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頭頂上太陽直射,我一定懷疑自己在夢中。
我喃喃不敢置信:“鐵柱,你瘋了?”
他輕笑:“計劃能進行得如此順利,可真是要感謝我的好妹妹了。”
饒是我再不願相信,腦海卻也明白了大半。怪不得,皇后會對一個唱曲兒的藝者這般喜歡,怪不得隔三差五召他入宮,怪不得那次即便他幫了我,最終也沒受什麼懲罰……我早該知道他和皇后的關係不一般,可任憑誰都不會猜到他便是傳聞中已經死去的大皇子夜祁辰。
我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如果他便是夜祁辰,從多年前他遇見我開始,是不是就是一場陰謀?
只有接近我,取得我的信任,如此,他纔不會被二哥所懷疑,才能在暗地裡養精蓄銳,最終捲土重來……可是,無論如何我也不願相信,我與他之間的過去,當真只存在利用,而沒有半絲友情。
我麻木地看着他,直視着他的雙眼,忍不住吼出聲:“混賬,你一直是欺騙我?你當我們之間是什麼?”
他一字一句:“一場笑話。”
混蛋!
我不再多言,仰起頭忍住眼睛的澀意,衝到長樂宮內,我想要見我那所謂的孃親。
那個神色淡淡溫婉知性的女子,此刻端端正正坐在鳳椅上,白玉般的手指拈起茶蓋,翹起尾指,尾指上帶着精緻的指甲帽,聽到我的腳步聲,她淡淡品了一口茶,才透過氤氳的茶氣看向我:“唉,本宮委實有些心疼你了。”
如果說剛纔我已經被捅了一刀,此刻硬撐着走過來,是多麼渴望她能告訴我,一切只是暫時的,她不會利用我。可誰知,她第一句話是這般。
“你有胎記,你明明是,滴血驗親不會有假……”我不知道我在掙扎什麼。
她放下茶杯,嘲諷道:“你不知道胎記這東西,可以作假的嗎?至於滴血驗親,如果那本就是你親生孃親的血呢?事到如今,你已經沒有其他利用價值了,所以,本宮也不避諱將真相告訴你。一直阻止你來陳國,不想讓你捲入是非之中的,都是你親生孃親做的,而我,不過是滅了醉清風那老鴇的口,千方百計引誘你回來。接下來的事,也都順其自然了。你親手將太子推向了絕境,可是大大的功勞,如果你願意投靠本宮,本宮自會重用你。”
胸口又有一股血液一個勁往上躥,躥得我好生難受。
我怒極反笑:“因緣業報,都會來的!”
她仰頭大笑了起來:“報應?小丫頭,你可不是在說你自己?當有一日,你恍然發現,你曾信仰的一切全都背叛了你,我便不信你還能這般有底氣詛咒本宮!”說到這,她向來的溫柔的目光也一瞬凌厲了起來:“你可要想想,到底是誰,讓你回來認母的,真正利用的你的,只怕還不止本宮!”
“你這話什麼意思!”這擺明是在離間我和師父!
那一夜,是師父誤會了?他以爲我是和親生孃親相認了。這說明……我的親生孃親就在皇宮裡,並且曾和我相見過?無端端,我的腦海裡忽然現出了太后絕美的容顏。可是,這怎麼可能,如若太后是我親生孃親,她爲何會派人告訴傳紙條告訴我,那有胎記的女子並非我孃親?爲何她不肯認我,還說什麼我生母於她有恩?
可是直覺告訴我,我的親生孃親有危險了,因爲師父曾說,孃親爲了謀害聖上的性命,綢繆了太多年。如今聖上已經歸天,皇后怎會不一石二鳥?這一石二鳥,可不是二哥和我親生孃親!
論心機,我委實不是眼前女人的對手。
然而,越是這個時候,我越是不能亂。
只不過,他們既已料到我會過來,又怎麼可能放我離去?如果二哥在乎我,我便是他們威脅二哥最有利的武器。想到這一層,我才知道自己竟親自走進了火坑。
我不動聲色退後了一步,然後轉身朝門外走,果不其然,皇后一聲令下,侍衛們立刻攔住了我。
我武功太爛,輕功更爛,因而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這時,我的背後忽然傳來鐵柱的聲音,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他夜祁辰更合適,我轉過身,只見他逆光走來:“我問你個問題,如果你答得我滿意了,我可以放你離開。”
我有些不明所以,所以沒接話,等着他的下文。
他淺淺勾起嘴角:“如果,我是說如果,時光若能回到過去,你還會不會相信我?”
這個時候,問出這樣的問題,是想鬧哪樣?
我深深吸了好幾口氣,壓制住想衝上去把他往死裡揍的衝動,一字一句道:“我還是會信你,還是會把你當作掏心掏肺的朋友。一段友情裡,難免會出現利用,這是無法避免的事。我依然想告訴你,友情,從來不是你說的笑話。”
清幽雅靜的大堂裡只有陽光在蔓延,我握了握拳,心裡掂量着該如何脫身,卻沒料到,他忽然拍了拍手,零零落落的掌聲在大廳裡想起。
他的表情很是奇怪,奇怪中帶着一絲苦澀,他道:“母后,放她走吧,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時光,確實是兒臣最快樂的時光。”
乍聽此言,我只覺無限悲哀。
從長樂宮出來時,我終於鬆了一口氣。
蟬聲聒噪,叫得我大腦一團糟,偌大的皇宮,到處都是一派蕭條之景,明明昨日都還是喜氣洋洋的。不過一夜,已是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陽光下,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心底不知是什麼滋味。但這個時候,我知道自己不能軟弱,這一切的過錯,都是源於我錯信他人,以及對二哥的隱瞞。
我正發愣的瞬間,背後忽然傳來了琅華的呼喚聲。
一向吊兒郎當的琅華此刻難得嚴肅起來,他眉頭皺着,沁出了細細的汗珠,泛紅的桃花眼裡滿是焦急。見到我,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然後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幸好,祁言剛聽說你去了皇后那,緊張得不行,他現在走不開,你快點跟我出宮,回到東宮。”
我打斷他的話:“我不回,我要見二哥。”
大抵是我臉色太過蒼白,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百味陳雜,他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我以爲他這是帶我去見二哥的意思,誰料他依然堅持要我立刻回東宮。我抓狂我焦急我想咬人:“這是我大婚後第一日,我必須要見我相公!”
琅華嘆了口氣,我知聖上夣斃,他作爲聖上最疼的兄弟,心底定然十分難過。
越靠近紫宸宮,氣氛越發凝重,層層禁衛軍把守,這些都是二哥的心腹。琅華說,二哥不願任何人靠近此處,也正因爲如此,禁衛軍也被幾個親王的兵馬包圍了。如果形勢按照這樣發展下去,很有可能成了你死我活。這樣一來,豈不是讓皇后和大皇子坐收漁翁之利,還有駐紮在帝都城門外的三皇子。
想到這一層,我心跳快得難以自持,於是腳下的步子邁得更快了。
對於當今聖上,他是二哥的父親,卻也是我的仇人,所以事實上,我是沒有太多感情的。但是當看見他躺在牀上再也不可能睜開眼時,我還是很難過。那種難過就像是有一把手猛地將你的心攥了起來,生疼生疼的。
我不知道我的生母看到這一幕會是什麼感受,會否要大仇已報的快感,可是我沒有,我很心疼二哥。我知道眼睜睜看着親人從此陰陽兩隔的那種感覺是怎樣一種絕望。
二哥依舊跪在牀畔,不允許任何人去動聖上的身體,我想他大抵是自責,自責自己沒能見生父最後一眼,沒能阻止這一切,枉爲人子。
我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很大的錯,我不該瞞住二哥。
在距離二哥只剩下半步遠的距離時,我頓住了步子,猶豫了一瞬,我便果斷地走到他身旁,與他一同跪了下來。二哥還是沒有動靜,他肯定是在生我的氣,所以不願理會我。我回頭看了眼琅華,他雙眸空洞,很是狼狽。
正在這時,外面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間或帶着兵器碰擊的清脆聲,看來是打起來了。
我忍不住伸手拽了拽二哥的衣服,其實,這個時候我的手很是顫抖,他沒有任何動靜。果然,他生氣得不願理我了。
外面打鬥的聲音越發激烈,可是二哥的神情依舊平靜無波。他不理我,不代表我不能主動,我想了想,還是厚着臉皮摸索着扣住他的手,十指相扣,也只有這樣,我七上八下的心,才能平靜下來。
慶幸的是,他並沒有將我的手甩開。
大約一炷香後,二哥對着聖上的仙體三叩首,我也跟着三叩首,他縱然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卻也是我的公公。
二哥起身打開了門,我想跟上去,琅華卻攔住了我,他自己則跟了上去。外面打鬥的禁衛軍和王府親兵們立刻停了下來,我目送着二哥和琅華走到院子中央。而這時從那批王府親兵後也緩緩走出了幾個人,皇后,鐵柱,還有幾個老王爺及朝廷大臣,誰也沒有要給誰行禮的意思,氣氛一時緊張到極致。
最後,卻是二哥先開了口:“兒臣監國不力,願讓出監國之權,自願請求爲父王守陵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