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自然看得出,胡命橋阻攔韓晦燭,其實已經偏向了楊璟,但胡命橋是他的貼身死士,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信任之人,他的心裡雖然不悅,但能用這一次機會,換取胡命橋下半生最堅定的忠誠,趙昀認爲是值得的。
韓晦燭的血淚流下來之後,似乎也開始失去視力,但他並沒有惱羞成怒,也並沒有暴跳如雷,而是默默地站着,似乎在適應突如其來的黑暗。
過得片刻,他才朝趙昀請命道:“官家,事已至此,楊璟此子逆反之意昭然若揭,留之不得,臣懇請官家下旨,將楊璟捉拿歸案!”
趙昀也知道,楊璟若離開臨安,從此天高海闊,再無任何東西能夠困住楊璟這條潛龍,此時便朝韓晦燭道。
“此事便交由韓真人與胡卿家去辦吧,另外,派人到國舅府去看一看,朕今早就宣召國舅,此時他卻仍未入宮,朕有些不安...”
守候在外頭的徐佛等人自是各行其是,韓晦燭雖然在趙昀前面能夠保持鎮定,可出了宮殿之後,整個人都在渾身顫抖!
他是皁閣山的符籙大宗師,若眼睛看不見,他如何畫符?如何配藥?如何跟人動手?
他絕不容許楊璟全須全尾地離開臨安!
韓晦燭和胡命橋點兵點將,準備捉拿楊璟之時,楊璟已經出了皇宮,正打算趕回家中,卻被一輛黑色馬車給攔了下來。
“侯爺...瑞國公主殿下有請!”
那馬伕壓低聲音,朝楊璟如此說道,楊璟也沒太多猶豫,便登上馬車,鑽進了車廂。
許是出來得匆忙,這馬車並不大,楊璟鑽進去之後,與瑞國公主幾乎是身子挨着身子,眼睛雖然看不見,但處子芳香撲鼻而入,楊璟心中不免感到可嘆。
“楊大哥...天孫兒知道,今後只怕再難相見...天孫兒...天孫兒的心意,楊大哥可曾感受得到?”
她也知道楊璟即將離開,往後的人生之中,只怕再與楊璟無緣,眼下也顧不得羞澀,當即袒露了心跡。
楊璟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朝瑞國公主溫柔一笑道:“你是個好女孩兒,楊大哥一輩子忘不了你...”
楊璟沒有直接回答問題,雖然委婉,但瑞國公主也知道,楊璟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只是也一直將她當成妹子罷了。
雖說如此,可能夠讓楊璟銘記一生,她的心裡始終覺得甜蜜且滿足,她也知道楊璟接下來要逃命,並不敢耽擱楊璟的時間,將一隻錦囊交到了楊璟的手中。
“楊大哥,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聚,小妹沒別的東西,這禮物請大哥一定要收下!”
楊璟輕輕捏了捏那錦囊,裡頭四四方方一塊令牌樣的東西,楊璟頓時會意,內心涌起溫暖來,不由將瑞國公主擁入了懷中。
這一個擁抱並無男女之情,也是楊璟發自內心,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而後在她耳邊輕聲道:“照顧好段妃和小皇子,小妹你可明白?”
瑞國公主微微一愕,雙眼圓睜,彷彿有些難以置信,可很快又變得暗淡下來,眼中有過憎恨,但卻有一閃而過,最終變成了無奈的接受。
“楊大哥放心,我會照顧好她們的。”
瑞國公主感受着這傾城一抱,又是永別一抱,心中既是羞澀甜蜜,又是肝腸寸斷,歡喜又悲傷的眼淚嘩啦啦直流,可惜那戀戀不捨的成熟體溫,終究還是與她的身體分開,下了馬車,很快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瑞國公主正要往回走,卻有一道身影出現在馬車邊上,那大內高手假扮的馬伕,竟然後知後覺!
“什麼人!”
馬伕從馬鞭之中抽出一支縫衣針般的細劍,而瑞國公主卻認得來人的面容,朝那馬伕道:“不礙事的。”
馬伕雖然沒有放下武器,仍舊警戒着,卻沒有阻攔,那人便走了過來,瑞國公主才抹去眼淚,朝那人說道。
“姒錦姐姐還有什麼話要交託?”
姒錦走到馬車邊上,朝瑞國公主道:“謝謝你送的大禮,我替他給你送個回禮,不過這禮物需要你父親來拆,你可信得過我,可敢收下?”
瑞國公主見得姒錦抱着一個四方錦盒,遲疑了一陣,也受不了姒錦激她,當即咬牙,倔強地說道:“姒錦姐姐的禮物,小妹自然是要收的...”
姒錦笑了笑,也沒再多說,將錦盒放在車轅上,就要離開,瑞國公主卻朝她說了句:“姒錦姐姐,小妹...小妹好羨慕你,你可知道?”
姒錦沒有轉身,也沒有扭頭,卻將自己的短刀摘下來,雖然帶鞘,但還是掉轉刀頭,將刀柄遞給了瑞國公主。
“這是我私人送你的,希望你不要有用到的一天...”瑞國公主突然發現,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人,也有着如此可愛而溫暖人心的一面,不由將短刀接了過來。
姒錦眼看要走,卻又補充了一句,朝瑞國公主說道:“對了,這柄刀是他送給我的...他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不諳人情世故,不懂禮尚往來,你若願意,這柄刀便算是他送的,我相信這也是他的意思...”
姒錦果斷離開,雖然沒有回頭,卻能夠感受到瑞國公主趴在馬車廂裡,聳動肩頭抽泣了起來。
姒錦並沒有停留太久,回到住處之時,王道明和楊璟等人已經準備就緒,一家老小換了輕快便裝,只等着外出的姒錦了。
“人都齊了,這就出發吧。”楊璟如此說着,姒錦也沒多說什麼,踏上馬車,李彧早已準備好了十幾輛一模一樣的馬車作爲僞裝,轟隆一聲便散開,往四處八方城門快行,只希望韓晦燭和胡命橋不會這麼快發現他們的故布疑兵之策。
而此時的瑞國公主,也回到了皇宮,這纔剛剛到了門禁處,便遇到了外出的胡命橋等人,瑞國公主心裡滿滿都是楊璟離開的背影,也沒什麼心情,便把那錦盒交給了胡命橋。
聽說是姒錦所贈,胡命橋不由大吃一驚,心說瑞國公主還是太過單純,毫無心機,差點就讓人害了官家!
可當他小心翼翼打開那錦盒之時,不由鬆了一口氣,但卻有皺起眉頭來。
旁邊的韓晦燭嗅聞到濃烈的血腥氣,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心裡卻是透亮,朝胡命橋道:“賈似道?”
胡命橋又低頭掃了一眼,那頭顱並無太多血跡,雙眸怒睜,滿臉驚恐,毛玻璃一般的眼珠子,還透着一股難以置信。
胡命橋點了點頭,也不需再把錦盒送到趙昀面前,只是讓內等子給趙昀稟報,自己則與韓晦燭,領着上前禁衛,追擊楊璟去了!
楊璟等人畢竟先走一步,可城防上卻是顏明直和徐佛在掌控,得到旨意的那一刻起,他們已經封鎖了城門!
不過楊璟將瑞國公主所贈的錦囊交給了李彧,憑着李彧皇城司的身份,再加上錦囊之中的公主府通行令牌,他們終於是有驚無險地出了城門。
到了城外之後,所有人都放鬆了下來,楊璟才朝姒錦問道:“你適才去哪裡了?”
他也是明知故問,因爲他能夠嗅聞到姒錦身上的血腥氣,這丫頭許久不開張,眼下做的這樁事,楊璟也說不上是不是好事,但絕對不是什麼壞事。
姒錦撇了撇嘴,朝楊璟道:“這不是拋開過往,重新開始麼,總得有人來祭奠過往的日子不是?”
楊璟呵呵一笑,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朝她笑罵道:“就你這張小嘴厲害!”
姒錦抓住楊璟的手,悄悄摸了摸他的手指,在他耳邊道:“就你知道我嘴巴厲害...”
楊璟聽得這充滿暗示的話語,不由心頭一蕩,整個人都酥了,這個大魔王可真是極品了...
不過他們的輕鬆並未能夠持續多久,胡命橋和韓晦燭就追了上來!
“要不要阻攔一下?”李彧騎着馬來到馬車邊上,朝楊璟請示道,楊璟卻搖了搖頭。
“全速前行吧,韓晦燭中了鹿姐姐的桃花迷障蠱,七天之內必定癲狂至死,往後也成不了什麼氣候,至於胡命橋,還是放過他吧...”
李彧聽得楊璟如此一說,也就不再言語,數量馬車在官道上疾馳,一路向北!
胡命橋和韓晦燭領着人馬追了上來,不過因爲王道明指示李彧用十幾輛馬車故布疑兵,他們到底是花了不少時間,才確認了楊璟的車隊。
只是沒想到,這才追到半路,楊璟卻在官道上埋了地雷,轟隆隆將他們炸了個半死,想要追擊已經不成了!
王道明坐在馬車之中,臉上帶着欣慰的笑容,因爲楊璟終於還是答應北上了!
他們一路往北,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便順利來到了兩淮路,不過李庭芝和杜庶的人,卻早已收到快馬密報,如今全軍戒備,把守住了所有的關口!
楊璟等人被阻隔在淮河南岸,胡命橋的人也一路追擊過來,眼看着無法過河,王道明卻也不着急。
到了夜間,李庭芝和杜庶不敢睡覺,領着親兵出來巡夜,卻見得對岸火光沖天,那火把如同天上的星塵一般密集而明亮,義軍整齊洪亮地高喊着,喊聲劃破夜空,直抵天庭!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恭迎副宗主!”
李庭芝此時終於知道,對岸十六萬八千九百多人,只爲了來迎接楊璟!
他和杜庶相視一眼,憂心忡忡,看着對岸的星火,彷彿這些火把,要將這夜晚,燒成白天,要將這夜空中的銀河,都煮沸一般!
他們知道,這是要變天了!
而在楊璟順利渡河的同時,在遙遠的南方,黑天部落的首領洛丹等人,也迎來了一位熟悉的老朋友,那便是廣南的黑衣壯頭人,江滿漁。
不過,這次江滿漁卻帶着一個陌生女子,這名女子自稱姓宋,身穿素服,似乎還在服喪,她的身邊,跟着一名年輕高手,江滿漁稱他徐鳳武少俠。
而洛丹等人都知道,這位服喪的女子,是楊璟的妻妾之一,而且是極其重要的人物,往後南方的事情,幾乎都要這位女子經手,諸多頭人也不由崇敬萬分。
西南矩州的通判楊敬亭,此時在府衙裡頭悶坐着,輕聲嘆息,眼中卻又如同兩團烈焰再燒。
而他的面前,是一名黑衣斥候,就在剛纔,這位斥候送回情報,那些夜郎人匯聚仙雲山,打開了武庫!
在大理,高泰祥死後,高氏由高採芝和高文姐弟掌控着,此時他們也同樣接到了一個消息,開始整頓兵馬!
此時的楊璟終於踏過淮河,與宗雲用力相擁,兩人隆重跪拜了師父王道明之後,宗雲滿臉緊張,朝姒錦道:“我能看看她嗎?”
姒錦低頭看了看正在吃拳頭的楊錦寧,沒有太多遲疑,便將楊錦寧送到了宗雲的懷裡。
宗雲抱着這女娃,只覺得比整座天下都要珍貴,楊錦寧粉嘟嘟的小手,摸了宗雲的下巴一把,被胡茬子刺了一下,頓時皺起眉頭來,眼看着要哭了,宗雲也是急得滿頭冒汗,便是十幾萬大軍陷入重圍,也不及楊錦寧皺一皺眉頭!
“乾爹是個粗人,也沒什麼好禮物,便只能用兩淮三十七座城池,給侄女兒當見面禮了!”
宗雲如此說着,便朝厭勝軍的鄭公禹等人下令道:“整頓隊伍,準備出擊!”
宗雲意氣風發,突然轉向身邊的楊璟,不由朝他問道:“喂,你在想什麼?還在猶豫?”
楊璟此時卻搖了搖頭,輕輕將眼睛上的矇眼布解了下來,陡然睜開雙眸,那眸子彷彿比天上的星辰還要明亮而深邃。
“既然無法看到它改變,那便看着它新生吧!”楊璟如是說道,而後與宗雲相視一眼,兩人同時抽出腰間兵刃,直指對岸,近乎咆哮一般下令道。
“出擊!”
(全書完)