成人,由他們看家護院,我們也就可以輕閒了。”
“嗯,我盡力。”
他嘴角扯了扯,牽着她一塊離去,回府。
~
有孩子們陪伴的日子,時間好似比往常過得更快。
回去的時候,孩子們已經醒了。
蘇長淵帶了兩個孩子耍了一套拳法,讓擎蒼蘇遊跟着學,兩位小少爺果然熱衷於此,記憶力也是非常人所能及,竟是很快就把他教的一套拳法給記下了。
蘇習習依舊在一旁觀看,跟着手舞足蹈的啊呀呀的嚷着,恨不得自己也能跟着耍幾招。
到了晚上,孩子們照常跟着三爺夫婦一塊吃喝,然後早早睡下。
孩子們歇下了,三爺夫婦洗漱一番,便也跟着一塊躺下了。
拉下帳子,蘇長離側過身來把鑽在被窩裡的妻子抱住,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道:“早點歇息?”
“嗯。”她眨了一下眼,雙臂也就環在他腰上了。
~
她就這樣睡了過去,這覺倒是來得快。
蘇長離默默的望了她一會,她睡得快,他卻是毫無睡意的。
默默的躺了一會,他還是輕輕拿開她摟在自己腰上的手,悄悄的起了身,走了。
他是睡不着的,便去了那邊的書桌前坐了下來。
順手,翻看了一頁書,看了一會,又把畫冊拿出來看了看,是蘇羽的畫冊。
他沒見過他,但看畫冊上他的樣子就知道,他是一個多麼可愛的孩子。
是笙兒辛辛苦苦爲他生下來的兒子。
他望着畫冊靜坐了一會,外面傳來聲音:三爺。
蘇長離放下畫冊,起身,出去。
閻生迎步上前:“三爺,都查清楚了。”
“書房去說。”蘇長離擡步離去,閻生跟着他一塊走了。
書房是僻靜之地,尤其是到了晚上,閒雜人更不會沒事跑到書房這邊來的。
蘇長離在坐房坐下,閻生道:“那位被打發嫁人的婢女寶珠,要嫁的是一位年紀都有四十的傻子,在嫁過去的當晚,還沒有洞房,她就懸樑吊死了。”
老太君身邊還惟一活着的一位貼身婢女又死了……
從書房走出來的時候,外面的冷清的月還高高的懸着。
蘇長離在書房之外站了一會。
待到回去之時,重新躺了下來,身邊的人又依了過來,摟在他腰上,低語:“三爺,你也睡不着嗎?”明明是他哄着她早點睡,卻在她睡着之後偷偷爬起來。
外面有些涼意,即使三爺是個男人,體溫比較高火力比較壯,他躺下來之後,她也感覺到他身上的冷意了。
“怎麼醒了?”他反問一句。
“你一走,我就醒了。”
“……”
“你幹什麼去了?”
他默了一會,道:“奶奶的死,羽兒的死,恐怕不是個意外。”
“嗯,我也這麼覺得。”
“寶珠已經死了,說是在成親的當晚,懸樑吊死的。”
顧今笙不由得坐了起來:“現在只剩下薄葉了,三爺你說薄葉是不是知道些什麼?”
蘇長離也就跟着起了些身,把她攬在懷裡:“這事我來處理,你在府上,就安心陪伴孩子們吧。”
“所有的人,都死無對證了。”他現在能怎麼處理,難不成懷疑誰,就去把誰偷偷給殺了報仇雪恨。
蘇長離說:“真相也會遲延,但總不會缺席的。”
顧今笙眸色動了動,道:“三爺,您睡覺吧,您明天還要上朝。”
“來,您快躺下睡覺,不許在趁我睡着後偷偷再溜出去。”
蘇長離跟着她一塊躺下來,摟了她在懷裡緊了緊:“嗯,不跑出去了。”
她把手放在他臉上,讓他閉眼:“有什麼事,今天晚上也不要想了。”
蘇長離也就閉上眼,把臉埋在她腦袋上。
~
第二日。
和往常一樣,三爺一早去上朝,今笙起牀洗漱吃飯,去找孩子們。
二爺人現在府上待着了,閒得他現在是每天帶兩位小少爺玩了。
一番磨合後,兩位小少爺終於在他身上找到了可取之處。
他會打拳,會使用各種兵器。
蘇遊喜歡劍,他就教他舞一套劍法。
擎蒼喜歡刀,他就教他舞一套刀法。
擎蒼之前的刀太大了,爲了方便他舞刀,就選擇了一把小些的刀給他用了。
都是木製的,相對來說比較輕巧。
今笙過去的時候,兩位小少爺已經耍得有模有樣了。
她走近看了看,忍不住點頭。
再看習習,她沒辦法舞刀弄劍,只有跺腳擺手了。
今笙走過去,要抱她,她瞧了瞧,見是自己孃親來了,也就由她抱了。
蘇長淵這時也走了過來,和她講:“怎麼樣,還像回事吧?”
今笙莞爾:“兩位小少爺天資過人,現在又有二爺做老師,它日必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蘇長淵哼笑:“等着瞧吧。”
今笙轉手把習習給了婢女,道:“二爺,有件事情,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兩人往別處走了幾步,婢女知道主子們是有話說,也就沒有靠近。
“什麼事?”
“二嫂之前打發嫁出去的那位寶珠,在出嫁的當晚,就在房裡吊死了。”
“聽說要嫁的那戶人家,實際是個傻子,並非如大家所想的那樣,是個正常人。”只是由於是遠嫁,離京城又遠,誰會沒事去打探一個婢女的下落,管她嫁的是誰。
若非因爲要調查一些事情,他們也是不會知道的。
蘇長淵看了她一眼:“弟妹,你是不是在懷疑什麼?”
“我能懷疑什麼啊,現在奶奶身邊重要的人都死了,死無對證,就連我的婢女薄葉也逃亡在外。”可越是如此,事情就越發的蹊蹺了。
看似沒有破綻,這麼多的死亡,便是最大的破綻。
蘇長淵望着她,這件事情他不是沒有查,他有查的,他也有懷疑,就像她說的,死無對證,任何線索都沒有。
遠遠的,李氏又抱着她兒榮盛過來了。
她雖是婦人,力氣還是蠻大的,孩子也沒讓下面的婢女抱,她自己抱起孩子大步流星的來,竟是一點不費力。
一進來,就瞧見那兩個臭小子有模有樣的在舞劍,還有蘇長淵,和顧今笙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忽然,她伸了手,朝蘇長淵的肩膀上一拍,兩個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蘇長淵看着她,聽她說:“你胳膊上有灰。”
“一定是剛纔帶孩子們不小心給蹭到了,你看還拍不下來了。”她伸手使勁摸了摸,沒摸下來。
“你們在幹什麼?”李氏已放下兒子,大步流星的就跑來了。
藉着帶孩子們來武場爲名,天天在此相見。
想想,就氣。
今笙看了她一眼,她怒氣衝衝而來,一副捉姦在牀的模樣。
“二哥身上沾了灰,我幫他擦一擦。”顧今笙說得漫不經心。
二嫂是個醋罈子,這一點她是比誰都清楚的。
二爺雖有幾房姨娘,可除了孟田,沒有一房能懷孕生下孩子的。
孟田活着的時候,她整天刁難,把孟田時時喊在跟前,日日給她說笑話,站在她面前服侍她,她聽孟田說過,也見過。
孟田懷孕後,她假意對她好,好吃好喝都給她,把她養得白白胖胖的,體重猛增,她都看在眼裡,隱隱猜到她的意圖了。
果然,生蘇遊的時候費力的很,幾乎要了她的命。
蘇遊生下之後,便得了黃疸,她有特意查問過,一切都是因爲吃的含甜量過高,這一切都是拜她所賜,孟田所有的食物,都是她派人給的,常拿各種東西送她吃,難得她對孟田如此的好,她竟覺得受寵若驚,又受她言語的盅惑,她吃起來一發不可收拾了。只是沒料想,生下的蘇遊,會是白髮。
生下蘇羽後,她又一番挑唆,二爺爲人薄情得很,竟真因此受到挑唆,日日不來看望孟田,令她整天以淚洗面,甚至想要殺了蘇遊。
她不得不派人把二爺請回來,讓他陪陪孟田,他果然也回來了,也照做了,只是她沒想到,請二爺回來的那一天,竟是早早的殺死了孟田。
那一天,孟田尋死了。
薄情的二爺看到美貌不再身體不如當初的孟田,應該是有些嫌棄的吧。
她看着李氏,她生過孩子後,保養得還不錯,身材恢復得很好。
這樣一個人,當然不會讓自己的身體變到令二爺看一眼都覺得厭煩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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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笙望了李氏一眼,她也同樣望了今笙一眼。
這個女人,擁有一張讓人想毀了她的臉。
從她進太傅府那一天,看着這張臉,她就覺得討厭。
直到今天,她已爲人母了,看着這張臉,比從前更加讓人討厭了。
明明已爲人母了,但生過孩子後,她越發的嬌媚了。
看見顧今笙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女人最嬌媚的時候,不只是當姑娘的時候,爲人母后,竟也可以嬌到骨子裡去,讓人恨不得把她給折了。
“二嫂,你瞪着我幹嘛啊?”今笙喚了她一聲。
李氏回過神來,不是她想瞪她,看見她離自己的丈夫這麼近,竟然說什麼給他拍灰,她氣。語氣也就淡了幾分:“阿笙,有些話本不該說的,但今天不得不提點你幾句,免得你下次再犯,男女有防,即使是二爺,你也要避嫌的,二爺衣裳若是髒了,你告訴一聲便是了,你這樣動手動腳,讓人看見像什麼話?若是三爺回來看到了,怕也不會太高興的吧?”
平日裡與她阿生長短,叫得親熱,好似真的與她關係不錯似的。
現在她不過是幫二爺拍下灰,她立刻就要變臉了麼。
今笙醞釀了一下,委屈:“二嫂教訓得是,是我大意了。”她聲音微有哽咽住。
二爺早就厭煩透了李氏的潑辣了,不管人前人後,她脾氣來了,都敢頂上二爺幾句,毫不給面子。二嫂既然喜歡扮演這潑辣的角,她就扮演柔弱的角好了。
看她示弱,李氏心裡暢快一些,覺得自己說的並沒有錯。
蘇長淵轉手就甩她一個耳刮子,脫口直罵:“你她孃的是不是有病?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整天亂說什麼話,沒的也被她說成有了。
李氏被她打得一個措手不及,這一次次的打她,她頓時也火了:“你又打我?你打我多少次了?蘇長淵,你不要以爲我軟弱可欺。”
“蠢婦,打你這麼久,你長過腦子嗎?”這種話是隨便可以說的嗎?當着他的面都不只說了一次了,這一回還當着顧今笙的面說開了,簡直,氣人。
這蠢婦,不打她,她不清醒。
蘇長淵同樣火氣很大。
兩個人吵開了,有可能還會再打一架的氣勢都出來了,看來個個都氣得不輕。
顧今笙忙上前:“嫂子,嫂子您別動氣了,都是一家人,有什麼話回去好好和二哥說就是了,在外面大吵大鬧的,這麼多婢女都看着呢,萬一讓哪個奴婢偷偷傳了出去,多不好。”
“誰敢亂傳。”李氏眼一瞪,哪個婢女敢說話,大氣不敢喘。
這身邊站的婢女,哪個不是主子身邊貼身侍候的。
敢亂傳,是不想活了麼。
不過,李氏很快又清醒過來,看了看故作溫婉的顧今笙。
定然是故作溫婉,她可記得她囂張的樣子,有三爺爲她撐腰,她帶着家裡的侍衛,連當年的芊晨公主都不放在眼裡,都敢去招惹,直接去路上與人打起了架。
這些往事,她並沒有忘記。
壓了一下自己胸中的怒氣,李氏還是語氣軟了幾分:“阿笙,剛纔我話是重了幾分,你不要放在心上。”
現在想要示弱道謙?晚了。
今笙莞爾:“我纔沒這麼小氣呢,要是我家三爺身有灰塵,嫂子你幫忙拍一下,我肯定不會生氣的,都是一家人,嫂子你就是想得太多了,難不成非要讓我家三爺頂着一身灰到處招搖,讓人看了笑話不成。”
“……”還成了她的錯了,李氏被噎得臉色微僵。
她向來都知道這顧今笙是個牙尖嘴利的,黑的可以說成白的,死的可以說成活的。
今笙又去勸蘇長淵:“二爺,您和嫂子成親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嫂子是個什麼人嗎?您看您打也打了,嫂子也認錯了,就算了吧,都彆氣了,一會還嚇着孩子們了呢。”
她認錯了?李氏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要爆出來。
真想捅死這顧今笙算了,她什麼時候認錯了。
哇……
忽然,傳來了啼哭的聲音,是榮盛,趴在地上大哭起來了。
身邊的婢女嚇得慌忙過去要把榮盛少爺扶了起來,李氏已轉身衝過去了。
“誰打的?”她衝過去,來到兒子面前,竟是見榮盛一臉是血,頓時是又驚又怒,又懼又怕的。
一旁的婢女顫抖:“是,是擎蒼少爺打的。”
“擎蒼少爺,你打榮盛幹什麼啊?”李氏大聲質問,氣得她真想也打這孩子一頓算了,顧燕京家的兒子,怎麼這麼惹人討厭啊,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打她兒子了。
更讓她又疼又氣的是,她兒子竟打不過人家的兒子。
蘇長淵和顧今笙也跟着過來了,一看那孩子,就是鼻子被打流血了,鼻血順着往下流,他小手再一摸,整個臉上都是血了。
“趕緊把榮盛抱回去。”蘇長淵吼了她一句,這個時候還有功夫追問誰打的,不是應該先給兒子止血嗎?
李氏驚醒,是的,趕緊帶兒子回去止血,她抱着兒子飛快的跑了。
今笙在一旁看了看,二爺可真平靜啊!
他長子受了受,他身爲男人,不是應該第一時間抱着兒子趕緊回去宣大夫嗎?
二爺是真薄情。
不喜歡李氏,連他的兒子也跟着不受寵。
她望了一眼一旁站着的蘇遊,明明二爺後來對孟田也不是那麼喜歡了,怎麼就對蘇遊格外的關心喜歡了?
記得自從孟田死了後,二爺是常來看望蘇遊的。
她一時無暇想這些事情,蘇長淵已經詢問了:“擎蒼,你打榮盛作甚麼?”到底是他的兒子,打了就是打了,他自然是要詢問一下原因的。
擎蒼看着他,不說話。
原因太複雜,不是小小的他可以說得清楚的。
“二爺,是這樣子的。”月眉已走了過來啓稟:“奴婢瞧見了,是盛少爺看見兩位小少爺的刀劍,想要上去搶奪,本來是要搶奪遊少爺的劍的,擎蒼少爺向來護遊少爺,就上去幫忙了,不小心纔會打到盛少爺。”
定然是故意的,既然是打架,怎麼可能會不小心。
蘇長淵看了看站着不說話的擎蒼,看見榮盛哇哇大哭,流了血,他也是知道怕的。
看了一眼,他到底是無話可說。
孩子們在一塊打架是常事,現在還小,再大一年,還有得打。
自己的兒子打不過顧燕京的兒子,他能怎麼辦?
今笙開口道:“二哥,您看看,都快要把蘇遊給嚇住了。”
蘇長淵看了一眼站在一邊一動不動的蘇遊,這孩子雖是庶子,但從現在就可以看得出來,天資過人,遠非他的長子可以相比的。
那個孩子,被他娘慣得厲害。
打不得,罵不得。
再看蘇遊,可惜只是庶子。
擡步,他走了過去,問蘇遊:“怕嗎?”
蘇遊看看他,沒說怕也沒說不怕,只是喊了一聲:爹爹。
撲進了他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