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個歪打正着!天鏡是什麼,我也是不久前剛從師父那兒聽來。
傳聞,天鏡便是滋養彌勒佛座下蓮花的天界之水,因而靈性十足,只要用鳳族聖女的心去祭奠,天鏡上便能顯示出一個人的未來!方纔李九霄說這件事的時候,我根本沒放在心上,因爲連師父都說,天鏡也許只是個傳說,沒有任何族人曾見過。只有最古老的族譜裡曾記載過這麼一句話:“握天鏡而授河圖,執玉衡而運乾象。所謂天境,乃天之水,其光芒璀藍……”
所謂河圖,即以十數合五方,五行,陰陽,天地之象,而玉衡則指北斗七星中斗柄第一顆星。如果說,那散發着幽蘭光芒之物當真是天鏡,那麼說,族譜和傳言皆是真的?
孃親顯得格外激動,然而當看到我時,她又如被潑了一盆冷水般,絕美的容顏上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大抵是母子連心,我似乎能感覺到她心底的掙扎。我的血液既然能開啓祭壇之門,她定然已經相信我確實是她的女兒。但她大概還不能接受,不願否定自己過去那麼多年所信仰的一切。
藍色的幽光越來越強烈,漸漸將整個白玉鑄造的地下室都瑩滿,小寡婦率先上前探頭去觀察,她的神色由緊張變成驚奇,直到最後興奮地稟告道:“主上,有階梯可以通下去!”
李九霄幽深的眸光閃了閃,隨即看向我:“是要隨我先下去,還是讓你孃親下去探路?”
我毫不猶豫跟了上去,當我的腳才踏上第一層階梯時,背後忽然傳來了孃親悽哀的一聲呼喚:“鳶兒……”
聞言,我胸口一慟,恨不得立刻轉身撲到孃親的懷抱,可是我不能,眼下我甚至不能表現出對孃親的感情。我攥了攥手指,終於還是忍住沒回頭。
李九霄走在我的前面,我緩緩跟着他沿着旋轉階梯往下,這條階梯非常的長,入目之處除卻熒藍的光芒,只剩下漆黑一片。可當我隨他走到底部再擡頭往上看時,頓時呆住了。原來那些熒藍色的光芒是懸空在頂部的,四面八方漆黑一片的全都是嶙峋的怪石,怪石上盤旋的是層層疊疊的機關。這些機關,應該就是用來控制祭壇升降的罷。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最讓我不解的是,這裡隱約有水流的聲音,叮叮咚咚斷斷續續,似有還無,我捉摸着大概是自己的錯覺。
這時,小寡婦也押着孃親下了來。
孃親想必對那些所謂的傳言是非常清楚,所以,剛見到李九霄,她便直截了當:“只有拿鳳族聖女的心去祭奠祭壇,天境才能呈現出你想看的東西。千百年來,那麼多英雄豪傑算計了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事情,你以爲你能做到?鳳族這一代只剩下了兩個人,還是男丁,何來的聖女?”
小寡婦笑了笑:“夜鳶可不是?”
不待李九霄說話,孃親便冷冷回道:“夜鳶,她自出生後就未曾入族譜,而後更是選擇嫁給了殺父滅族的仇人之子,她,自然不是,更不配。”
李九霄玩味一笑:“配不配,試一試後才知道,不是嗎?何況,她的血液,確實開啓了祭壇的機關。”說到這,李九霄目光緩緩轉向我:“你若肯吞了至死不渝蠱,興許我還能考慮做個昏君,寧要美人而不要江山。愛情和生死,你要哪一個?我給你們時間考慮一下,子時一到,你便沒有得選擇了。”
說罷,他起身沿着階梯上了地下室,小寡婦哼了一聲也跟了過去。
孃親頹然跌坐在石塊上,幽藍的光芒照在她絕美的臉上,憑空添加了幾分飄渺,可她臉上縱橫的淚水卻是那般哀傷,我鬼使神差走上去,用袖子替她拭去淚水,千言萬語哽在喉嚨一句也說不出。
反倒是孃親先開口:“鳶兒,你竟當真是爲孃的女兒,是孃親沒盡到應有的責任。”
淚水大滴大滴不受控制地從我的眼眶中滾出,我想過無數種和孃親重逢的場景,卻都沒料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孃親緩緩伸手撫過我的臉頰:“你父親在世時,曾告訴過我一個關於鳳族的秘密,所以,無論如何,孃親都不會讓你在生死和愛情之間選擇。這樣的選擇,都不過是個生不如死。”
“孃親,你不怪我嗎?”
“爲什麼要怪你?”孃親反問:“你可還記得你十六歲時的事情?”
我的記憶基本上全都恢復了,十六歲那年的事,我怎麼可能不記得?那個時候,我便是在愛情和生死之間選擇了生死,正如那夜李九霄曾對二哥所說:“本王是沒有這個能力從你手中將人帶走,可本王一向有能力讓她自己選擇,留下抑或離開。別忘了,三年前,你的太子妃可是選擇了黃泉之路,永世訣別!”
說起來,我這這生並不長,可生死成敗悲傷哀樂卻已歷盡個徹底……三年前,不,應該說是四年前了。當我從李九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時,便果斷趁着夜祁言有事外出的時候離家出走,那時,我剛好懷着阿狸七個月。
琅華不放心我一個人,於是跟着我離去。這其實才是太子妃私奔的真正內情。
可最終,我還是被夜祁言帶了回去。
他能帶回去我的人,卻帶不回去我的心。
那時,我心心念唸的,都是他害得我家破人亡,他對我好不過是爲了所謂的溯魂所謂的天鏡。我過不去自己的關,終於,在阿狸臨盆那日,一切爆發了。
可我始終做不到像言情話本里的女主一般,虛與委蛇潛心週轉只爲一朝報仇,最終殺了所謂的仇人,而是選擇了結束自己的生命。
但便是我死了或是他死了,又能改變什麼?上天最仁慈的地方便是會當冬天一切枯萎之際帶來春風吹遍大地。
愛情和活着,我都要。
所以我打算服下另一隻蠱蟲,我纔不信,區區一隻蠱蟲,能改變我對二哥的感情,轉而戀上別人。
趴在孃親膝蓋上,我說着說着這些往事,便慢慢有了睡意。而孃親則回憶起那些關於父親的往事,她緩緩敘說着,偶爾會輕笑出聲。
模糊中,我似乎聽見她說:“阿鳶,你聽見了水聲嗎?”
水聲?似乎有……
“那是你父親在呼喚我了……”
父親,在哪?
沒有時間深想孃親話中的含義,李九霄和小寡婦的出現驚醒了我。
我猛地起身,將孃親護在身後,斟酌着語言要如何開口說自己不願死,卻壓根沒注意到身後的孃親已經慢慢走開,待我注意到李九霄和小寡婦眼神不對,回頭時爲時已晚!
想我費盡千辛萬苦一路尋覓孃親,這纔剛剛享受一會的溫情時刻,便要永遠失去孃親……就在那一刻,她拔劍自刎在我面前,四濺的鮮血幾乎晃瞎了我的眼睛,我想自己一定是在夢中,我想這一定不是現實,她看我的眼神是那麼溫柔,是那麼不捨,她怎麼可能捨得離我而去?又怎麼可能在我眼前自盡?
然而下一瞬間我又意識到,她不是自盡,而是在尋一條生路予我。
原來,所謂的天鏡,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只要當真有人用自己的鮮血鋪就一張紅毯,一旦血液滲入水中,便會引發一系列化學反應,導致爆炸。
果然,鮮血蔓延的同時,轟隆的巨響也隨之而來。水源的盡頭忽然爆開,連帶着一面洞穴也跟着裂開。陽光照射進來的時候,無數的飛雪也紛紛飛了進來,然後那些大雪很快便將孃親埋了起來,我想喊卻喊不出來,我想跑卻根本擡不動腳,我無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心灰意冷心死如會全不能形容,整個人彷彿掉進了萬丈深淵中,痛到麻木,已然不知生死。
模糊中,我彷彿又看見了二哥的身影,他踏着雪花而來,清冷孤傲,風姿俊朗。
我想,這一定是我太過思念他的錯覺。
我似乎還聽見了李九霄一直在喊我的名字……然後我赫然看見,天境化作無數不知名的蟲兒,朝着陽光飛去,遮天蔽日的瑩藍色……所謂天命,終歸是一場鏡花水月,這真是太可笑了。或者,那些發着幽蘭光芒的物體本身就是沉寂休眠的蟲子,只有世間最貪婪之人才會妄想借助它們看見未來。而鳳族的溯魂,便是用來懲罰這樣一羣人的。
蟲子四下飛散的同時,便是山崩地裂,一切開始塌陷的開始……我的耳邊轟隆一聲聲巨響,似乎有人在喊:“雪崩了!”
祭壇本身就建在雪山一面的峭壁之上,一旦雪崩,後果難以預料。
在自然面前,人類是渺小而脆弱的。
……
不知過了多久,當一切重歸平靜,我只覺渾身上下都是痛的。我試着動彈了下,只覺自己的背部似乎靠在岩石之上。我緩緩睜開眼,月光照得我滿眼是刺痛,我連忙伸手去遮擋,然後撐着身體坐起來,四下百茫茫一片,入目處只有無邊無際的雪。
“孃親!”
“二哥!”
“師父!”
我試着喊所有人,可是沒有任何迴應。
雪崩之時,到底發生了什麼?我捧着腦袋努力回想,雪崩的那一刻,用身體替我擋下一切危險的,似乎是二哥,鋪天蓋地的雪幾乎將我們埋住,然後呢?爲什麼二哥不見了?還是救我的另有其人?李九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