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穴不斷鼓脹,後腦疼得厲害,視野模糊,手腳發涼麻木,動彈不得,嚴語只能拼命調整呼吸。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聽到了林小余的呼喊,感受到她在輕拍自己的臉。
“嚴語,你醒醒!快醒醒!”
嚴語咬緊了牙關,用力搖晃腦袋,終於是醒了過來。
周遭漆黑,唯有手電忽明忽暗的光,光圈如薄弱的能量罩,保護着他與林小余。
“你沒事吧?”嚴語掙扎着坐了起來,往後腦一摸,糊了一手的血。
林小余也不多說,摸出一塊帕子來,摁在了嚴語的後腦勺上。
此時嚴語才發現,林小余的衣袖被撕掉了半截,衣衫不整,頭髮凌亂,灰頭土臉,似乎經歷了一場反抗。
“你……你是怎麼下來的?”
嚴語自己摁住後腦,藉着觀察四周環境的由頭,轉過臉去,便聽到窸窸窣窣的聲音,想來林小余也意識到,正在整理自己的衣衫。
“那邊有個矮坡,我想下來尋你,結果失足滾了下來……”
林小余言辭閃爍,嚴語看得出她有些心虛,也不知道她在隱瞞些什麼,不過她不想說,嚴語也不好追問。
畢竟事關尋找孩子,她該比嚴語更擔憂,能說的話她必然不會瞞着的。
“那個矮坡能上去嗎?”
“能的,我先送你回去,你這傷口太嚇人了,咱們得抓緊。”
嚴語搖了搖頭:“不要緊的,多找一刻,就多一分希望,找孩子要緊,咱們先上去找找秦家坳的路。”
嚴語試着站了起來,供血不足,搖晃起來,也虧得林小余扶了一把。
“你先別動!”
林小余將嚴語摁了下來,轉過身去,將褲腰帶解了下來,一臉羞臊地將嚴語的頭包紮了起來。
救急關頭,也顧不得這許多,包紮好了之後,林小余拾起手電,攙着嚴語便往矮坡那邊去了。
矮坡很短,所以角度有些陡,手電照了一下,確實留了一些痕跡,但矮坡上都是一些乾枯的雜草,泥土也比較鬆軟,並沒有凸出的岩石或者老樹頭之類的東西。
嚴語下意識看了看林小余,心裡越發起疑,她身上這些撕扯的痕跡,怕真不是滾落矮坡造成的,只是她爲何要瞞着嚴語?
“咱們別上去了,上頭風沙很大,順着這條山谷走,應該能進入秦家坳的。”
林小余說完,便往前引路,嚴語往坡頂掃了一眼,似乎有個人影閃了過去,只是林小余有些匆忙的背影,到底是打消了嚴語繼續追究的念頭。
誠如林小余所言,順着山谷走了半個小時,前頭果真出現了稍顯昏暗的火光。
火光當中,依稀能夠看到不少祈福的幡子在飄飛,可不正是龍王廟所在麼!
嚴語轉頭一看,林小余的眼中也滿是興奮與激動,想來她也爲找對了路而感到高興。
話不多說,兩人加快了腳步,火光越發清晰,龍王廟也就近在眼前了。
只是奇怪的是,那些守龍王的漢子們卻不見了。
“難道他們出去找孩子了?”
秦鍾說過,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守夜,明天就能各回各家,難道說他們提前結束,全都回去幫忙尋找孩子了?
嚴語輕輕吸了一口氣,驅散心中想法,沒人在此,橫豎是最好,反正他與林小余的目的又不是求助,而是查證。
“大雙!小雙!”林小余高聲喊着,便往龍王廟裡衝,只是不多時又滿臉失望地走出來,茫然四顧,絕望又涌了上來。
嚴語見此,輕嘆了一聲,走到火堆旁,火堆已經“奄奄一息”,只剩下餘炭還在掙扎。
火堆周圍雖然有收拾過的痕跡,但留下不少油垢和細碎的骨頭渣子。
林小余察覺到了嚴語的動作,只是腳步有些猶豫,似乎不敢上前來,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跟了上來。
“手電給我。”
嚴語伸出手,問林小余要了手電,從旁邊拾起一根燒火棍,便在灰燼裡扒拉。
火灰飛揚起來,在手電的光圈中嫋嫋而舞,嚴語和林小余的目光卻全都集中在了燒火棍的棍頭上。
灰燼裡不斷扒拉出一些燒得發白的骨頭,長長短短都有,大大小小,細細碎碎,能夠明顯看得出劈砍的痕跡,林小余已經有些顫抖起來。
燒火棍再往裡扒拉,厚厚的灰燼突然傳來沉悶的篤篤聲,用棍頭挑了一下,竟是一個小小的骷髏,棍頭撥開灰燼,赫然是兩個眼窩子!
嚴語心頭一緊,往後看時,但見得林小余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掌,鮮血從手背上滴落下來,整個人掙扎在崩潰瘋狂的邊緣!
“小余,你先別瞎想!”
“小余,山坳裡野物不少,可能是他們燒的猴子!”
林小余拼命搖着頭,雙眼血紅,眼珠子似乎隨時要爆開一般,也着實是嚇人。
“小余!你先冷靜!”
林小余渾身顫抖,沙棘籃子啪嗒落地,沙棘果撒了一地,她搖着頭,如同發狂的母獸,四處尋找着仇敵一般。
“啊!”
“啊!”
她拼命狂叫,爬到火堆邊上,伸手要將小骷髏扒拉出來,卻又不敢,只是抱着頭大叫。
嚴語一把抓住她的肩頭,她拼命掙脫,再度伸手,最後又縮了回來,轉而抓起了一把餘炭!
通紅的餘炭灼燒着她的手,滋滋作響,她抓着餘炭就往龍王廟爬行,似乎想要燒掉這座廟!
嚴語死死抓住她的手腕,兩人在地上滾打了一陣,終於是將餘炭給搶了下來。
林小余到底是有些力氣的,將嚴語推了一把,嚴語撞到了後腦,一陣迷糊,林小余已經衝進了廟裡。
廟裡留有燈盞,只是人都走了,生怕引火,便將燈給滅了。
林小余抓起一盞燈,便往龍王塑像上砸!
“啪!”
一聲脆響,燈盞爆裂,燈油四處濺射,趁着嚴語七葷八素的空當,林小余拾起火頭,便投到了廟裡,“轟”一聲便帶起一陣大火來!
龍王塑像披掛着綵衣,神龕有布幔,樑上有天兵天將的幡旗令旗,各路神仙的招旗也都是多年的老布料,乾燥易燃,火勢頓時旺盛滔天!
“小余!你冷靜!”
嚴語也顧不得後腦疼痛,衝進龍王廟,見得林小余抓着另一盞燈,正朝着大火瘋笑着。
一把奪下油燈之後,嚴語脫下衣服拍打火頭,熱浪滾滾而來,將他臉上的汗水瞬間蒸乾,這才撲打了幾下,自己的衣服也被燒着了。
眼看着火勢控制不住,火苗子往房樑上竄,嚴語便將林小余推出了門外。
後者目光呆滯,嘴角掛着淡淡的笑容,看着這火,彷彿孩子的笑容正在烈焰之中。
龍王廟裡也沒水,嚴語只能跑到外頭去,兜了沙子回來撲火,但就憑他一個人,根本就不濟事!
正當此時,牌坊外頭傳來陣陣驚呼,村裡的漢子們竟是全都涌了進來!
“完了完了!”
“快撲火啊!都愣着幹啥喲!”
林小余聽得響動,眼中的瘋癲變成了無窮盡的憤怒,隨手一抓,抓了一把火灰,便丟了出去。
“都是牲口!還我孩子!還我孩子!”
她瘋狂地衝了過去,死死地掐住了族長秦大有的脖頸!
“快放手!快放手!”
“快拉開這瘋婆娘!”
嚴語也是大驚,趕忙上前去阻攔,你來我往,免不了沖沖撞撞,這些人又急着救火,當即有人喊說,把他們都捆起來捆起來!
嚴語適才又磕了一下腦袋,整個人昏昏沉沉,到底是讓人給捆了,一時間受制,呼吸有點不暢,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得多久,嚴語渾渾噩噩醒來,陽光刺目,適應了好一會,依稀聽得有人在叱罵,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起來。
此時已經天光大亮,偌大的秦家坳也沒個鳥叫蟲鳴,龍王廟雖然沒有被燒塌,但煙熏火燎,放眼也是一片狼藉。
林小余耷拉着腦袋,眼中滿是仇恨,族長秦大有坐在一旁樹頭削成的墩子上,叼着旱菸杆子,煙氣彌散,遮住了滿是皺紋的臉,不怒自威。
“趙家媳婦啊,雖說你孤身過日子,受了不少委屈,但也得過鄉親們不少關照吧?怎麼地就覺着咱們會對孩子做這種事?”
“你這樣可就傷了大家的感情了……”
“龍王爺那是萬萬不能冒犯的,燒廟會引來天災,不說村子容不下你,便是龍王爺也要怪罪的。”
“可不是麼,孩子走丟了,大家夥兒都心緊着呢,急急就下山去找,你反倒來燒廟,這事不地道的。”
漢子們看着兇狠,但對嬌小無助又楚楚可憐的林小余,狠話到底是說不出口。
“你看看,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看,這是猴兒的頭骨,看見沒,牙是尖的!”
有個漢子將火灰裡的小骷髏徹底扒拉了出來,牙齒果真是尖的,如此一說,還果真像極了猴兒。
林小余終於是擡起頭來,顯然對這種說法並不認可,眼神往地上的骨骸挑了一眼。
“這身上的猴兒真金貴,還穿着衣服的。”
漢子一瞧,骨骸上殘留着沒燒盡的衣物,臉色也有些難看。
另一個漢子看了族長秦大有一眼,咬牙解釋:“按說拜祭都是男人們的事,婆娘是沒資格知道的,但還是跟你說清楚,免得你胡思亂想。”
“這猴兒是我們託了山上獵戶捕來的,爲了給龍王爺做祭,需是穿上衣服,扮成童子的樣貌……”
林小余冷笑一聲:“怕不是祭龍王廟,祭了你們的五臟廟吧?”
想來林小余心中也已經接受,這骸骨是猴子的事實,想想孩子仍舊生還,心情也就沒那麼狂躁了。
這些猴子骸骨上留有劈砍和啃咬的痕跡,而且零零碎碎,林小余的話語也並不過分,想來這些漢子該是用祭品餵了肚裡饞蟲的。
漢子們一個個臉色難看,心虛起來。
秦大有終於發話了。
“縣裡的幹事們給過指示,這些猴兒吃了會得病,你要敢吃,下會叫你來就是了。”
這話一出口,族長的威嚴也散發開來,雖然半閉着雙眸,眼袋下垂如同癟掉的氣球,但林小余也不敢反口了。
“燒廟的事回頭再說,給他們鬆開,找孩子的找孩子,包腦殼的包腦殼,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族長已經發話,漢子們也順從地走過來鬆綁。
這纔剛要給嚴語解繩子,外頭突然傳來一聲大喝!
“別放他!孩子的去處還着落在他身上呢!”
所有人的眸光都轉向外頭,而後又轉向了嚴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