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上,竟是順利的不像話,然而越是這般,我越發擔心二哥在陳國的安危。
大約五日的連夜趕路,在第六日清晨時我們總算順利來到了離城。
幾乎是剛出馬車的那一剎那,我便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於是乎,那些記憶竟是排山倒海呼嘯而來……兒時與姆媽生活的回憶,少時在東宮的生活……記憶太混雜……
眼下,不僅僅是我,所有人幾乎都被眼前的美景震撼住了。湖藍的提案,藍得沒有一絲雜質,映襯着巍峨的雪山,和一望無際的碧綠,美得彷彿人間仙境。只是不知,孃親現在在哪裡。
小包子忽然道:“哇,只有這麼美得地方纔能養出這麼美的孃親吧!”
小十一拍馬屁道:“古人說得可不是真的,好山好水養美人,咱太子妃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本太子妃對此看法表示深刻認同。
許是溫度有些低,包子剛想衝到不遠處的花叢裡,忽然摸了摸泛紅的鼻子,打了個噴嚏。
我責怪他淘氣,一邊給他加衣服,一邊聽他吸着鼻涕吧嗒吧嗒對師父問個不停。師父對阿狸倒是極其喜歡,有問必答。待穿好衣服,師父牽着阿狸的小手,感慨道:“整天宮鬥權鬥各種鬥有什麼意思,要我看,還不如來這好山好水裡,多生幾個娃多種幾棵樹,倒也樂得清閒吶!”
小包子笑眯眯接道:“孃親,說你和父親呢!”
小十一:“說不定太子妃肚子裡已經又有小皇孫了呢!”
小包子開心道:“真的?阿狸想要妹妹!”
我:“……”
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趕路時的低落氣氛總算一掃而空。
然而,自離別,二哥還沒傳過一條音訊來,儘管眉頭舒緩了,但我一顆心沉得幾乎無法透氣。所以,入城在一家客棧落了腳後,我便帶着小十一出門去打探消息。本以爲暫且還不會有什麼大動靜,未料大街小巷竟皆在議論西禹和晉國聯手,大軍一路勢如破竹,即將直逼陳國帝都之事。
原來,那日我們剛離開陳國,二哥也踏上了去皇陵之路。卻在這時,陳國邊境的城鎮一夜之間忽然有大批雞鴨牛馬肆虐,而這些帶着疫病的動物迅速將疫病傳給了村民和守城的將領,整個邊境防線頃刻間崩潰掉,於是西禹的大軍不費一兵之力便連連奪下幾城。
而陳國內部更是因此發生了劇變,太子監國不力,並在去皇陵的路上感染了瘟疫。百官請旨,廢太子,重立三皇子爲太子。皇后卻在這時公佈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早已死在封地上的大皇子搖身一變成了新任太子,那丟失的兩個兵符最終被三皇子尋到,皇后順勢加封三皇子爲鎮國將軍,率百萬之軍抵擋西禹之侵略。
若不是小十一拍醒我,我定然良久無法回過神。
小十一臉色蒼白,但依舊堅定道:“主子肯定不會有事,這一切定然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二哥答應過我,讓我等他,所以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回客棧的路上,任憑街道行人熙熙攘攘叫賣聲吵雜,我反反覆覆重複着這句話。在看到街角一個賣雞鴨的攤位時,我忽然記起當初在吳國赫州城外山莊時,李九霄曾讓我親自去餵過的那些雞鴨牛羊,會不會就是那批?
如果是那批,那麼一切根本從那時起就計劃好了!他利用我讓二哥放下戒心,正因爲我曾接觸過那些雞鴨,證明了那些雞鴨是安全的。最終,那些雞鴨被以正常的途徑分批運到陳國的邊境,或是售賣或是放生。他掐準了時間,等候那些雞鴨體內的疫病種子成長起來。期間有小部分雞鴨羣體發病過來,引發了小範圍內的疫病,便是二哥派人去解決疫情那次。
而那一次只是一種前兆,真正的爆發是爲了戰爭作鋪墊。
直到此刻,我才驚訝的發現,原來我曾接觸的每一個人都是狹着秘密而來,爲達目的隨時可以利用他人,難料我一路跌跌撞撞,總在結局纔看透。
如果說,從那時起,他已經策劃好了一切,那麼二哥怎會沒有防備?
就在這一刻,我大腦抖得清明起來,我終於明白了二哥在做什麼!
想通之後,我很是興奮,直接在大街上搖晃起了小十一,小十一花容失色掩住胸口:“太,太子妃,你要做什麼?”
我一巴掌拍在他的額頭上:“我還能對你做什麼?”
小十一訕笑:“太子妃剛纔還是愁眉苦臉,怎麼突然豁然開朗了?”
我緩緩彎起嘴角:“走,去買菜去,初來乍到,包子不一定能適應這裡的飲食習慣。”
大抵見我和小十一穿着異族服飾,口音也有些不同,當地的百姓好生熱情,可勁兒給我介紹當地的美食。離城牛羊多,所以這邊的居民多吃牛羊肉,多采用爆、烤、涮、燒、醬、扒、蒸的製作方法,比如烤全羊、大盤雞、饢包肉、手抓羊肉等等都是這邊的地道美食。
我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直到十一都身上再沒地方可以掛了,我們才收手。
回去客棧後,我讓十一將這些東西都拿去分掉,而我自己拿了兩碟烤包子和一隻烤羊腿去找師父和阿狸,客棧的老闆很是貼心地讓小廝送了羊奶給我們。包子正捧着下巴聽師父講鳳族那些傳奇的往事,聽得入了神,我來了許久,他都沒發覺。
直到我摸了摸他的額頭,他才意識到我過來了,脆生生叫道:“孃親!”
“去吃東西吧!”打發走包子,我低聲對師父道:“師父,我終於想通了。內憂外患,二哥是想先借助外患消滅內憂,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所以他纔會任憑皇后一行人坐大!不對,天花!難不成二哥現在就在邊境醫治這些病患?所以自己也感染了?”以我對二哥的瞭解,他不會眼睜睜看着他的子民在水深火熱裡煎熬!
師父瞅了我一眼:“你真是比天山的神獸還蠢。”
“神獸?”
小包子兩頰塞包子塞得鼓鼓的:“孃親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那就是鳳族的守護神吶!”
師父搖頭:“你還不夠了解你二哥,如果沒有完全的準備,他必然不會放心去皇陵。否則,你可曾想過,一旦陳國大軍節節敗退,引狼入室容易,驅狼出城卻沒那麼簡單了。所以我估計,他安葬好他的父王后,必然會去一個地方,期間會路過邊境倒是不假。”
“必然會去哪裡?”
“佛曰,不可說也。”
“……”
“孃親,父親會來找你嗎?”
這斷然不可能,且不說陳國距此處有五六日的日程,前方戰報危急,二哥怎可能抽得開身?而我此行一來可讓二哥無後顧之憂,二來找到孃親後,也許能將那些往事徹底了結了。
在離城內待了大約三日左右,採購完上山所需的物料,師父便帶着我們一行人踏上天山之路。
春末的天山腳下,美得不可思議。入目之處,遍地山花,紅的野芍藥、金黃色鬱金香、淡粉的野生杏花。當然,還有一望無際的綠。而牛羊則散落在針葉林下的草地吃着野花,不遠處還有碧藍碧藍的湖、白色的帳篷以及嫋嫋升起的炊煙。朝山頂望去,山頂還有積雪,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充滿無限遐思。
阿狸邁着小短腿一路小跑,偶爾順手摘上一兩朵花,他玩心上來,鬧着不肯走。師父見他笑,竟也跟着笑得眼睛都眯起來:“說起來,鳳族族人歷來居住在離城外的天山深處,雪色延綿無邊,如果沒有族人帶路,外人很容易便會迷路,凍死或者餓死在大山深處。那麼多年來,所有覬覦着“溯魂”的人,入了天山,幾乎無一生還,除卻夜祁言。而他當年爲何能順利找到,至今依然是個謎。”
師父說完,一行人也覺得匪夷所思,但又覺得理所當然。
唯有我默默吞了口口水,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因爲,我知道,那並不是謎。
記憶裡,我第一次見到二哥,並非是在離城那場大戰裡,正是在這雪山之上。
自打我出生,父親躲避了重重追殺將我帶回周國之後,並沒有將我放在族內養着,而是寄養在了離城的一戶普通人家裡。但每年的清明節,族裡都會派人來接我上山。那時,我一直以爲那一日的祭拜活動,只是爲了離城百姓的風調雨順幸福安康,以至於整整八年,我都不知自己祭拜的是生父。
八歲那年清明節,我一如往年上山祭拜,翌日才被送下山。
離城的清明節並不冷清,春色如畫,滿山關不住。我一邊哼着兒歌,一邊採着各色的鮮花,偶爾還會追趕一下小羊。那個年紀的我,根本不知道這世間會有夜祁言這般有着天人之姿卻也有着狠絕之心的紫衣少年。
所以,當他拍我的肩膀,當我回頭的那一剎那,也許一切,已經命中註定。
滿山鮮花爛漫,不及他站在叢中一笑,儘管,只是微微勾起嘴角。
他讓我帶他上山,他說他的父親在山上的鳳族之人手裡,他已經十七年沒有見過父親。我愣愣點了點頭,心裡默默咬手帕,這長得也太他娘禍水了,堪堪秒殺離城萬千少年啊。這個路,必須帶!
事實證明,色字頭上一把刀,祖宗誠不欺我。
上山的路,越往後面,積雪初融,越來越滑。好幾次,我差點跌倒,但他站在我旁邊都沒有伸手要扶要幫忙的打算,那雙眸子永遠的深冷無波,就像是陳年的古井,看不到底。我忍不住抱怨道:“哥哥你沒有妹妹嗎?”
他投來一個不解的眼神,我扁了扁嘴嘆了口氣,搓了搓發紅的小手,埋着腦袋繼續往前爬。他忽然蹲下了身子,並不溫柔地吐出兩個字:“上來。”
“上你?”
“……”
“我剛口誤!”
“……”
我打小就不是個矯情的孩子,也根本不懂得什麼男女有別的道理,所以幾乎沒有猶豫便趴了上去。少年的肩膀很寬很溫暖,這也是我長那麼大以來,第一次那般親密的接觸男孩子,心裡頭各種滋味輪番碾過,有澀意有莫名的情愫,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好奇,可惜都沒有機會問出口,因爲我睡着了。
對他,我是如此安心,如此信賴,大抵連他都始料未及。
我醒來時已經天黑了,他沒有叫醒我,只是一直往前走,以至於最終迷路了。
天山的夜間,溫度是零下幾十度,幸好我們及時找到了洞穴。
他身上帶着火摺子,有了火驅寒,夜裡也不算特別冷,只不過很餓。
我問:“哥哥爲什麼不及時叫醒我?”
他說不忍心。
我心中微動繼續問道:“哥哥爲什麼不忍心?”
“睡相太醜,不忍直視。”
媽的,真是個賤人,老子真是自取其辱。
每每和他說話,他都能氣得我半死,我乾脆找了個角落窩着睡覺好了,剛開始還覺得暖和,可是後半夜我實在冷得受不了。迷迷糊糊裡,我幾乎想都沒想,便小心挪到他身邊,朝他懷裡鑽去。他亦想都沒想,提着我的衣服,作勢將我扔出去。
我想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委屈極了,所以他的手停在了半空。那一刻,他的眸光復雜極了,原本就是一雙美得讓人移不開視線的眸子,浮光閃動下,讓我喃喃出聲:“便是用一生,換你這雙眸子,也是值得的。”
那一夜,他終究是沒將我扔出去,大抵是見我太可憐。於是我蜷縮成一個小球,窩在他胸前。翌日,他感慨道:“好像抱着小狼狗睡了一夜。”
我氣得直磨牙,眉清目冷的少年卻是朗朗笑開了。
許是風太大迷了眼,遠處都起霧了,霧氣裡,少年的樣子如此模糊,又如此清晰。
正當我思緒亂飛之時,只覺有什麼東西抓住了我的手指,低頭一看,正是仰着小腦袋的包子:“孃親,你是因爲想念父親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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