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儘量擺出故人相見淚汪汪的眼神,要知道十八年前我見的是當今太后,怎麼也該拼死留住那段記憶,今日也好敘舊抱大腿,儘管不記得,也無法阻擋我的熱情,“十八年未見,太后美若天仙的容顏,阿鳶一刻不敢忘記。”
大抵,我的眼神配合上這句拍馬屁的話,力度過大了,太后嘴角抽了抽,想說什麼,又吞回了肚子裡,而一旁的宮女嬤嬤狀態都不好了,我立馬換了個眼神,微笑道,“太后可是認識家母?”
每每回憶起往事,太后的眼神都會變得虛無縹緲,良久,她才點頭,“你生母於哀家有恩。”
只此一句,她不肯再多說。
但這麼一句,已足夠。她委實有動機,讓老鴇傳話與我,甚至寫紙條,讓我速速離開陳國。大抵是爲了報答生母之恩。可關於我的過去,我知生父是鳳族之人,生母呢?想我將自己的過去忘得乾乾淨淨,莫名的,心底竟生了一絲的惆悵,情緒也低落起來。
而後,太后又不鹹不淡問了我一些起居的小事,當然,也提及了二哥。對於愛情,太后又是飄渺一笑,“用情太深總易傷,何必。”
我笑道,“太后說的是。”嘴上說是,心底卻不以然,沒想到太后竟也是要讓我離開二哥。
彼時,已是午時三刻,該用膳的時候了,太后留了我一同用膳。大抵因爲信佛的緣故,滿桌菜式不見半點葷腥,清湯寡水,難不成美人都是這般養出來的?於是我收起了心底那絲惆悵,拼命往嘴裡塞菜。
太后見我這般,忽然就笑了,那笑容美得我都忘記嚼菜,她喃喃出聲,“如果哀家的女兒沒遇到意外,也合該是你這個年紀了。”
太后也曾有過女兒,那豈不是二哥的姑姑?
爲太后佈菜的老嬤嬤咳嗽了一聲,大抵是暗示太后什麼,太后嘴角那點笑容也盡數淡去,她揉了揉眉心,“哀家累了,你先退下吧。”
美人便是美人,連疲憊的樣子都美得讓人心疼。老嬤嬤扶着太后進了內殿,太后都離去了,我還怎麼好意思繼續吃菜。恰在這時二哥也找了過來。大抵是我吃飯的樣子太過生猛,以至於宮人們都在議論我是不是被東宮太子餓壞了。
拜別太后,我與二哥一路行至壽寧宮的宮門,我認真道,“二哥,我其實沒那麼餓。”
二哥拉着我的手,含笑嗯了一聲,“可我餓了。”
“你剛纔沒用膳?”
“沒。”
“那行,待會回家,我就餵飽你。”
二哥噙着一抹盪漾的笑意,那笑意越發深,嗯,別有深意啊,本道姑好生納悶,不就一頓飯麼?
“你笑什麼?我哪天沒有餵飽你!”
“還笑!不許笑!我今晚一定喂到你撐!”
明明這麼正常的對話,爲什麼跟在我們身後的宮女都羞紅了臉蛋,嗯,我也意識到這對話似乎越想越邪惡啊……
果不其然,跟在我們身後的小宮女開始竊竊私語了,“好羞澀啊,太子和未來太子妃好生恩愛!”
“可不是,看來傳言果然有誤,太子妃明明美若天仙!怎麼看都不像道姑呢!我以爲道姑都是滅絕師太那般模樣呢。”
“……”
本道姑孩子都三歲了,一張老臉真是羞得無地自容,得夫如此,每日一調戲,他倒是通體舒泰了!
直到出了宮,上了馬車,二哥的神色忽然凝重起來,他道,“可以肯定,那張紙條是太后命人留下的,而撰寫者則是太后身邊的那個嬤嬤,阿二方去了那嬤嬤的房間,比對了字跡。”
這麼說來,太后當真是爲了報答生母之恩而提醒我?所以說,讓老鴇傳話與我,一路上阻止我來陳國之人,乃至縱火的幕後主使皆是太后。可爲何一定要我離開陳國,難道陳國要發生什麼事了?而皇后,表面上也是希望我離開陳國,暗地裡卻阻止老鴇傳話於我,居心何在?
我將太后說自己也該有女兒的事說與二哥聽,二哥也不知道太后竟然還有過女兒。
馬車徐徐前進,午時過了,街道上陽光較爲猛烈,人煙也較爲稀少。二哥還沒吃飯,我心頭一動,便掀開窗簾,指着一家路邊的混沌攤道,“二哥,不如就在這家名叫什麼‘舌尖上的混沌’吃吧,如何?”
二哥這才往木桌旁一坐,頓時吸引來了無數少女少婦的眼球,明明方纔還人煙稀少的大街,此刻竟有種萬人空巷的感覺。二哥不過吃上一碗混沌的功夫,我們的馬車便被塞滿了各種食材,陳國太子秒殺天下才俊,力壓王侯世家的名聲,委實名不虛傳。
眼下大家還不知道坐在她們面前的是陳國的太子殿下,所以才能當着他的面議論紛紛。
“北有陳太子,西有攝政王,聽說那攝政王前段時間受了重傷,整個西禹都掀起了內亂!”
“不會吧,沒有攝政王,咱們太子好生寂寞空虛冷的。”
夜祁言,“……”
我,“你什麼時候揹着我和他有一腿的?”
夜祁言,“不是你麼?”
這時,又聽一個姑娘八卦道,“攝政王對咱們太子,那是情比金堅,道姑神馬只是暫時的,聽說攝政王的病現在好了!誰知道是不是他藉機會對西禹內部來次大清理呢?”
乍聽這句話,我手一抖,混沌掉進了湯碗裡,湯汁濺到了我的眼睛裡,我眼一澀,立刻有熱氣涌上來。
李九霄沒死,是不是意味着,二月雪也回來了?
一整日,我都沒能將這個消息消化。一直到深夜,十里香風散綺羅,燈火滿長安,二哥依舊陪着我站在陳國帝都的護城牆之上,這裡很高,幾乎能將整個皇城盡收眼底。登高望遠,那些積壓已久的心事一點點沉澱着。
“他確實醒了,魏芙暖回晉國請了她師父,九死一生,這才挽回他的性命。”二哥將我擁到懷中,他的下頜抵着我的腦袋,我憋了一天的眼淚終於還是落了下來,氣呼呼捶着他的胸口,“夜祁言,我真是沒見過比你還壞的男人,你肯定早都知道了,你什麼都不告訴我!要不是從別人口中得知消息,你還要多久才肯告訴我?”
他握住我的手腕,不急不緩道,“等阿狸妹妹出世再說,剛剛好。”
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開我玩笑,委實是太子本色。可我又被他堵得啞口無言,當初我確實是說,只要他能救活二月雪,我就……
我心裡一時間百感交集,有喜悅,但也難免傷懷,喜的是師弟沒死,這不是我在做夢。傷懷的是,我父親已經過世,母親也不知是何人,大抵也過世了吧。師父莫名聯繫不上,師弟雖起死回生卻不一定肯見我,他都說了要與我兩清。人生大喜之日,竟是舉目無親。
夜色裡,我自嘲薄涼一笑,“只要師弟活着,哪怕與我兩清,也沒關係呢。”
二哥道,“這對他來說,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也是,若能不愛了,怎不會是一種解脫?
二哥低下頭,語氣溫柔而疼惜,“對不起,他日我若君臨天下,必當寫下罪己書,謝罪天下,替你族人平反冤屈。這段時間,我會盡力找到你師父和師叔,必不會讓你孤零零出嫁。”說到這,他抱我抱得更緊了,“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阿狸估計沒見着你,又會鬧脾氣喂蚊子的。”
也是,自從我每日早晚接送小包子之後,包子越發粘我,有時候只要沒見到我一會,便會鬧脾氣,二哥說我是溺愛小包子,爲了這事,我們兩個還吵了架。
這晚我們回去時,包子果然又在鬧脾氣,小小一個紫糰子窩在東宮大門前,東張西望的樣子,好不惹人憐愛。但春冬交替時節,最易傷寒,可不是,翌日包子便開始流鼻涕,叫嚷着腦袋很沉。
因爲兵符失蹤,二哥連日裡都是早出晚歸,再加上聖上賜了婚,二哥還要籌備婚禮之事,更是忙碌得一天都見不到影子。我在東宮裡,除卻照顧小包子,便是閒得發慌。我記得當年偷看小言時,裡面可是描繪了各種宮鬥宅鬥乃至權臣之鬥,總歸是各種鬥。
可眼下,二哥直截了當把那些氾濫的桃花都擋在了宮門之外,連他的貼身僕從,也幾乎沒有女的,宮女們更是被老嬤嬤訓得大氣不敢出一聲,哪個還敢存了爬到主子牀的心思?說好的宮鬥宅鬥在哪裡?日子這麼平靜,還有人會繼續追文麼?
這日,我跟老太醫親自去太醫署替小包子抓藥,猛地想起那日在皇宮之時皇上喝的那碗藥的氣味,我總算想通了,那被苦澀掩蓋的一絲味道是甘桂丸的味道。
甘桂丸是素日裡,師父常讓我派給谷外村民的良藥之一。師父的甘桂丸,除卻是用甘草、官桂、五味子、黃芩、柴胡這幾味藥熬製之外,還添了桂花,混合在一起後,味道很是獨特。
如此說來,難道師父就在皇宮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